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普林顿的维希·拉诺似乎并没有这位“加百列”这么轻松,倒不是说镇压同进党起义失败——有起义策划人“德里克·奥尔里”的线报,黄衫队抢在军警出动之前就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同进党整个高层领导人一个不落地全部被逮捕。这本来是件好事,让维希比较头疼的是,亨格诺·森尼这个前日德曼帝国军人骨子实在硬得可以,一口咬定这件事党魁安涅娃·冯·库德里克再三劝阻过,是自己一意孤行,与党魁毫无关系。“德里克·奥尔里”提供的证据显示亨格诺没有撒谎,安涅娃甚至不惜和亨格诺闹翻脸。
然而,这不是维希希望看到的情景。没错,经此一役后,同进党势必元气大伤,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同进党的党魁安涅娃绝对可以保全,靠着那个女人,同进党完全可以东山再起。
维希的这个顾虑让弗里埃·冯·威茨曼知道了,后者哈哈一笑,表示太简单了,只要让露迪·史内森出面,肯定能说服亨格诺。维希半信半疑,琢磨着自己手底下人严刑拷打了数日都没迫使亨格诺松口,那露迪一介女流,有何等手段叫亨格诺乖乖就范?
权当死马当作活马医了,维希也就答应了。
那个露迪没有直接去见亨格诺,一直拖到公开审理的那天。同进党怎么说也是竞选到最后阶段,参与三方角力的大党,不经过公开审理就统统处罚,肯定要受人质疑。而且,这次镇压行动,是维希当选总理后第一次重大行为,公开审理有利于彰显维希手段,达到杀一儆百的目的。
不用说,这次审理意义重大,自然不能是在寻常法庭里进行,审判场所选在了日德曼共和国最高法院,那法院原先便作为日德曼帝国最高法院存在,在法院前面的广场上,矗立着一尊正义女神的雕像,那个女神双眼被布条遮掩,左手持着天平,右手持着利剑。双眼遮蔽,代表着不会有失公正,左手天平,代表秉承公平,至于右手,自然便是代表要掌握着维持公平和公正的力量,维持这样的力量,自然少不得需要一些暴力手段,甚至是阴暗手段。
法院,毋庸至于,属于表层的公正,那么,内里的力量,便是在最高法院后的亚开龙监狱了。亚开龙,传说中冥界与人间的界河,给监狱命名亚开龙,便是代表着进入这个监狱,便要面临生死的选择。不过,有谁听说过哪个人从亚开龙回到人间的吗?
亨格诺·森尼当然也是知道亚开龙监狱的传闻,建成投入使用以来两百多年间,没有任何犯人从中活着走出去,他也早已经放弃活着出去的希望了。他,亨格诺·森尼,在上次大战中侥幸生还,无数战友在自己身边死去,他不知道多少次都能听到死神的脚步,能活到现在,他觉得自己赚了不少了。监狱的狱卒几次送来绳索,暗示他自己上吊自杀,甚至主动给他示范,如何上吊痛苦最少。结果,亨格诺毫不客气地把绳索丢出了牢房——他不是怕死,起义虽然失败,但是,为了理想而死,他死而无憾。可,他绝对不能这么死,在审判之前死去,根本无法想象身后要遭到怎样的对待,更无法想象,会有多少罪名栽在自己的身上。何况,他,更希望同进党的火种会继续下去!
没错,继续下去,好歹还有安涅娃!整个起义过程中,只有安涅娃完全没有参与其中,她是无辜的,也绝对不应该受到处罚。
亨格诺缓缓闭上眼,距离开庭没有多少时间了,他需要闭目养神,他还准备在法**做一番演讲。当初,纳兹党的维希·拉诺在法**慷慨激昂的一段话,震惊整个日德曼,不知道自己有没有维希那样的口才呢?
貌似不太容易,否则,人人都可以循着维希的足迹,登上总理的宝座了。
黑暗之中,他仿佛看到安涅娃给抓进亚开龙时,昂头阔步的样子,高傲的头颅仿佛是在迎接胜利。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怯生生的,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已经出落到自己都快要认不出来了。
“你怎么给抓了?”
