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草编织的草席略显粗糙,不过与简易的床架到是十分搭调。窄小的屋子中,大概也只有这张床算是还算得上像样的东西了。
床榻之上,少年满脸汗水,丝丝的热气顺着他身子四周腾腾升起,让他周围看起来都有些飘渺。
少年的身子很单薄,精致的五官让他看起来十分俊美。他还很小,大概也只有十几岁的样子,白净的脸庞还略显稚嫩,虽然不断的向外冒着热气腾腾的汗水,但却越发苍白起来。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却是少年那头长及腰际的如火般的柔亮长发。
“云大仙,小夏他怎么样了。”木床旁,一个年轻妇人焦急的望着站在床旁的中年男子,眼中满是希冀与焦虑。
中年男子身材略显矮小,穿着一条花花绿绿的长袍,周围贴着各式各样的鬼画符,看上却有些不伦不类。
仿佛没有听到年轻妇人的问话,云大仙站在床边双目微闭,口中念念有词,如果仔细听去,隐约可以听到他是将一段根本听不懂的话颠来倒去念个不停。
年轻的妇人见云大仙不语,也不敢多问,只得在一旁焦急的等着。
半晌,云大仙双目缓缓睁开,叹了口气,样子颇为难看。
妇人在一旁看在眼里,焦急的问道:“云大仙,小夏究竟怎么样了,您到底看到什么了?”
云大仙伸手拭了拭额角,那身花花绿绿的衣衫随着他的动作不断的左摇右晃,叫人看了就觉得有些眼花“刚才我与天神通话,天神说……天神说……”
“天神说什么?”妇人扯住云大仙两袖,双目圆睁,一眨不眨的盯着云大仙,如同抓着一个救命稻草一般。
云大仙双手一摊无奈道:“刚才和天神对话的时候,天神正要告诉我令郎的病因,可是…..”
“可是什么?”
“大姐你给的开路费太少,我才刚和天神对上话,就又被打发回来了。”云大仙搓着手,斜眼看着年轻的妇人。
年轻妇人闻言赶忙自怀中又掏出几枚细碎的银子递给云大仙“这些够不够?”
云大仙把碎银放在手中掂了掂,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这些……还有些困难呐……”他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扫视妇人手上中的戒指。
那戒指银光闪烁,但却并非银质,光泽上要亮上许多,在银光之中又闪烁着些许红芒,上面几条寥寥线条组成一只眼睛,看上去颇为诡异。
年轻妇人咬了咬牙,那枚戒指是他死去的丈夫当年送她的,她一直都视如珍宝。只是现在为了孩子的病,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云大仙,帮我救救小夏。”妇人褪下戒指,慌忙不迭的递给云大仙。
云大仙接过妇人褪下的戒指,满意的朝妇人笑了一笑道:“大姐请放心,本大仙一定查出令郎的病因。”
双目微闭,云大仙煞有介事的绕着床榻一圈圈的左右旋转,口中不断的念着那些让人听不懂的词语。
黄纸被他扬撒的满屋都是,仿佛是秋日里落下树梢的黄叶。
忽的,云大仙大喝一声,双目圆睁,空中忽的喷出一团火焰,半空的黄纸也都被那团火焰引燃,飘飘忽忽落得满地都是。
妇人的双眼瞪得老大,想来是被云大仙的这一举动吓得不轻。
半晌,云大仙长长的吐了口气,将手中的鬼画符收到怀中,双目缓缓张开“令郎的病因找到了。”
“是什么?”妇人听说大仙找到了爱子的病因,赶忙追问道
云大仙贼溜溜的双眼转了几圈,指着床榻上少年的一头红发道:“是这头发的原因。”
“头发?”妇人不解。
“没错,就是头发。”云大仙点了点头,轻咳两声道:“令郎的发色异于常人,乃是被血池恶鬼附身的原因,血池乃是烹煮恶鬼之地,高温难耐,这也就是为何令郎高烧不退的原因了。”他说话时候表情认真,语气真切,就连自己都相信了几分。
“可是小夏的头发是与生俱来的,并不是后天才变这样的啊。”妇人对云大仙的说辞略感疑惑。
云大仙怔了一下,显然没想到自己那么真实的谎言居然还会有漏洞,不过他反应极快,立刻就想到了补救的说辞“这个,令郎是在出生之时便被那血池恶鬼盯上了,只时当时那恶鬼受了重伤,前段日子方才伤好,所以便来找你儿子的麻烦了。”
“真的?”云大仙的这个说辞显然有些牵强,便是妇人再怎么迷信,还是有些怀疑。
云大仙将眼睛一瞪,微怒道:“天神告诉我的,还能有假。你若是不信,去找别人便是了。”说着装作转身欲走的样子。
“大仙,大仙别走。”妇人见状急忙伸手拦住云大仙,盯着他焦急的问道:“那,那该怎么办?”
