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明领着那个脏女子,和五个弟兄一道随便找了个大排档坐下,他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吃东西了,只是准备草草塞点东西进胃里而已。而他那几个弟兄也是无精打采,自家哥们被欺负却帮不上忙,均既感同情无奈又觉脸上无光。不过最让他们震惊的还是张启明居然说要娶一个才第一天见面的乞丐婆,而且如果只是说说也就算了,现在看样子还动真格了。他们还真想劝劝阿明别这么冲动,这可是终身大事呀,可是碍着乞丐婆的面暂时不敢开口。
那被视为乞丐婆的女子却始终面无表情,当然由于她蓬头垢面即便有表情也不大可能被看见。张启明说要娶她之后她也没作任何表示,但张启明叫她跟过来她就真跟过来了,仿佛是默许了。
点菜的时候,有个兄弟小心地指着那女子问张启明:“她……她要吃什么?”
张启明瞟了瞟那女子:“哎,你吃什么?”
那女子依然是冷冷的回答:“你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哎,你别总是这么冷冰冰好不好?你是不是冷血动物啊?”张启明有些不快,转而又对众兄弟说:“算了,她不点菜,我们点好了。”
于是,六人随便叫了几道菜。
等菜时,那女子一直安静地坐着,缄口不言。
张启明今天在兄弟面前也不像往日那么健谈,六人说不上几句话,就接不上去了,场面甚是沉闷压抑。
有个兄弟提议道:“阿明,要不喝点酒解解闷?”
“借酒消愁更愁啊。”张启明难得蹦出一句古诗词,然后又不满地说,“我说过多少遍了,我曾经答应过我妈妈,不能喝酒,除非是结婚那天可以破例。”说到这,不由黯然,“只可惜,她已经看不到我结婚那一天了。”
张启明又瞟了瞟那女子,想让她也说说话,正要张口,却意识到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名字呢,总不能老是张口就叫“哎”吧,于是问:“哎,你叫啥名字呀?”
女子冷冷道:“名字只是个符号,你不需要知道。”
“可我总得叫你呀!”张启明郁闷死了,“算了,既然你总是这么冷冰冰的,我以后就叫你冷血好了。”
女子继续冷冷道:“好,我以后就叫冷血。”
其实何止张启明,五个弟兄看着她的邋遢形象,听着她的冰冷话语,都觉得无比郁闷。他们都在心中暗暗感叹,假如以后张启明真娶了她,这日子还怎么过呀?
“唉——”张启明长叹一声,无奈地对她说:“你笑一个行不?”
她淡淡地说:“虚假的笑没有意义。”
“唉——”张启明再叹一声,怅然道:“你以后做我老婆,总不能永远是这副表情吧?”
她淡淡地说:“你可以不娶我。”
“不行!”张启明一拍桌子,正色道,“我说话算数!我说过要娶你,就一定会娶你!”
她淡淡地说:“那也由你。”
五个弟兄又是好一番面面相觑。
终于上菜了,六人总算让嘴巴找到事情干了。冷血也不客气,陪六人一起吃。
饭毕结账,张启明面露难色,对众弟兄说:“我身上的钱已经花光了,最近我爸估计也不会给钱我的,你们能不能先借点,我以后有了钱再还?”
有个兄弟说:“阿明,今天没能帮你出气,我心里其实很过意不去,这顿饭的钱我帮你出了吧。”其他弟兄也随即应和,都说“干脆饭钱我们五个给阿明出了算了”。
“好!既然大家有这份心,那我也不客气!”张启明终于有些痛快,然后又指了指冷血,“她那份……”
“呃……嫂子……”一个兄弟说。旁边另一个兄弟赶紧用手肘碰了碰他,低声纠正道:“现在还不是。”又一个兄弟说:“也包在我们身上吧!”于是众弟兄都说“也包在我们身上”。
“好呀,够意思。”张启明笑笑。
付罢钱,兄弟们问张启明还上网吧打机不?有兄弟提议说:“阿明,要不打CS?把那些人当成申从健,爆他头!”