“你,还有我的党员们都来了,我怎么能丢下你们?”说这话时的安涅娃,双眼的目光无比坚定,坚定到亨格诺自己都觉得惭愧,惭愧自己一向将拥有这样犀利目光的女人当成弱者看待。也就是那个时候,亨格诺才决定,要独自背负起所有罪状,无论如何,都要将安涅娃保存下去,不惜一切代价!
亚开龙监狱关押的都是重犯,自然是不许人们前来探监,所以,当亨格诺闭上眼时,周围马上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脚步声出现,那阵脚步声其实并不大,只是周围过于静谧,所以,才显得格外刺耳。
当脚步声停在亨格诺牢门前时,亨格诺睁开眼,他以为是到审理的时间了。长时间的黑暗,没让他第一时间认清来人,可视力才一恢复,他马上看到那头招牌似的金色卷发。
“哟,亨格诺先生,别来无恙吧?”
深陷亚开龙,却还说“别来无恙”,来人口吻里多是嘲讽的意味,偏偏脸上还洋溢着阳光的笑容。亨格诺面对着那个笑容,恨不得能冲出去把他给生吞活剥了的,自己当初就是给这个看上去干净透彻的笑容迷惑,把一切都托付给他了,这才导致起义从一开始就预定要以失败结局。
“德里克·奥尔里!”这短短的名字,亨格诺却念了很长时间,仿佛是要将每个字都用牙齿咬碎一般。
“在。不过,你还是叫我‘莱姆·冯·诺伊斯’才对。”莱姆整整身上黑色的党卫军制服,道,“还是穿这身比较适合我。”
都是因为你,起义才会失败!都是因为你,害死了那么多党员!都是因为你,才让同进党遭到灭顶之灾!……亨格诺死死盯着面前的莱姆,如果眼神可以当作武器的话,莱姆早已经浑身都是血窟窿了。那些诅咒的话语,由于太多,当全部涌到亨格诺的喉咙的时候,他反而不知道到底要先说哪句,最后,千言万语只化成一声长长的怒吼。
“啊啊啊啊啊!!!!”
“要怪就怪你自己。”莱姆掏掏耳朵。“还真是底气十足,省点力气上法庭吧。”说着,莱姆侧过身子,让身后的人走了过来。
这个时候,亨格诺才看清楚,原来,莱姆不是一个人过来的,那是个满脸雀斑,其貌不扬的女人,莱姆对她的态度倒很是绅士。“交给你了,我在这继续待下去的话,里面的人绝对没心思听你说什么。”
“好……好的。”
看来,又是一个想要说服自己拉安涅娃下水的人了。关进来的这些天里,那些说课从来没有少过,不少人还透露,只要自己肯说安涅娃也有参与,法官会酌情轻判的。没想到,自己拒绝了那么多次,马上都要上庭了,这些人还不肯放弃,耐心真好啊。
亨格诺再次阖上眼,打算以沉默回应那个女人说的一切。
那个口吃的女人正是弗里埃向维希保证可以劝说成功的露迪,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怀表,打开看了下时间,距离开庭还有二十分钟。于是,露迪以沉默对付亨格诺的沉默。
亨格诺以为露迪会开口说些什么,没想到等了半天,露迪一个字都没说,都让亨格诺产生了幻觉,好像露迪都已经走了。他睁开眼,想看清楚露迪到底干什么,却发现露迪站在牢房外面,手里拿着怀表,目不转睛地看着表面上的指针缓缓走动。
这女的要干什么?
