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破旧的小院子,一间已显得有些倾斜的茅草房,院子的角落里堆着一小堆碎煤渣,旁边是一个圆铁皮桶改的狗窝,狗早已经没有了,只剩下半截生了锈的铁链和狗窝里垫的干草。
深秋的东北已经很冷了,前两天刚下了一场小雪,不过落到地上就化了,没攒住。小茅草房里的炉子刚生了火,稍微暖和了一点,屋里挤满了人,交头接耳地在说这话,但是声音都刻意压得很低。
王小博使劲打量着这间昏暗又略显诡异的小屋,脏兮兮的两样家具,其中的一个柜子正中间摆放着一个东西,被一块红布盖着,那东西前面是一个香炉,里面插着三根香正不紧不慢地燃着,香炉再前面是一盘槽子糕和一盘蔫了的苹果。除此之外,屋里再没有别的物件了。
王小博撇撇嘴,心里想道,还没有姥爷家好,没电视没沙发,客人来了都得站着。抬头看看——天花板上连个电灯泡都没装。又转过头来随着屋里众人的视线看去,炕上坐的那个老太太还在掐着她自己的手指关节,上身整个靠在后面的棉被垛子上,下身盘坐着,嘴里一动一动地像在嚼东西,每嚼一下,嘴角上的皱纹都跟着微微颤动着。
王小博不太敢盯着那老太太看,因为她的眼睛闭着,眼皮就像雪糕化了一样,上边还有两个通红的小包,十分瘆人。来的路上王小博的妈对他说过,这老太太是算命的,准得很,王小博要叫她大姑姥,不过她是个瞎子,叫王小博看见之后不要害怕。王小博虽然嘴上答应了,但其实心里早就已经开始害怕了,脑子里总是在胡乱想象着瞎子长得有多吓人。等看到真人之后王小博更怕了,这样的眼皮根本不在他之前想的范围之内,不过好在屋里人多,舅舅和姨们都来了。
瞎姑姥是这一带的名人,最擅长批八字,速度极快,不像有的神棍拿着别人的八字回家一算就是一个礼拜,用现在的话说瞎姑姥这叫“立等可取”,而且据说灵验无比。最出名的一次是村东口的老张婆家的事,本来老张婆的姑娘是来给自己算的,算完了一想反正给钱了,不如连老张婆两口子的也算了。瞎姑姥的八字批到老张头子的时候就停了,说老张头子还有四天寿数,应在晚上九点寿终,叫他姑娘赶紧回家给准备后事。老张头子退休之前是供销社经理,老共产党员的觉悟,一辈子不信这一套,而且身体好得很,冬天还能在大河里冬泳,从来没见他得过病。老张婆知道之后还特地跑过来闹了一阵,说瞎姑姥个老不死的不得好死,红口白牙的咒她老伴,临走的时候还往瞎姑姥家门口吐了口痰。事情到了最后自然是瞎姑姥胜了,四天之后老张头子晚上吃完饭看电视,突然就不行了,连夜送到镇上医院的时候,大夫说是脑出血,已经没救了,还没熬过半夜十二点就去了,瞎姑姥连时辰都没有说错。从此以后瞎姑姥名声鹊起,附近几个村子的人算命都跑过来找她。
王小博的姥姥家离这隔着三趟房,姥姥没事的时候就爱过来,每次进院都像炫耀一样扯着嗓子大喊,“老瞎子,快给我掐掐!”其实王小博的姥姥没什么要紧的事可算,无非就是姑娘儿子下次啥时候回家看她,老伴最近半年有没有什么大病之类的。算完了也不给钱,平时隔三差五送点吃的,年了节了的姑娘儿子带回来孝敬的水果茶叶分一点拎过来,一直以来关系处得不错。
王小博正对着柜子上红布盖着的东西出神的时候,瞎姑姥算好了。她伸手端起身边放着的一碗水,喝了一小口,放回去,王小博看着,感觉碗的位置没有分毫偏差。瞎姑姥咳嗽一声,示意可以问了,王小博的妈妈就冲了上去,坐在炕沿上。“想问问这孩子的前程。”
瞎姑姥挠了挠满是皱纹的脖子开口道:“前程没问题,以后又有钱又有印。”
王小博的妈妈心中一喜,但随即又紧张起来:“那身体怎么样?从小身体就不是太好。”说着回过头看了一眼王小博。
“本来无碍,但是名字里有个‘博’字,庚金冲克乙木,主本人刑伤,该是在七岁的时候,癸火旺,曰主心,必是心脏的问题。”
王小博心里忽悠一下,自己刚上小学的时候的确得过心肌炎,卧床半年多才养好。
王小博妈连忙问:“那用不用给孩子改改名?”
