6.前程难握
天擦黑了，申从健回到家中，手里还拿着本《病理生理学》。
刚进大厅，他的父亲申为民那不满的声音便即传来：“这么晚才回来，又跑去医院玩了？”
申从健也跟着语带不满：“没有，我今天是去文芳阿姨家。而且就算我去医院，也不是玩的。”
申为民走到申从健面前，径直从儿子手中夺过那本书，郑重其事道：“你别再学什么医了，做医生不适合你，老和病人打交道，保不准哪天你就成病人了。”
“爸，没那么恐怖的，这世上这么多医生，不小心染上病的只是极少数。”申从健重申他已经说过不知多少遍的话。
“你怎么能保证你不会成为那极少数？听我说，如果你真对医学什么的感兴趣，还不如去学制药，既赚钱又安全。”申为民给儿子筹划道，见申从健已经没有了进行反驳的耐性，他话锋一转，“我已经开始帮你安排出国的事情了，等你在纪中读完这两年，就去美国上大学。申请去美国需要通过托福什么的，以你的水平，这种考试应该没问题吧。”
申从健眉头微皱，说：“可是我不想去美国，准确点说，我是压根就不想出国。”
“你怎么老是有些奇怪的想法？多少人磕破头也想着去美国，你可好，这么好条件给你你却不想去？”申为民很是摸不透儿子的心思。
申从健一脸为难地说：“我还是习惯了呆在中国，到了国外人生地不熟的，过得不自在啊。”
“呆久了就熟了嘛，你的脑子不至于这么死板吧？人家美国环境又好福利又好，等你去到那里，说不定你就舍不得回来了。”申为民尽力鼓动道。
申从健略一低头，片刻即又抬起：“可我还是习惯了呆在中国。”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要懂得为自己的前途着想啊。”申为民实在无语。
申从健摇摇头，从父亲手中夺回那本书，向自己房间走去。
申为民忽而想到些别的，叫住申从健：“对了，你别再跟你表哥来往了。这小子没什么出息的，今天上午还拉了帮烂仔去打群架，直接被我们所拘留了。你再和他玩，下次出事的就是你了。”
申从健心里咯噔一下，他马上联想到自己前天才在表哥的挑拨教唆下打了张启明一顿，幸好事前他千叮万嘱只是意思一下，不能真打伤。这事他爸是不知道的，也不敢让他知道。申从健从小就是跟着表哥玩大的，虽然他也知道表哥有些做法是不对的，但因为关系好，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7.建筑工人
一幢快要完工的楼房旁边，有一排临时用厚铁皮搭起来的低矮宿舍。宿舍里面又隔成三间，每一间里都挤着七八个人。天气十分闷热，工人们全都赤着上身，大多下身穿条短裤衩。头顶吊着的灯泡亮着昏黄的光，身边一台不大的风扇“呼呼”地刮着，一旁还有台小收音机“嗯嗯啊啊”地放着流行歌曲。李大友和三个工友围坐在铺着席子的地上打扑克，杨腾飞则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板凳上对着两个坐在地上的工友讲得起劲。
“你们猜，那几架战机飞进百慕大上空后发生了啥事？”杨腾飞神秘兮兮地说。
一个工友说：“不见了。”
“对，不见了！”杨腾飞继续卖关子，“你们说，它们会去了什么地方？”
另一个工友说：“不知道。你快说吧！”
杨腾飞更来劲了，声情并茂地说：“告诉你们。就在几年前，有一个天文学家在观测月球的时候，惊讶地发现在一个环形山边上停着一架战斗机，经确认正是二战时在百慕大失踪的战机之一。你们说这离奇不离奇？”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工友好奇地问。
“知道是怎么回事就不叫未解之谜啦！”杨腾飞说。
顿时迎来两位工友的嘘声。
“腾飞！”李大友向杨腾飞走来。