“申从健……”张启明咬牙切齿,可申从健羞辱他的话语不由在他脑中响起:“啊,对呀,你喜欢去网吧是吧?原来你是想在网络游戏里混……”实在是欺人太甚,然而这又确是事实。想到这,张启明说:“还是不打了,网络里再怎么厉害都是假的……”
“唉!”众兄弟无趣地摇摇头。
张启明说:“我今天就不陪你们去网吧了。我想单独和冷血散散步,顺便培养一下感情。”
培养感情?唉!众兄弟心中又是一番叹息。他们也知道张启明需要冷静一下,便也不打扰,先告辞了,留下他和冷血“培养感情”去吧。
于是,张启明沿着路漫无目的地慢慢往前走,冷血也在一旁慢慢地跟着。他一会儿望向远方,一会儿低头看地,倒是没怎么看冷血。
“申从健那个扑街……”许久,张启明终于喃喃道,紧接着提高音量,“扑街扑街扑街!”骂出这几个字后,又陷入了沉静。
冷血冷不防说道:“你和他有很深的过节。”
“哈,你总算主动说话了。”张启明朝她笑笑,又望向远方说,“是啊,我和他可是老相识啊……”
原来,张启明并非从小就是游手好闲之徒,他小时候还是很乖巧的。他的父亲张星火是国企职工,母亲魏连翘是纪中教师,家庭生活还算殷实。张星火对小张启明并不怎么严格,对小张启明的调教基本落在魏连翘身上。小张启明对母亲总是千依百顺,所以尽管魏连翘教学任务较多,花在儿子身上的时间相对较少,也并无多大妨碍。上小学时张启明的学习成绩虽然算不上特别优秀,但也长时间保持在中等偏上水平;而与张启明同班的申从健则是老师眼中的优等生。
然而,五年多以前,也就是张启明还在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张星火下岗了。恰巧这时,张启明受到了学校处分。这次处分其实是因申从健而起。申从健学习优秀一点不假,可毕竟还是孩子,玩心不减,一次在课室外和朋友用篮球打闹时不小心砸了窗玻璃。申从健吓坏了,因为他正将被推荐成为市三好学生,如果这事被学校知道了就麻烦大了;正巧张启明在帮忙捡球的时候被老师逮个正着,申从健赶紧推说是张启明把窗砸了,他那几个朋友也知趣地“作证”说是张启明把窗砸了的。老师们一向宠爱申从健,岂有不信之理,当即把张启明送往教务处。张启明作了冤大头,当然打死也不肯承认,更不肯赔钱,还激动得大嚷大叫,于是学校领导认为该学生犯错之后态度极其恶劣,给予记过处分。张星火下岗之后心情本就不好,烦躁无处发泄,听说儿子处分后信以为真,便狠狠地骂了张启明一通,说他如何如何不争气。张启明觉得自己的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
为什么魏连翘没有出来劝解呢?原来当时魏连翘根本就没在家,而且奇怪的是,那段时间她经常连续几天不回家且不透露任何行踪。终于有一天,张启明等到了母亲归来,千言万语正准备倾诉。孰料魏连翘回来得非常匆忙,还带来了她的同事方若云。方若云当时还很年轻,才24岁,在纪中刚教了不到两年书。张启明没能说上几句魏连翘就又要走了,她临走时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说什么不能凡事都依赖妈妈,还说如果以后妈妈不在的话那位方阿姨会照顾他的。结果这一走让张启明再也见不着母亲了。
当天晚上噩耗传来,京珠高速在中山内的路段上发生了一起特大交通事故,19车连环相撞,导致21人死亡,40多人受伤,其中魏连翘就在死者名单上。张启明悲痛欲绝,而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他的父亲竟在魏连翘去世后还不到半年就娶了方若云。于是张启明不断地想这是为什么,他猜想很有可能他父亲早就和方若云有一腿了,她妈妈那些时间经常不回家没准就是为了躲开他父亲。有了这先入为主的观念后,张启明对他父亲和后母便越看越不顺眼,终于他认定就是方若云把她妈妈给气跑的。于是,他觉得自己的精神彻底坠入了深渊。
经历了一连串精神打击的张启明,从此再也无心向学,成绩一落千丈,到初中时代已是稳拿年级倒数前三名。他渐渐地惯于在街头游荡,还结交了一些哥们儿,自然也沾染了不少流氓习气。等初中读完之后,他干脆铁定心不上学了,至今辍学正好满一年。
至于申从健,他其实也并非心术不正之徒,当初冤枉张启明也是由于心中恐慌一时自私了一回。当他看到张启明被处分之后,也内疚了好长一段时间,可终究没胆量告知校方真相。张启明虽说打死不肯赔钱,但他父亲却还是把这冤枉钱给赔了。申从健便悄悄找到张启明,想私下把钱还给他,甚至要给他更多钱,但张启明已经恨透申从健,当面就狠狠地把钱摔到地上。
后来申从健看着张启明逐渐自我放逐,觉得越来越难以理解。张启明家中接连变故,申从健自然是毫不知情,他一直以为张启明纯粹是因为一次被冤枉而变成这样的。他想,这张启明因为一次打击就自暴自弃,也未免太不像话了。而且到了初中的时候,申从健上了纪中,张启明则去了另一所学校,按理说张启明在新的环境下应该会有个新开始。可申从健了解到的是,张启明非但无所长进,还变本加厉,数次因为犯事被拉到派出所“接受教育”。
张启明就住在纪中的教师宿舍楼,申从健也住在翠亨村附近的五元村,所以他们仍有许多见面机会。每次见面,张启明对申从健不是破口大骂,就是冷嘲热讽。刚开始,申从健因心中愧疚都忍了;可后来发现张启明已经发展到没事找事的地步,让他觉得张启明的德性就是如此,于是对其越来越鄙视,也渐渐开始还击。由此,两人相互间的偏见越来越深,今天不过是矛盾的总爆发而已。
“你说那个申从健是不是很可恶?他总和我过不去,我也要和他过不去!”张启明最后总结道。
冷血却淡淡地说:“你不是和他过不去,你是和你自己过不去。”
“哈,是啊,我其实是和自己过不去。”张启明自嘲道,“不过和你说了一通之后,我觉得心情好多了。”他长长地舒了口气,眼里已恢复了神采,转而对冷血说:“我的故事讲完了,你是不是也该讲讲你的故事啊?”
冷血冷冷道:“陈年旧事,无须多提。”
张启明笑笑:“不讲就算了,反正我不管你以前干过什么,我是娶定你的了。”说着,他停下脚步,冷血也跟着停下。
张启明忽然有一种冲动,一种渴望有人陪伴的冲动,不管这个人是美是丑,只要她真心对自己好,他就心满意足。想到这,他伸手轻轻拨开几缕冷血额前的乱发,想看清她的双眼。他认真地对冷血说:“你放心,我会一心一意对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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