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天后,木紫云一行已经来到了妖林西部的边缘地带,筑建在火魔山断壁上的拜剑阁遥遥可望。
“月无奇,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后会有期。”霏羽语气坦淡。在路上,大家就发现霏羽和月无奇的关系不冷不热的,似乎在妖穴中拉着月无奇去追火光的事情根本没发生过一样。
“也好,反正我们大家还会再见面的,希望那时是在龙回镇。”月无奇神色如常,含笑向大家抱拳致意。
“小蛮在龙回镇惹下了祸事,我们以后不会再去那里了。”霏羽说完就挽着小蛮洒然离开,月无奇目送佳人,一丝愁苦之意弥散在眼中。
“大胆妖孽,几次从我拜剑阁下张狂来去,难道觑我神剑不能取你等项上人头!”一声暴喝如炸雷一般响起,余音不绝,震荡在山谷之间。随即无数人影从四面八方御剑飞来,将还未走远的小蛮霏羽团团围住。月无奇大惊之下,闪身来到霏羽身边,木紫云和月心怡也追了过去。这时一位灰发老者身背古色剑匣,如陨石落地般坠在地上,气势如神。
“父亲!”
月无奇兄妹的声音同时响起,原来此人就是拜剑阁族长月之谕。
“父亲一定是误会了,这几人都是我和心怡的朋友,数日前还曾并肩除妖。”月无奇躬身向月之谕解释道,神色恭敬。
“糊涂!枉我平日悉心教导你们,却还是中了妖人的诡计,你看清楚了!”月之谕双目圆瞪,一拍背后剑匣,一柄灰黑色石剑飞起,剑身笨拙粗糙,暗淡无奇,隐隐透出古朴气息。石剑刚一浮起,剑尖直指霏羽。
“神剑‘诛妖’嫉妖如仇,可以识尽天下妖物,你还有什么话说?”月之谕嘴上在教训月无奇,眼睛却时刻紧盯霏羽、小蛮。霏羽和小蛮紧靠在一起,面色灰白,再也没有了以往的从容神采。
“霏羽,你当真是,妖人?”月无奇转身凝视霏羽,眉头紧锁。
“我以为你早就猜到了。”霏羽忽然神色释然,毫不回避月无奇的烁烁目光,嘴角微动,似乎是有一抹笑意在含苞未放时,便枯萎了下去。
“怪不得,我追杀嗜火兽你会阻拦,我说要杀尽凡界妖人你便不辞而别,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也会是个妖人。”月无奇言语平淡,大心中却狂潮涌动。
“唉,竖子无知啊。也罢,事已至此也怪不得你了,待为父与你除此心魔。”月之谕也瞧出了月无奇和霏羽间非比寻常的关系,“魔”字刚一出口,头上石剑“诛妖”激射而出,直奔霏羽。
“嘣”
诛妖被另外一柄飞剑架起,发出领人心悸的沉闷声音,只见月无奇嘴角溢出鲜血,神色痛苦。月之谕忙一招手,诛妖随即飞回,再看那柄与诛妖相抵的飞剑已成了一柄无尖的秃剑了。
“逆子,你竟敢亵渎神剑!”月之谕厉声怒喝,脸色大变。
“父亲息怒,孩儿已经醒悟了。只是,此妖女似乎在妖族中举足轻重,父亲暂且留下她的性命,以后必有大用,请父亲三思。”月无奇中气不足,这番话说的竟有些气喘。
“你这个老头儿,口口声声要诛杀妖人,还说的那么理直气壮,难道我们妖人生来就是要给你们杀的吗?”小蛮眼见霏羽差点死于月之谕诛妖剑下,竟气急跳出,大声斥责道,木紫云不由的为这个冒失的丫头提心吊胆起来,索性和她并肩站在一起,霏羽则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要将她拉回。
“哈哈哈,又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妖人,就让你试试我拜剑阁的手段。”月之谕怒极而笑,一个眼色,周围数十柄飞剑同时从四面八方斜刺下来,即使月无奇还有力出手,怕是也难免小蛮会身首异处了。木紫云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和小蛮靠的更紧了些。