“欸？大朋友，你也来听我讲故事吗？”杨腾飞兴致还很浓。
“你那些故事，我都可以一字不漏地背下来了！”李大友毫不给杨腾飞面子，然后又说，“我是来找你打poker的！”他特别地用不标准的英语来突出“扑克”一词。
“又打牌？”杨腾飞爱理不理地说，“还是不了，我逢打必输。”
“就是见你运气差才找你。”李大友说，“陪我打一下吧，我已经输了好几局了，得找个比我运气更差的人垫底儿。”
“哪有这样劝别人的呀？”杨腾飞故意皱皱眉，从板凳上站起身。
李大友嘻笑着说：“对别人当然没用，可对你就一定有用。”
杨腾飞径直走向围坐着打扑克的工友，说：“来，杀一盘！”
***
“没意思呀——，怎么我今天每次都输？”李大友绝望地把手中的扑克牌摔到席子上。
“我说嘛，我的运气再差也差不过你。”杨腾飞得意地站起来，还说，“你还得感谢我们呢，我们没要你一分钱。”
“嘿，还想要钱。不是我帮你垫底儿，你有这么好运气？”李大友不服气。
不久，大家都把扑克收好，关上灯和收音机，一字排开躺倒在席子上。工人们晚上的活动并不多，通常都是大家有说有笑地聚在一起打扑克，但不敢拿钱来打赌，即使真赌起来，也只是控制在几毛钱的范围。往往打到十点钟左右就躺下来睡觉，不过在睡前他们还要小声唧咕好一阵子。
“没意思呀——”李大友没精打采地把身子摊开来，一条胳膊还搁在杨腾飞脖子上。
杨腾飞不满地推开李大友的手臂，说：“还不服气吗？”
“我才没你这么小气。”李大友说，“我是说，我在外头干了这么久，老婆也讨不到一个，没意思呀。”
宿舍里立刻响起了会意的笑声。
李大友有些不好意思，说：“笑什么？难道你们就不想？你们说，咱们干得这么辛苦是为了什么？”
“填饱肚子呗。”一个工友说。
“还有呢？”李大友问。
“寄钱给爹妈。”又一个工友说。
“然后呢？”李大友再问。
“嘻，娶个老婆。”终于有人说出了李大友的心声。
李大友便笑着说：“对啦，讨个老婆，然后生个孩子，等孩子大了送他念书，念完就去干活，干得差不多了也叫他找个老婆，生个孩子，然后我就可以坐下来什么都不干了。”盘算到这里，他不由又叹气道：“唉，要是有女建筑工该多好。”
宿舍里的笑声更大了，有工友说：“那你岂不是占尽便宜？”
杨腾飞安慰李大友说：“咱们干这行的，连住的地方也换来换去的，哪有机会去找对象？”
“谁说的？就是换来换去才多机会。”李大友很是反对，“你看隔壁杰仔来这里才不到一星期，就有女孩子找他约会了。”
杨腾飞说：“你别不服气。你以为人人都这么好运气的？”
李大友埋怨道：“偏就我运气不好。今天好不容易放个假，跟你去那个什么鬼书店，本来应该遇上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才对的，却居然只碰见个小男孩。”
杨腾飞只管安慰：“算了，别看不开嘛，忍耐一下吧。”
李大友可听不进什么安慰，说：“你也别装作有耐性。你天天晚上睡觉前不是打牌就是拿着那两本破书翻来覆去地看，实在不行就找两个人来吹牛，你不闷的呀？你就不想找个女朋友聊天？”
杨腾飞腼腆地说：“嘻嘻，不怕告诉你，其实我也想过的，可惜还没遇上好机会。再说，我现在手头上没多少钱。你总知道要是没钱，别说哄女孩子，就是哄小孩子也不行。我打算供完我弟弟上大学后才想这东西。”
李大友表同情道：“又说你弟弟了。你弟弟还得念多久呀？要是他十年还没念完你不就十年也娶不了老婆？”
“听他说，大概再过四年就能念完的了。”杨腾飞说。
“还要等四年呀？我可没你这么好耐性。”李大友无奈地把身子转到一侧，喃喃地说，“老婆呀，我的好老婆，你在哪里呀？”
宿舍里又是一阵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