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齐哥哥……”
靠在床头看剧本的辰东齐诧异地转头看向门边。只见身着卡通睡衣的小美人抱着枕头向他看来。
小美人啊!他心中感叹此时身着比卡丘睡衣的婳儿真是可爱到不行。
他扯唇一笑,“婳儿,进来吧,怎么这么晚……”未竟的话在见她下面的举动后彻底无声。
得到许可的婳儿自动自发地抱着枕头坐上他空出的那半边床位,把枕头放好,她钻进辰东齐的被里。
“丫头,我只准你进来,可没说让你上我床哦!”还真把他当圣人啊?!
没等到回应,他低头看向她,就见那双美眸静静地望着他,眼睫眨也不眨的,彻底无辜化的表情让他的心冷不防地一抽,全身的血液立即鼓噪起来。他不禁沉吟,再开口声音也变得低哑深沉,“婳儿,别这么看着我,否则……”他会情难自禁。
回应他的依旧是婳儿沉默不语的注视。
辰东齐握着剧本的手紧了紧,足有两厘米厚的纸张竟被握地起了皱颉,接着他松开手,任由剧本落在地板上。着了魔般,他翻身撑在婳儿上方,慢慢靠近她的娇容。过近的距离让他可以清晰看见映在她黑色的瞳眸中他的面容。
“婳儿……”额头轻轻抵着她的,呼吸交错间,他哑声呢喃她的名字。
“东齐哥哥,我这张脸不丑,对不对?”就在辰东齐要吻上她时,婳儿突然出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闪着愉悦的神采。
辰东齐身子僵住,他愣愣地盯着眼前天真无邪的少女面容,俊容透着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
定定地注视了她半晌,见她笑嘻嘻的望着自己,他无奈地吼出她的名字,“婳儿!”这么逗他很好玩吗?!知不知道他差点就……恼怒地瞪着身下笑得更是无辜艳丽的粉颜,他泄气的起身。
岂料一双纤纤细臂缠勾住他的脖颈,婳儿的一双杏眸带着无比欣悦的光彩,她勾起红唇对他展露有别于遗忘的娇媚笑颜。
“东齐哥哥好笨呐!”说完,红唇溢出一串银铃般清灵悦耳的笑声。
“婳儿!”
“我喜欢你!”坚定的望着他,婳儿轻轻开口。
见他还傻愣愣地看着自己,婳儿脸红的再次低吟,“笨蛋,我说……”
“婳儿,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他拉开她勾住自己的手臂,在她怔然的注视下缓缓起身,“现在太晚了,你应该回房……”
“你是笨蛋吗?!”她坐起身,望着他僵直的背影,泪水滴在他海蓝色的丝被上,晕成一圈深深的蓝。纤细苍白的手指揪紧丝被,她继续道,“‘金戟未残情先斩,青丝染愁哀红颜’……你说我们出来的刚刚好,正好看那皇帝老儿嫁女的铺张声势,结果……”
“结果是‘横笛续曲不成章,塞上斜阳断人肠’……”背对着婳儿的辰东齐猛然转身盯着她哑声道,两侧的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压抑着,他轻声喘息,生怕太过用力破碎了梦境。
“我竟睡了这么久……”看着慢慢朝自己走来的辰东齐,婳儿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有些傻气的俊容,“笨迦罗!你真是笨蛋!你都不会叫醒我吗?!”
怔怔地望着她因气恼而愈发娇艳的粉颊,他傻气地笑了。
怎么叫醒她?!
她是他亲自封进树中的,没有辰氏子孙的鲜血是无法解开封印的。而她……当初已是神形俱损,若是执意留在那辰子璋身边,只怕这世间再无她这树樱!况且……她负了他,避着他,甚至……忘了他……
那带恨的眼神他至今难忘……可如今……
“婳儿……你、你记起我了?”见她眼中仍旧含恨带怨,他突然有些不确定了。
“臭迦罗!笨迦罗!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记得你了?!”婳儿跳下床站到他跟前仰头瞪着他,却被他过于热切的眼神盯的心虚,“我、我只是睡久了脑袋不灵光了,才会、才会……都怪你,谁叫你不早点叫醒我!”说到最后,她反倒无赖的怪到对方头上。
不过,她好像真的睡得太久了吧?从贞观十五年到现在?一千多年?!