明明知道她是个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女,还是要选择和她死在一起,是因为已经把自己当成了半个妖人,还是……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之后,木紫云安然无恙的站在那里,小蛮似乎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木紫云疑惑的睁开眼睛,看到一旁的月心怡一手遮住眼前,另一只手向前伸出像在抵挡着什么,而她全身各处有金色光丝流转不止,四周的地上则散落着残破零碎的飞剑,看来是月心怡救了我们。堂堂男儿,总是被女子救来救去的,不知道算是悲剧还是喜剧。
“流光刃!心儿,你终于被流光刃择主了!”月之谕眼露狂喜之色,声音都有些震颤了,对心怡阻碍自己杀妖的举动反而丝毫没有在意。
“是的,父亲。心儿能被流光刃择主,其实是多亏了小蛮姊姊的,请父亲看在这些份上,放她们姊妹离去吧。”月心怡细声细语的恳求道,眼神柔慧中隐隐有坚定之意。
“你们,岂有此理!”月之谕脸色又变得极为难看。若是被通天堡、狩猎联盟知道了今日之事,恐怕拜剑阁从此就要矮人一头了。
“心怡,我和小蛮虽是异类,但从未害过一个凡人。我们也总算在一起出生入死了一番,拜托你将小蛮送进火魔山,我虽死无憾。”霏羽一向冷傲,但对小蛮的关爱却远远胜过亲生姊姊,此刻命悬一线,竟颇有恳求之意。
“住口!你欺骗我儿无奇,又来诱惑心儿,今日不杀你,怎解我心头之恨。”月之谕勃然大怒,又要催动诛妖。
“父亲,孩儿愿用‘千日安魂咒’净化此妖女,请父亲手下留情。”月无奇双手拄定秃尖飞剑,站在月之谕和霏羽之间,颓唐容颜难掩顶天立地的气概。
“净化我?你将我打回蒙昧浑噩之中,还不如直接杀了的更好。”霏羽喃喃自语,垂下眼帘,似乎已万念俱灰。
“好!好!好!你想净化此妖女,我就给你三年的时间让你净化;你想救出此妖女,我也由着你救吧。我已经老啦,拜剑阁迟早还不是由你们来做主。”月之谕忽然将万丈怒火冷冷浇灭,老眼浑浊,转身离去,身影苍凉孤寂。
“父亲!”月无奇拄剑单膝跪下,木紫云第一次发现,意气风发的月无奇也有这么无力的时候。木紫云忽然记起狂叟所说的“让你一生受尽心气狂傲而力量卑微的滋味”,心头黯然。
“父亲,请恕孩儿不孝!”月心怡目送月之谕远去,并没有木紫云想象中的那样泪流满面,只是独自低语。看到周围其他拜剑阁的人没有离去的意思,月心怡挽起小蛮,当真要护送她离去。
“姊姊!”小蛮站着不动,眼望霏羽。
“小蛮,月无奇已经为我力争了三年的时间可活,你就不要再在这里逞强了。那样不但你会白白丢了性命,还会连累到我。你若有心,早早修炼出九尾,那时再来救我不迟。”霏羽平静的劝说着,却目光躲闪,不去看小蛮一眼。
心怡拉紧小蛮,头也不回的走开。木紫云看到拜剑阁的人没有阻拦,也跟在了两个少女的身后,打算陪她们一起到火魔山。木紫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说,我想保护她们。
小蛮说,她要先去一趟龙回镇,然后再回雪漠,陆伯那里还留有她和霏羽的一些衣物。之前,小蛮到雷峰采药,是背着霏羽偷偷去的。霏羽在发现小蛮离开龙回镇后,一下子就猜到了她的去向,顾不得许多就急急赶往妖林,却在经过拜剑阁时恰好遇见了月无奇。霏羽伤势未复,却因为不愿与月无奇相见而强行御风躲避,最终加重了伤势。