“剪掉。”云大仙回应着妇人的目光,眼神中满是真诚,丝毫不为自己的作为感到半分的羞耻。
“可是。”妇人走到床边,轻抚着床上少年的脸颊,颇为为难道:“可是小夏他十分珍惜他的头发,平时损伤一些都会心疼好久,而且,亡夫也临终前也曾说过,要小夏一定留着头发,现在要我剪掉,只怕……”
云大仙摇了摇头,将桌上的东西逐一收拾起来“那就是大姐你的事情,法我也做了,神的指示我也告诉你了,只剩下这一步,剪与不剪,就是你一念之间的事情了。”其实他倒是希望妇人不会按照他说的做,这样的话,便是那少年真的出了什么问题,也和他毫无关系了。
送走了云大仙,妇人在床边左思右想,一时还拿不定一个主意,她想让爱子尽快的好起来,可是又怕真的剪下去会被少年埋怨,同时也违逆了亡夫的意愿,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不是办法。
忽的,床上的少年一阵剧烈的咳嗽,本便苍白的脸色越发苍白,呼吸也弱了许多,床榻上的简单被褥已经被他身上的汗水完全浸湿,向外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小夏……”妇人伏在床边轻轻呢喃道,看着少年苍白的脸庞,最终还是掏出了剪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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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的灯烛火随着自窗缝中吹进的微风缓慢跳跃,将并不很大的小屋照的光影流转。
屋子虽然不大,四处却挂满了鬼画符,桃木剑一类的东西,让人感觉仿佛是进了一处神堂。
云大仙坐在干草编织的席子上,用纤细的银链将一枚银光闪烁的戒指穿起来。他心情很好,那条细链是一个月前他替别人超度亡魂时顺手牵羊回来的,至于那枚戒指,则是几天前他在一个妇人手中骗过来的。
当然,他心情好不仅是因为这些,还因为那个前几天被他看过的少年在他走后居然出奇般的好了,这样不仅让他免去了很多麻烦,同时也让他的名声大涨,几日之内,找他的人又多了许多。
草席的一边,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正静静的睡在襁褓之中,粉嘟嘟的极是可爱。
云大仙怜爱的用手指摸了摸婴儿的小脸,将手上的银链挂在了婴儿的脖子上,用周围的襁褓掖了掖,从外面丝毫看不见分,这个动作已经是多年的习惯了,在他看来,钱财不遗漏白。
烛光闪耀,屋内的影子一阵狂乱的跳动,晃得云大仙双眼都有些花了。
云大仙看了看四周的窗子,木质的窗子虽然不是很牢靠,却也紧紧的关在一起“窗子明明关紧了,可为什么烛火会这样?”他盯着兀自抖动的烛火不解道。
“啊!”外面忽的传来了一声女子的惨叫,云大仙闻声连鞋子也来不及穿,跌跌撞撞的朝门外奔去。
他的妻子一直在外面收拾庭院,这个时节,山上的偶尔会有狼出没,云大仙的心头怦怦乱跳,自今天早上开始他的右眼就开始跳个不停,只是他并不是个迷信的人,所以根本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云大仙和其他人相处并不融洽,所以很早之前便般到了半山腰独自居住。
此时的月亮被天空的流云遮住,院子中黑沉沉一片,借着屋里微弱的烛光,只能勉强看到一些简单的轮廓。
云大仙叫了几声,尖细的声音四下回荡,却得不到丝毫的的回应。