当怀表显示距离开庭还有十五分钟的时候,露迪啪嗒一声阖上了怀表。接着,她冲亨格诺微微一笑,紧接着,她的舌头伸了出来,好像天冷的时候,嘴唇干裂了,拿舌头卷着吐沫湿润着嘴唇一般,露迪很细致地将嘴唇舔了一遍。
简单的用舌头舔舐嘴唇的动作,亨格诺看得目瞪口呆,经过露迪舔舐的嘴唇,呈现出一种黝黑的颜色,好像涂了一层黑色的唇膏一般。那黑色,在黑暗中散发出诡异的光泽来。接着那淡淡的光泽,亨格诺看清了,看清楚露迪的舌头上有什么东西,同样也在散发着诡异的光泽,好像是五芒星的图案,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
更令亨格诺惊讶的还在后面,露迪原本结巴的口齿,突然变得流利起来,甚至可以说变得悦耳动听,如同唱诗班的吟唱似的。
“亨格诺,你听好,到了法**,你就说,这次起义,你是按照安涅娃·冯·库德里克的意思去做的,都是由她指挥,她从一开始就打算推翻整个日德曼共和国,并且还表示,在起义成功以后,要你们杀死所有别的党派成员,剥夺所有贵族财产……”
虽然,说话的声音娓娓动听,但,说的每一句话,都好像给上绞刑架的犯人腿上加砝码,每增加一句,砝码便多一个。里面任何一句话在法**说出来,安涅娃都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亨格诺当然不肯。可是,露迪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如同钉子一样,深深钉进亨格诺的耳朵里,如同种子一样,在他的大脑里扎根,蔓延,根本无法忘记。亨格诺试图用手捂住耳朵,可身体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紧紧缚住,丝毫无法动弹。他聚集起全部精神,想要抵抗言语的力量,可自己的抵抗,好像在抵抗浩瀚的海洋一样无力。
我是怎么了?该死!这个女人做了什么?
尽管,露迪说完以后,话语停了下来,可那些话仿佛是在深邃的山谷里似的,不断在亨格诺的大脑里回荡着,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一再充斥着亨格诺的全部神经。
“可以了吗?该上庭了。”莱姆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提醒着露迪时间到了。
露迪的嘴唇恢复了平常的血色,好像嘴唇一直都是那样。“好……好了。”
莱姆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露迪,又看了看亨格诺,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那些看守没有少对亨格诺威逼利诱,那些彪形大汉对他都束手无策,区区露迪一个女流,能拿亨格诺何如?
出乎莱姆的意料,亨格诺才出现在被告席上,没等法官开问,马上就承认自己有罪,他浑身不住地发抖,仿佛身处在冰窖之中,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阻止自己,可是,身体俨然已经不是他的了,完全不听他的指挥,他听到自己用着机械的声音重复着刚刚那个女人说的话:“这次起义,都是由安涅娃领导,策划……”
该死!我在说什么?别说,别说下去。
“她说,要推翻整个共和国政府……”
不,我说的都不是真的,安涅娃一直都在劝阻我,要我不要那么做!……可惜,亨格诺内心的呐喊,没有人能够听得到,他的声音还在持续。
“她要我们在起义成功以后,杀死所有别的党派成员……”
不要啊啊啊啊!!!亨格诺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让自己再说下去,牙齿狠狠咬在唇瓣上,似乎那嘴唇都不是他的,而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的一样。红色的嘴唇,很快失去了血色,又恢复了血色,不过,那恢复的血色是真正的血色,鲜血的颜色,亨格诺咬破了嘴唇,可还是无法控制住自己。
“安涅娃……还说……要剥夺……所有贵族……财产……”
亨格诺浑身战栗着,我在说什么?我在做什么?我不是说要保存下安涅娃吗?通过我的口,安涅娃这下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法官本人便是贵族出身,陪审席上的陪审团,还有法庭的书记员,助理法官都是贵族,可想而知,听了亨格诺的话以后,一个个面无血色。前来旁听的记者们不顾法庭的秩序,纷纷掏出相机,将亨格诺供罪的样子拍摄下来,一时间镁光灯四起,那些法警因为过于震惊,都忘记自己维持秩序的本职工作了。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亨格诺在法**的发言和维希当年在慕黑拿法**的发言有异曲同工之效,都是震惊全场。
审理到了这个地步,其实已经结束了,随后的那些人都是在亨格诺的基础上添油加醋,个别几个和亨格诺一样,一边陈述,一边浑身战栗。等到安涅娃上庭的时候,她给法**敌视的目光注视着,琢磨着要是早生上一百年,她都可能给判火刑了。索性,安涅娃也不多做什么辩解,有那么多人指证,她能说什么?
可想而知,最终,安涅娃被判了绞刑,在普林顿的中心广场上。安涅娃·冯·库德里克为此还获得了一个殊荣——第一个在中心广场上接受绞刑的女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