月心怡担心拜剑阁的某些人会来擅自追杀小蛮,就坚持把二人送到了龙回镇,后来又顾虑到惹怒了父亲不好就这么回去,于是又想在龙回镇盘桓几天再做打算。
来到龙回镇时,陆伯正好在家。小蛮说要和陆伯单独说些事情,让木紫云先陪着月心怡到街上去走走。
今天的天空有些阴沉,走在龙回镇干净的青石小路上,看着人们为着生计忙碌的匆匆来去,木紫云不知该为自己此刻的悠闲高兴还是悲哀。
“紫云师兄,带我到龙息峰上看看火焰吧,听哥哥说,我一定会喜欢看的。”月心怡柔和的声音把木紫云从沉思中唤醒。这才发现二人已经走到了青石小路的尽头,眼前就是龙息峰下的峭壁。木紫云点点头,回忆着上次走过的地方,算是旧地重游了。
“心怡,你怎么会那么护着小蛮,连父亲都不要了。”木紫云实在是想为眼前的佳人驱散眉头的愁云,想了半天,终于自以为很好笑的说。
“紫云师兄,我说了,你可要相信哦。”月心怡微微一笑,木紫云却似乎听到她是在说,你不会相信的。
“我会相信的。”自己真正相信的是,一颗纯真善良的心。
“我在妖穴中是不是昏迷了很久啊,因为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说到梦的时候,月心怡的眼睛里已经开始演绎起梦幻。这时,天空开始有雪瓣洋洋洒洒的飘下,落在月心怡发间,犹如雪中仙子。
月心怡接着说,她在昏迷时,居然梦到了小蛮。从始至终,梦境中悄然无声,只有小蛮脸上时时变换的表情,让月心怡感觉到梦的节奏还在进行。那些表情,有惊喜的,有迷恋的,有甜蜜的,有痴痴的,有哀愁的,有懊恼的,有悲恸的,有留恋的,没有更多的情节,却是个动人的故事。月心怡也无缘无故的随着表情的更迭忽喜忽悲,甚至在那张哭泣的脸远去时,她竟然在莫名的绝望着,慰藉着,无怨无悔无憾,仿佛经历了一场耗尽生命耗尽来生的爱恋,心疲力竭,只愿就此昏睡万年。在梦中,月心怡真的昏睡了,然后,真实的自己倏然醒来。
在月心怡醒来以后,她才慢慢感觉到,那种在梦中让自己彻底迷失的感情居然是来自于腕间的流光刃,在流光刃化作手镯,与自己肌肤相触的一瞬间,月心怡分明感觉到流光刃拟人的向小蛮看了一眼。
所以,她是在替流光刃保护小蛮,因为她不忍心择主后与她心意相通的流光刃再次莫名的伤心。
在月心怡沉迷的讲着那个古怪离奇的梦时,雪越下越大,有好几次险些被山路上新积的雪滑倒,木紫云迟疑片刻后,握起了月心怡的玉手,替正在入神的她小心脚下的路。
听着另一个小蛮的传奇,仔细的瞧了几眼心怡腕间的手镯,木紫云猜不透,这只是一个古老的故事,还是一个未来的预言。
“紫云师兄,这里真的好漂亮,真想就在这里永远的看下去。”月心怡一见到龙息峰火山口处喷吐的熔岩,就立刻摆脱了梦中的压抑,活泼的不再像是一个大家闺秀。滚滚熔岩太炙眼了,二人找了一处平整的地方,拂去尘灰,背对着火山口坐了下来。
“紫云师兄,你对小蛮姊姊,有没有喜欢。”月心怡忽然红着脸问,眼中多出了一丝熟悉的狡黠。
“我也不知道。”对于月心怡的问题,木紫云沉默了半天,但却并不敢仔细的去想。他虽然已经明白人族妖族都是有善有恶的,不再像从前一样盲目的仇视所有妖人,但他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非常在意小蛮的身份。木紫云想,他喜欢的只是小蛮清纯的样子和单纯的品性,但并不是喜欢小蛮的全部。
“如果她不是妖人,我一定是喜欢她的。”木紫云低头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