瞎姑姥摇摇手:“已经过去了,以后不会有什么大事了,这名字还不错,用不着改。不过……”
瞎姑姥这一沉吟,把王小博妈妈的心吊起来老高,连话都忘了问,眼巴巴等着她往下说。
“这孩子的八门有点不好,杜门太旺,一生波折不断呀。”瞎姑姥思索片刻才缓缓说道。
“那怎么办?”王小博的妈妈着急了。
“你要是信得过,我给他治治,杜门压下去点,保他一生安稳。”
“好好好好好……”王小博的妈妈跟小鸡啄米一样玩命地点头。
……
片刻过后,准备工作完成了。就在炕上,大米洒了个圆圈,王小博盘腿坐在圈里。圆圈外八个方向摆放了八枚铜钱,有的正面朝上,有的反面朝上,瞎姑姥就坐在王小博对面。
屋里此时安静到了极点,亲戚们从小到大都没见过瞎子现在这样像模像样的做法,好奇心陡升,偏又不敢出声,怕犯了什么忌讳,一个个的眼睛睁得超大,生怕小屋光线昏暗,看漏了什么精彩时刻。唯一放松的就是王小博本人了,从坐到圈里开始脸上的笑意就没间断过,心想这不是演电视吧?难道我要被传几十年的功力变成大侠了?心情一好,看着瞎姑姥也不那么害怕了,还专往眼皮那多看了两眼。
瞎姑姥嘱咐了王小博不要乱动,就开始伸手在空中左抓一把,右抓一下,鼓捣了半天,双手猛地朝王小博头顶压了下来,堪堪停在离头几厘米的地方。
王小博看她弄了好长时间,正无聊,突然感觉头上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一瞬间,仿佛感到自己的命运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攥住了。一阵恶烦感自心底升起,急速膨胀,几乎要将王小博的身体撑裂。王小博不知不觉间已是面目狰狞,脑门上青筋暴起,眼神中发出阵阵凶光死死盯住了做法的瞎姑姥,闷哼一声,感觉体内的恶烦化作巨力从头顶冲了出去,这才觉得舒服了不少。
瞎姑姥可没舒服,正在做法的紧要关头,一道沛然无匹的精神力从眼前这小孩体内冲出,顺着双手直灌体内,将自己震得大脑一片空白,像遭到电击一样,浑身都麻酥酥的。刚清醒过来,耳朵里听见摆在景门上的铜钱一响,心说坏了,自己封门的力道被震偏了,杜门一点没变,景门倒是封上了不少,影响这孩子的智商和反应能力呀。这事要是让家长知道了还不跟我急了?想着想着冷汗就从后背下来了。左思右想了半天,瞎姑姥暗自决定,搞砸了的事不说出去了,这屋里没有懂的,自己怎么说怎么是。收回了手,瞎姑姥缓缓开口了:“行了。”说完话才发觉,连舌头都被刚才那一下电麻木了。
屋里的人都松了口气,王小博的妈妈更是喜上眉梢,顺口袋里掏出一百块钱塞到了瞎姑姥的手里,感谢的话说了一大堆。瞎姑姥拿手捋了一下钱的下角,放进了腰里栓着的小布口袋,想了想又说了一句:“这孩子虽说财运和官运很旺,但是恐怕以后学习不会很好。”
王小博的亲戚听了都不以为然的低声笑着,大姨看王小博的妈妈脸上也露出了不信的神色,这才说:“我们这孩子学习好着呢,每次都是全年级第一,老师都说是个重点大学的苗子。”
瞎姑姥也笑了:“现在学习好,以后的事你们哪看得到?说着一枚一枚地收了炕上的铜钱。”
其他的亲戚又算了几卦,这才从小黑屋里钻出来,一路上嘻嘻哈哈地往家走。大舅神秘兮兮地说:“刚才做法的时候你们看见一个铜钱往上蹦了一下没?”
大家都说屋里太暗没看到,但是听见响了一下。
大舅得意非常:“真的蹦了一下呢,你们眼神都不行。我眼神好,看见了。其实就稍微抬起来一点,但是我眼神好啊,一下就看见了。我当年当兵的时候,大半夜的特训,全连人都看不着靶子,我眼神好呀……我眼神(@#……%¥%&……#@)嗨,就咱那眼神(&……%¥……&*……)”
阴暗的小黑屋里,炕上的身影动了一下,狠狠地咳嗽了两声,一口带血的浓痰噗地吐到了地上。瞎姑姥摸摸腰里的钱口袋,暗暗叹了口气:“这小兔崽子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这一反抗损了我五年的寿啊,奶奶的,亏了血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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