无奈之下,他只能凭借着那点微弱的光华在庭院中的地面上一寸寸的摸索,希望能有什么发现,但他又有些害怕,害怕妻子真的出了什么不测。
忽的,云大仙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鼻子和手掌被院中的沙石划得生疼,摸一摸有些湿润,稍一接触就阵阵的刺痛,大概是划破了。
云大仙转身去摸那个绊倒自己的东西,可是当他摸到的时候,心里不由咯噔一下。
那个物体很柔软,上面甚至还有些余温尚存,那种布料的质感,他怎么也不会忘记,因为那件衣裳是他今早刚刚送给妻子的礼物。
“小雨,小雨你怎么了。”云大仙一下扑到妻子的身上,摸索着将妻子抱在怀里。可是无论他怎么摇晃,妻子都没有丝毫的反应。
云大仙抬起手,只觉得妻子身体各处不断的流出如水般的液体,但却比水要热一些,而且也要粘稠一些。
他颤抖着将手放在鼻子边上嗅了一嗅,一股刺鼻的腥气直冲五脏。
天空的流云逐渐飘过,苍白的月光蔓延着将院中的每一寸照亮。
云大仙看着怀中的妻子的身体一时呆住了,妻子身上遍布刀痕,深可见骨,殷红的血液顺着那些恐怖的刀痕四溢而出,将他身子大半染成了红色,地上也被鲜血染成了黑褐色。
一道银光闪过,云大仙忽的觉得背上一阵撕裂般的剧痛,本能的向前蹿出了几步。
月光之下,一个略显较小的少年正站在银色的月光之中,冷光的照耀下,少年的脸色比寒霜还要苍白,然而最为扎眼的还是少年的头发,那是一头鲜红如火的红发,只有寸许长,在皎洁的月光下闪闪发光,让人不禁联想到,这样美丽的头发若是披散下来该是何等的漂亮。
少年的手中握着一柄狭长的柴刀,鲜血顺着柴刀雪亮的锋刃一滴滴的落在他脚边的土地上,点点滴滴,寂静无声。
云大仙脸色惨白如纸,这正是几天前他看过的红发少年,只是不知他为何会来到自己的家中。
“小雨是你杀的对不对。”他捂着背后不断流血的伤口,冲着面前的少年厉声喝问道。
少年冷冷的一笑,月光之下,惨白的脸颊犹如厉鬼一般。
“干吗问这么愚蠢的问题,这里除了我还有谁。”少年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但却掩饰不住其中的嘲讽意味。
“她不仅要死,你也要死。”少年提着手中的柴刀,一步一步的朝着云大仙逼去。
云大仙一时有些慌了,连忙问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屠我全家。”
“无冤无仇?”少年的眼里寒光闪烁,几步蹿到云大仙面前,挥手便是一刀。
云大仙一声惨叫,一条鲜红的血口自他的肩膀一直蔓延到胸前,殷红的鲜血自其中喷溅而出,肩膀的森森白骨清晰可见。
少年指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厉声道:“我的头发是因为谁被剪掉的?”少年双目圆睁,如恶鬼一般“又是谁骗去了我娘亲的戒指。”
“可是我的妻子,我的妻子她什么也没有做,你为什么连她也不放过?”云大仙看着地上的尸体悲切道,他与妻子感情颇深,看到妻子横尸当场一时竟忘了眼前的少年随时可以取他的性命。
少年双眼一瞪,挥手又是一刀,狭长的刀口与之前的刀口呈十字交叉,沾着鲜血的脂肪开花似的翻起,里面的肌肉血管一目了然。
“注意你和我说话的口气,你的生命在我的手里,你不知道么。”少年掂这手中的柴刀,颇有兴致的打量着地上的云大仙,那感觉就如同毛戏老鼠一般“她错就错在是你的妻子,和你有关系的人,都要死。”
云大仙捂着胸前的伤口,全身上下已被其中的鲜血染红了大半,艰难的喘息道“你……你要戒指,我给你戒指就是了,还把我所有的钱都给你,只……只求你饶过我一命,不……你杀了我也可以,你,你只要饶过我的孩子就行。”
