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回到宿舍，刚上大一的堂妹和她宿舍里的一群小学妹就叽叽喳喳地围向丛小面，向她问东问西。丛小面满心失落，实在无力回答，但是考虑到自己当初兴师动众地跑来北京骚扰学妹，而且自己如果总是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样子，岂不是提早扼杀了学妹们对美好人生的憧憬，最重要的是这样太跌份儿了，自己一个80后毕业生在90后的宿舍蹭吃蹭喝不说，工作还没有着落，简直就是活在学妹身边的反面典型。但是工作确实没找到，于是丛小面继续摆出一副“我炒公司我怕谁”的强调。
“就那家房地产公司，我告诉你们，就是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骗子公司，租着这么高档的写字楼，公司内部设置很不健全。向我们这样的学历一丈高，证书一大把的高材生进去简直就是委屈。我告诉你们啊，你们以后找工作绝对不能光看便面现象，我们都是深刻、有内涵的人，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哇，丛姐，你好厉害，进去那么一会就能看出公司设置健全不健全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嗨，别的先不说，先说他们的面试经理吧，连句普通话都说不顺溜，左一句你们那旮旯，右一句俺们那旮旯。”丛小面此时完全是为了泄私愤而对面试经理进行造谣中伤，反正他俩前一刻坐在一间办公室里，后一刻就谁也不认识谁了。
“哈哈，真的啊？”学妹们眨巴着单纯的眼睛任丛小面在那漫天扯谎。
“唉，老妹，我是想清楚了。人活着，不能只为了跟别人攀比。不能看到别人往京沪深跑，我们就跟着跑。选择一种工作，其实也是选择一种生活方式。如果你选择只身在外闯荡，那就意味着你要牺牲对父母的孝顺，牺牲属于自己的私人时间。回去别人看着风光无限，其实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为什么我们一毕业就要往大城市跑呢？为什么不能回去为家乡做点贡献呢？再说你看看，北京这么多人，为了多建几条地铁线路，地下都快被挖空了，多大的隐患呢！家里多好，人口适中，生活节奏适中，还可以在父母身边照顾他们。我们不能获得太自私。”
学妹们听完后，很配合地点头称是，但是丛小面心里对自己表示绝对认同，其实这番话本来就是她自己说服自己的。
这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丛小面软弱无力地接着电话，大家也准备洗漱睡觉。丛小面的堂妹含着牙刷满寝室找毛巾，正手舞足蹈地向从丛小面比划询问毛巾去向，只见丛小面嘴巴有扁型变化成圆形，同时，两眼圆睁，表情夸张，随之一声尖叫冲破屋顶，吓得众学妹手中物体纷纷跌落，堂妹吓得满嘴冒泡。
“姐，你想开点，找不到工作就找不到，咱刚才不是说好回去建设家乡了吗，你可千万别想不开，父老乡亲都在等着你呢。”堂妹生怕姐姐一时想不开做了自由落体，怎么说宿舍也在十一层，万一出点什么事，这里就成了凶宅了。
“刚才华润房地产公司的人事部打电话说让我明天去签约哎！”丛小面筛着堂妹激动不已。
“真的啊？不对呀，你不是已经把人家炒了吗？怎么人家还死皮赖脸地给你打电话啊？而且你还这么激动？”堂妹想丛小面你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哎吆，你怎么那么多有的没的，你现在的反应应该是跟我弹冠相庆，一起兴奋，你姐姐我在北京有工作了。”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跟首都人民抢饭碗，要回去建设家乡嘛，这么快就变卦了？”
“唉，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往哪搬，既然人家公司需要我，我就不能太矫情。把洗面奶给我，明天我要上岗呢。”丛小面拿起洗面奶就冲进洗手间，全然不顾后面六双鄙视的眼神。
第二天，丛小面按时来到办公室，接待她的依然是昨天的面试官。这次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一度的大转弯，从头到脚对丛小面笑脸相迎。
“丛小姐，其实昨天我一眼就看出你是一个有潜力的人，之所以没有立刻通知你是因为怕伤到其他前来面试的人。要知道，公司是很人性化的，充分考虑到人们的心理承受能力。”
“谢谢经理对我的信任，你们确实挺体贴入微的，但其实你们不用这么辛苦地揣摩别人的心思，人家应该不至于面试被刷就寻死觅活地，要是这样，中国每天得死多少人啊。”
“丛小姐说的对。丛小姐请坐，先喝杯咖啡。”经理给丛小面端来一杯刚泡好的热咖啡，向丛小面走过来时，死命地盯着丛小面，仿佛怕她飞走，结果咖啡没放稳，撒了丛小面一身，丛小面被烫得哇哇大叫。这时她感觉有人在使劲摇她，她睁开眼睛，原来自己是在做梦。
“你干嘛？今天是去签约又不是签生死状，你也不用紧张地噩梦不断吧！”堂妹睁着两个核桃眼责怪她把大家都吓醒了。
“我说呢，经理怎么突然对我那么溜须拍马起来。”丛小面挠着头两眼迷茫地说。
吃过早餐，丛小面便在学妹们的夹道欢送中奔向朝阳区华贸大厦9层华润房产。一路上，她想，经理的态度会不会稍微不那么灰太狼一点，作为新人她会收到“前辈们”怎样的“礼遇”。这次，她对去公司的路线驾轻就熟，但是心里却多了几分忐忑。
这次接待她的还是上次的小姐。
“你先到办公室坐一下，人事经理马上就过来。”小姐交待完后就离开了。