“一千三百年。”辰东齐紧紧盯着跟前充满活力的女孩,黑眸中散出夺目的光彩,“婳儿,我终于等到你叫我的名字了!”再不是那带恨的语气叫着“索伽罗”,那个如地狱阎罗般令人惧怕的名字。
“迦罗……”未竟的话被他突来的拥抱打断,她回抱他有些颤抖的身体,在他怀中轻轻低语,“迦罗,我回来了……”
回应她的是他更加用力的拥抱,像是要把她揉进血液里陪他一同天荒地老。
婳儿……
千年的等待,没有尽头的孤独,湮没一切的绝望,在拥住婳儿的那一瞬间都渐渐离他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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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十五年长安城
一袭大唐女装让初来乍到的婳儿尤为不适,不自在的左拉右扯,野猴子的模样让走在她身边的迦罗抚额叹息。
就跟她说她穿不惯,她偏偏不听,硬要买来一身红装。
那是新嫁娘的喜服好不好。
还要他也换换颜色,说什么老是穿着黑袍看都看腻了,而且还扳着一张冷脸,要是晚上出门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是索命阎罗……还说什么他要是不换个颜色,她就跟他“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屁啦,他就不信她真舍得离开他!
无言地低头看看自己的一身素白华服,再接触人们投来的不认同眼光……就算白痴也知道他们不能这么走在一起,尤其是在她一身“喜气”时!
“丫头,我……”
“不准!”
“我什么都还没说,你不准什么啊?”臭丫头,出了雪峰她就天不怕地不怕了哈?还尤其不怕他了是吧?!敢命令他?要是以前,他……
“白色多漂亮啊,不准换!”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有什么心思,好不容易拐他换件衣服,白衣飘洒,玉树临风,再配上他的俊美无俦,简直是貌比潘安了!哦,不对,潘安是魏后贾南风的男宠,要是她这么夸他,他肯定又要鞭她树皮了……小气鬼!
“那你能说说,你一个要成亲的姑娘家,跑出来跟我这要去吊唁的人走在一起成何体统?”
婳儿刚咬进口中的糖葫芦就被他这突来的一句给惊的直接咽了下去。她咳了半天,顺了顺气才道,“成亲?吊唁?迦罗,你说谁啊?”她怎么没看见有要成亲的?
“你,成亲。”扇尖指指她的红衣,又用扇柄指指自己的白衫,“我,吊唁。”
婳儿丢了一个大白眼给他,然后继续赶路……呃,说去凑热闹才对。
眼见她红色瘦小的身影就要淹没在人海之际,迦罗快步上前守在她身后,趁机打开一些因拥挤而想要占婳儿便宜的咸猪手。
说真的,他有点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带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树妖出来了……简直是自找罪受!
“迦罗,你快看!”回手抓紧他的袖袍,婳儿兴奋的指着从皇城门中出来的大队人马,“他们这是要……”话还没说完,就见迦罗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你要干嘛……”
“闭嘴!”接着拉着她随众人一齐跪在地上,“不许抬头!”
撇撇嘴,婳儿听话的垂着头,感到有视线落在她身上,婳儿直觉抬头,却被迦罗大手一盖,狠狠压了下去,“别抬头!”说完又往下压了压。
臭迦罗……她脖子快断了啦!
“听说公主要去和亲。”
隐约中,她听到旁人小声议论。
“可惜这美若天仙的文成公主了,竟被狠心嫁去那蛮夷之地。”人群中又一人道,语气中是毫不掩饰的惋惜。
“谁说不是呢,就算皇族公主又怎样……”
叽叽喳喳,叽叽喳喳……
婳儿有些后悔来凑热闹了,跪的她腿都麻了……怎么这队伍还没走完啊?
臭迦罗,说今天皇帝嫁女儿铁定热闹,她怎么光听人们在这交头接耳,长吁短叹了?哪有什么热闹可言?根本是无聊、无趣好不好!