云大仙祈求的看着眼前这个凶如修罗的少年,希望他可以网开一面。
清冷的月色下,少年笑了,笑的惨如恶鬼,狭长的柴刀在他的手中左右摇晃
“我本来还不知道,但是你却提醒了我,你还有孩子啊。”少年一阵阵的冷笑声在院中回荡,听得云大仙全身战栗。
“你,你想干什么。”云大仙瞪着双眼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乞求道:“你饶了那孩子吧,那孩子还小,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他也顾不得身上的刀伤,伏在地上对着少年一阵扣头,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大股大股的流出,额头上,鲜血和泥污混成一块,满脸污浊不堪。
“好的,我答应你就是了。”少年惨笑一声,反手又是一刀,将云大仙的整条胳膊都斩飞了出去。
断开的胳膊在半空中鲜血喷洒,飞转这落到数尺之外,手指还依旧兀自颤抖。
云大仙捂着被斩断的胳膊倒地哀号,如同一只被宰杀的猪仔。
少年盯着地上痛苦翻转的云大仙,哈哈大笑,真如同手刃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他又接连的在云大仙身上各处连劈了数刀,每一刀足可见骨,却全不至命,直至云大仙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少年才一刀插进了云大仙的后颈之中。
奋力拔出柴刀,一股鲜血顺着云大仙的后颈蹿出,少年灵巧的向后退了几步,避免被鲜血溅在身上。
俯身蹲在云大仙身边,少年对着尚未死去的他轻声道:“只要留你儿子一命就行了吧。”
云大仙双眼远征欲裂,喉咙咯咯作响,一股股的血沫子自嘴角泛起,仅剩的一条手臂颤抖的举起,想去抓仅在咫尺的少年,可还未触及少年,自己却率先断了气。
少年不再去理会云大仙,转身朝屋内走去。
不大的屋子中,灯光不断闪烁,仿佛是感应到了少年的杀气,在少年来到的一瞬间,跳跃的越发强烈。
草席上,襁褓中的婴儿睡的正香,丝毫没有感觉到家中的巨变。
少年将柴刀上的鲜血在婴儿的襁褓上擦净,洁白的手指轻轻的抹了抹婴儿吹弹可破的脸颊。
“很可爱的孩子啊。”少年轻声道,那声音让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他竟是虐杀云大仙的凶手。
“很难想象云大仙竟能生出这样可爱的孩子,只是,你却没有选对投胎的对象呢。”
烛影之下刀光接连闪了两下,一声婴儿的凄厉哭声自小屋中传出,寂静的夜色之中清晰可闻。
少年一边用碎布擦净婴儿脸上的鲜血,一遍凄厉惨笑道:“你既然有眼无珠的投胎到这里,那要眼睛也就没有用了吧,我既然答应你父亲不杀你,我一向说话算话的,但你若自己死了,可就怪不得我了。”
少年提着手中的柴刀在屋中转了几圈,翻翻找找,可除了一些细碎的银子外,却什么也没找到。
气急败坏之下,少年挥手打翻桌上的油灯,一股赤红的火焰瞬间窜起,逐渐蔓延了整个屋子。
少年仰头一声长笑,拎着手中的柴刀扬长而去。
月色如霜,小屋中火光闪烁,一阵阵的婴儿哭泣自屋中传出,伴随着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在山间久久回荡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