丛小面坐了一会，经理仍不见人影。她便起身打量起人事经理的办公室——办公桌是红木的，上面千篇一律地摆着电脑一台，全家福照片一张，微型植物若干盆、台历一份。旁边放着一盆巨大的盆景。对面墙上错落地挂着几幅油画，风格丛小面看不出来，是抽象派？野兽派？还是后现代主义？
“过来了，”经理走了进来，幽幽的语气中不带一丝感情色彩。
丛小面吓了一跳。“哦，我在这等了一会，看您办公室装饰的挺有特点的，就欣赏一下。”丛小面赶快解释，怕经理误会她要顺走点什么东西。
“嗯，坐吧！”丛小面哆哆嗦嗦地在经理对面坐了下来。原来梦果然都是反的，今天丛小面在经理面前是从头到脚的讪笑，然而经理一点反馈都没有，始终面无表情，丛小面就差屁颠屁颠地给经理到热咖啡然后泼他一身了。
“这次选中你，不是因为你的学历，主要是你各方面的知识都懂一些，我们培训起来没有那么麻烦，你刚来先不会让你直接从事人事管理的工作，我正好缺一个助手，你先帮我打理一下这些文字性的工作。”
丛小面一听经历的安排，心里凉了半截，感情你是在假公济私给自己招人啊，还给我安排这么个山寨的职位，这也太委屈我了吧。小面心里又在做回去建设家乡的打算了。
经历看出了小面的为难表情，继续说道：“你要是为难大可以拒绝，我们不怕招不到人的。唉，你们现在这些大学生啊，就是眼高手低，大学四年除了一张纸，什么都不会。一找工作就是全球五百强，一进公司就想做高管，一开口要钱就是三五千。你说说你们也不掂量掂量你们到底能给社会做多少贡献，没有一点实践经验就漫天要价，就你们这么浮躁，什么时候能成大事啊？”经历义愤填膺，唾沫横飞。
小面这次没有反驳，她虽然差点被经理的口水淹死，但是她觉得经理说的有道理，想想自己前一段时间找工作，不是闲人家地点偏僻就是薪水没达到自己的预期。其实所谓的预期，也就是毕业的这群学生口口相传，在没完全踏出校门之前，谁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价”，谁也不清楚自己能干什么，企业需要什么职位，就投什么职位，然后在简历上强行让自己的学校、社会经验与这个岗位发生联系。学生们不知是被学校的“就业率统计”所逼迫还是怕一毕业就失业，一到毕业关口就不管但其二十一纷纷把自己往外推销，有一位仁兄为了在深圳落脚，和那份3500块钱的工资，活生生把自己送进了殡仪馆工作。估计他父母当年满心欢喜地把他送到大学时做梦也没想到，大学下一站竟然是殡仪馆。小面想，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给自己找到“买家”，只要对方的薪水不低的离谱，管他干什么工作，她一定签。
“您批评的是，我们这一代人是有些这样的毛病。我觉得您说的鞭辟入里，听您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为了能多读几十年书，我希望能留下来。那在签之前，您能介绍一下您公司的薪水福利吗？”小面甚至怀疑自己问薪水福利的事情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功利，太物质。但转念一想，我打工不就是为了赚钱嘛。自己完全给经理绕进去了。
“试用期三个月，试用期期间工资2500，转正3000。转正后交三险一金。”
“那公司提供住宿吗？”
“不提供。”
北京三环以内的公寓出租，一套租金就是2700，小面想，一个月交完房租就没几个钱了，这薪水还真是“白领”啊。更夸张的是连租房都要按揭贷款了。但无论如何，只要签了这份合同，小面的社会地位就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了——由原来的寄生虫转变成蚊子，弱弱地吸点血以求果腹。但无奈这社会寄生虫多，蚊子更多，僧多粥少，为了抢得那一点血，还得冒着随时被人拍死的危险。
签就签吧，小面想，虽然以前是无产阶级，有了工作交了房租后还是无产阶级，但起码自己能在社会上时间知识—金钱—房租的转换了，她在写下自己名字的时候真真切切感觉到自己是这个社会中的一员了。
“小面，你应该还要参加学校的答辩吧？”经理问到。
“嗯，因为这是大四的第二学期，学校已经没有什么课程了，目的就是为了方便大四的毕业生找工作。我们的论文答辩应该是安排在六月份，所以我还不能马上工作，还要回去写论文。”丛小面说到这里有点为难，怕经理一听自己还不能马上作为廉价劳动力被剥削就撕毁合同把自己扫地出门。
“这个没问题，我们了解你们的情况，所以我们安排了两个试用期时间，一个是4月1号到7月1号，还有一个是7月1号到10月1号，你可以依自己的情况而定。”
“是这样的啊，那我觉得为了能安心在公司工作，我还是先把学校的事情忙完后再来专心上班吧，免得两头都顾不好。”
“好的，那你的试用期就从7月1号开始。到时候你过来上班就好了。”
“好的！谢谢！”
丛小面从华贸大厦3号楼出来，心理的感觉可以用一首歌来形容：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嘻唰唰，嘻唰唰，嘻唰唰。
小面一蹦一跳地回到妹妹宿舍，大家都在上课还没有回来，小面把高跟鞋向空中随便一发射，便打开MP3跟着吆喝起来。吆喝了一会，她突然发现堂妹快下课了，于是她拔掉耳机，做死人状躺在床上，然后等着她们进来围着她问东问西。没想到她居然真的睡着了，一直到七点多，学妹们像抢匪一样破门而入才把她吵醒。
“姐，你几点回来的啊？怎么睡着了？吃饭了吗？”
“还没呢，我早就回来了，想等你一块吃的。”
“啊，我们已经吃了。”说到这里，堂妹跟学妹们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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