是夜。
皎皎明月倒影在水中,被湍急的流水打散。顺流而下,幽暗的河水刷过水流磨平的石块,激荡起伏中别有一番清明透彻。
临风而立,任由疾风打散她被金饰装点的长发,身着嫁衣的女子眯着眼看向对岸掌起的万家灯火,一抹冷笑凝在嘴边。
“你要杀我?”
两面皆白的纸扇抵在她的喉间,她盯着眼前执扇男子冷峻深沉的面容,含笑道,“迦罗,好久不见。”
“果然是你!”纸扇边缘划过女子细白的肌肤,划出一道血红,沾染了纸扇的边缘。“婳儿呢?!”
女子低声一笑,毫不在意被割破的肌肤,“果然是那丫头!”
“我问你她人呢?!”
“迦罗,修罗一族只剩你我,你当真要杀我?!”
“牺牲数千人的性命只为一己私欲……”妖冶的红色瞳眸盯着眼前容貌艳丽的女子,迦罗嘴角扯开一抹噬血的笑,“紫沁,我的好妹妹,我早当你死在那毁天灭地的诛魔阵下!”即使修罗族自此要覆灭,他也不允她这叛徒升天!
这几百年来他一直不解,为何当初众人会进入那陷阱重重的雪峰,如今见到她,这一切也就明了。
是她这个叛徒出卖了整个修罗族!
没想到他会狠下心杀她的紫沁一跃而起,躲过他横扇扫来的锐气,正要反身逃开,不料他竟划下结界将她困住!
她的心彻底寒了。
他们虽为同父异母的兄妹,却交集甚少,而他光芒又太甚,不管她怎么努力修行法术,都永远不会有超越他的一天。后来族里人一致通过由她嫁给已成为修罗族首领的他,可这种被族人认同甚至沿袭已久的兄妹联姻却遭他百般拒绝!她已无法成为自己渴望的首领,她只求可以成为他的妻,能够产下另一名血统纯正的未来首领,可他却不愿圆她这小小的愿望!如果不能嫁他,那么她在族中就会地位不保,她就只能嫁给平凡的族人,就会产下平凡的子孙,她纯正的血统便会转淡甚至消失!她不甘心!同为上代首领的子嗣,她却因为女儿身而被迫放弃资格,他不甘心!不甘心!可又那么刚好,竟让她遇到就天外的仙人,仙魔想来水火不容,他们早盼有一日可以出去这心头大患,所以他们允她位列仙班,享有青春长寿,前提是她要助他们剿灭这修罗一族!她不想这么做的,她一次又一次问他愿不愿娶他,可他不允啊!那她能怎么办?与其和平凡的族人度过一生,她宁愿做这世上唯一的修罗族人!
可没想到,他竟然还在!
眼见迦罗的扇就要割破她的喉咙,她疾声大喊,“你不在乎那丫头的死活了吗?!”
果然,那扇锋急转,擦过她的肩膀停住。
紫沁心中不禁冷嗤。
被她猜中了,那丫头果然是他的弱点!而他,今天注定要败了!
“她在哪里?!”白日里公主凤辇经过他们身前时,那扑面而来的魔气让他警觉,但还是被她发现了婳儿!
“说,她在哪里!”
“呵,迦罗,你变弱了……”同样妖冶媚人的红眸讥嘲的看着他。
“紫沁,你把她交出来,我可以饶你不死。”
“饶?”紫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藏在袖中的手掌摊开,一枚透着紫秀萦光的玉戒静静地悬在她手中,“迦罗,你若知道她便是仙界用来毁你的最后一棋,她的出现只是为了让你毁灭,你可还会赠她千年玄玉?这个用修罗族长的心头血养护的,让一切归于完满的救命神符?”笑着笑着,紫沁便落下了泪,角色的面容淌过晶莹的泪珠,愈发的令人心怜。
可迦罗却看也不看,径自沉浸在她话语的震诧中。
婳儿……是用来毁灭他的棋子吗?
想起这两百多年的相处,却是他有记忆以来最为美好的时光……棋子又怎样?会为她死又怎样?!若是没有她,他只会守在雪峰,守着他族人的白骨,带着悔恨活这一生!
“她在那里?!”
紫沁见他动怒的面容,忽而大笑起来,发间的金簪随着她张狂的笑意而颤动。待她笑够了,用指抹去脸颊上的泪珠,看着迦罗的眸也逐渐转为深沉的紫红,“迦罗,让一个棋子成为自己的致命弱点,实在是太不明智了!这玄玉戒中有你为护她的一魂两魄……”似是想到什么,紫沁轻声笑了,“想必你自恃定能护她周全,她若不离你甚距,这一魂两魄便犹如在你自身……可惜你忘了世事多艰险,你在雪峰中待太久了!”
“紫沁,你以为你现在有我一魂两魄又能如何?就能打败我吗?!”迦罗冷冷一笑。
这一声轻蔑的笑让紫沁沉了脸,她怒极反笑,“迦罗,你当真弱了,你以为这玉戒中只有你一魂两魄?那丫头……”她不把话讲明,就是要他误解,乱他心神。
果然,有了弱点的迦罗神色大变,却也不敢冒然出手。
“你把她……”
紫沁但笑不语,只是把那玉戒重新摊在他面前。
见那玉戒散着通透萦彩,戒身泛着浅亮的紫红色光,迦罗呼吸一窒。
将目光移到紫沁的丽容上,他哑声道,“你……到底要怎样?!”
“呵,很简单,只要你……”
突然,夜深的河岸上狂风大作,一道五色十光穿透夜幕直射在紫沁面前,自天际到地面呈出一条五彩绸带,一人由上飞腾而下。
“大胆紫沁,你竟敢违命吗?!”
来人负手立在她身前,面色森然。
“上仙!”乍见来人,紫沁便已跪地迎接。她声音颤微地道,“上仙之命,紫沁不敢忘,只是……”
“还敢狡辩?!”上仙厉声道,“紫沁,你胆子真是不小,当真以为我什么都看不见吗?那樱树妖何在?”见紫沁嘴唇动了动,上仙斜觑她一眼,“你还算聪明,这次且饶你一回……把那玄玉交来。”
接过紫沁恭敬呈上的玄玉戒指,上仙眯眼打量其中灵透的一魂两魄,“没想到修罗一族还有如此纯净的魂魄……”扬手一挥,将那玄玉戒掷入无边的夜幕中,“此后,这魂魄经历往生轮回,与你再无干系!”上仙转头看着一旁被他禁制所限的迦罗,朗声道,“那樱树妖是你的天劫,若你肯看破这红尘琐事,任她而去,我便助你位列仙班,你死去的族人也可自诛魔阵中复生,而她……”瞄了眼跪在一旁的紫沁,“她可任凭你处置!”
迦罗看着跪在一旁唯唯诺诺的紫沁,无声的笑了,在他的笑容中紫沁看到了他的不屑。视线交汇,她收到他要传达的意念:看吧,这就是你宁愿背叛族人也要效力的仙人,他们不过把你当作一条可有可无的狗,随时可以丢弃!
她难堪地撇看脸,拒绝他的嘲讽。
上仙从迦罗的冷笑中知晓了他的答案,他冷冷一笑,“也罢,若你执意堕入魔道,我也无话可说,可你与那樱树妖缘尽于此,若一意孤行,只怕是累世的苦难……”一个挥袖,上仙与紫沁自他眼前消失。
迦罗怔愣地看着湍急的流水,耳边还回荡着那道貌岸然的仙人最后的话。
……金戟未残情先斩,青丝染愁哀红颜。横笛续曲不成章,塞上斜阳断人肠……
当初婳儿哀叹王昭君相爱不得相守的离愁悲苦,如今,竟是她了吗?
原来,没有什么机缘巧合,一切都是他们的安排。
原来,这次出雪峰不是他堪破天机,而是踏进了他们设下的圈套!
原来,不会有他们携手踏红尘的美好记忆,有的只会是他再次的孤独……
原来……
是他的自鸣得意,让他失去了……
仰天长啸。
他的孤独,他的悔恨,他的绝望,他的苦闷,全部都是他们给他的!
等着好的,他不会放过他们的,任何一个都不会!
他会把他们加诸在他身上的,加诸在婳儿身上的,如数奉还!
他会让他们后悔曾经如此戏耍他!
他,不会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