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朵拉骑着马一路狂奔,直到马已经变得气喘吁吁逐渐慢下来,我才胆战心惊地回过头,确认没有人追来。
我缓缓地下马,腰酸腿疼,扶着马鞍喘了好一会儿。朵拉也翻身下马,拍了拍空洞的胸脯,衣服已经随着之前的肢体破碎脱落到不知道哪里去了,现在只剩下一件黑头巾:“终于脱险了……”当然了,朵拉这大骷髅果然还是骷髅。
我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旁边是一片被木栅围起来的牧场。这个地方我知道,虽然很远但我偶尔还是来过。这里是杰西的牧场,我的牛肉就是从这里进的货。我招呼朵拉和我一起坐在了木栅上休息。
这时我才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我问朵拉道:“我把你藏得那么好,这帮教会猪是怎么找进来的!”朵拉看着我,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眼中的绿点瞥向了下方:“我说了你能别生气么……”居然扮作了一番可怜巴巴的样子……
我咬了咬嘴唇:“说,我不打死你。”朵拉结结巴巴地说:“因为,今天是工具完成的日子,稍微有点小激动,以为这么早不会有人在街上巡视,就偷偷从后门溜出去到铁匠铺看了一眼,没想到……”听到这我直接把刚喝进去的水全喷了出来,暴跳如雷抄起拳头:“我不打死你!”朵拉立即缩成一团,用那干枯的还露缝的胳膊挡住。
我一拳落下却在碰到他之前停下。叹了口气,把手放回了原位:“算了……打死你又能怎么样。”朵拉这已经是第二次干出这种破事了。之前就“以为”不会爆炸,然后爆炸了;这回又“以为”不会有人,然后被跟踪了……除了笨蛋之外我实在找不到形容这蠢货的词了。
“你说吧,之后怎么办?”“我……我一定会补偿你的。十倍!”朵拉信誓旦旦地说。我叹了口气,他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不缺你那破钱。我问的是,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现在国内肯定在到处通缉我们,我们该——怎·么·办!”我拍着大腿一字一句地喊道。
朵拉哒哒地敲击着牙齿,从木栅栏上跳下,左顾右盼:“我……我们得回北冥去,在那里待到……国王大赦天下为止。”我听完叹了口气:“唯一的办法唉。”朵拉抬头看了看太阳,算了算方位,道:“我们不能直接北上回北冥,那边的边界管制极为严格。”随后指向了道路的方向。“我们得跨越东山到莫林省去,然后再向北进入北冥。”
我顺着朵拉指的方向看了过去,道路逐渐进入上坡,最后消失在森林与群山间。我抬头一看,望见东部高山那白雪皑皑的冻顶:“你没开玩笑吧。从东山过来的人,不是走盘山北路让冻得半死,就是走山坳南路让山贼抢得连**都不剩了。”“死人无惧严寒。”朵拉自豪地说。我整个人都斯巴达了:“我TM还没死啊!”
……朵拉一脸纠结地坐回木栅栏上。我们二人又陷入了沉默,只有我那匹马哼哼唧唧地啃着路边的野草。
而就在这时。我隐约听到王城方向传来哒哒的马蹄声,朵拉也显然感觉到了。“追兵?”我紧张起来。我一脚踩上马镫,然后单膝跪在马鞍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尽管扬起滚滚浓尘,但来的不是追兵。那是一个穿着红色衬衫,形似平民但腰间却有佩剑的中年人。“信使!”教会并不知道我们停在了哪里,是否躲了起来,他们的第一反应,也是正确反应就是以国王的名义派出信使,向各个关卡下令,严禁放行,然后地毯式搜索,迟早我们要被瓮中捉鳖。
“绝对不能让他过去!”朵拉上前一步,抬起冒着绿光的双手。我拉住他:“拦截信使可是死罪!”“反正都被通缉了!”朵拉道。我四下张望:“拦截是要拦的,但至少别用这么直接的方法!”我看到了靠在堆起来的草垛旁边的草叉,我翻进栏里,抓起草叉,钉刺朝上,叉头对准来的方向,放在道路中央,我微微笑着,也算是对这该死的一堆破事的发泄“绊死他。”。我对朵拉说:“如果没中招你再用魔法糊他熊脸。”朵拉叹了口气:“听你的。”
随后,我们俩继续坐在栅栏上,看着远处的信使渐渐靠近。“哒哒哒——”不到一分钟的功夫,信使已经来到我们眼前。信使连人带马都敬业地死死盯着前方一路狂奔,全然不顾脚下有诈。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马的前脚并没有踩在草叉,而是垮了过去。朵拉立即从栅栏上跳下来,开始释放魔法。但在下一瞬间,马的后脚直直地踹上草叉,木柄抬起,准确无误地击中了那可怜小公马的下体上。随着一声痛苦的嘶鸣,马直接前倾摔了个狗啃泥,信使则被向抛石车中的炮弹一样甩了出去。
然而信使依然敬业地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身体绷得向块木板一样直,随后“擦~”“擦~”“擦~”连续在地面上打了三个土漂,最后“噗”地把脑袋扎在路中间土拨鼠挖的地洞中。直到停止,这位敬业的信使依然笔直地绷着身体,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前方。
“Nice!”我和朵拉高兴地跳起来击掌,心中充满了奸计得逞的喜悦……
这感觉我很熟悉。小时候每年夏季都会过鬼节,在那个晚上,一帮小伙伴扮成鬼,挨家挨户地要糖,不给糖就捣蛋!要糖倒是无所谓(我小时候从来不缺糖吃,每次父亲回来会给我带皇家厨房里制作糕点的边角余料。)最好玩的是一起给那些给不起糖的穷人家捣蛋,每次得逞,无论是小朋友中间那些打过架的还是互相疏远的,都会高兴地聚在一起大声欢笑。随后便是化敌为友,在新的一年中尽情嬉戏玩耍。
而朵拉这张骷髅脸,在鬼节的时候一定大受欢迎吧……
我和朵拉立即冲过去搜查不省人事的信使。从他身上果然搜出了几张带有国王签字的封锁令。朵拉观察封锁令,敏锐地发现了蹊跷:“国王的签字怎么都一模一样?”“啊咧?签字不就该一模一样么?”我问。朵拉摇了摇头:“不不,一般来讲一些弯弯钩钩的地方都会有细微的误差,比如这个圈大了一点,那个小尾巴短了一点。但是……”朵拉拆开两张封锁令,将他们叠在一起放在阳光下,阳光透过签字处,两个签字竟然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了一起。
“……我就说国王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审批下封锁令来。这一看就是教会的人又在捣鬼了!”朵拉道。“教会的人复制国王的签名?怎么可能?”我惊奇道。朵拉解释道:“我听说东瀛那边有种叫印刷术的技术,通过在泥胚上刻下反字,蘸上墨水就能复制出完全一样的文字。但是教会是怎么弄到这种技术的……我就不知道了。如果教会都能控制国王命令的发布……瓦尔基里的政治情况真是出人意料的糟糕啊!”说到这里,朵拉嗽了嗽嗓子:“总之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我们得赶紧上路。顺便,扒了这个信使的东西吧。会用得着的。”我点了点头,反正已经犯了数种罪过,再加一种也无所谓了。
我们从信使身上搜出了一个水壶,一柄信使佩剑,一些封锁令。我从这个信使的随行包袱里找到了一套衣服,罩在外面用作伪装。朵拉则趴光了信使身上的衣服,遮盖他那一眼就能看出来的白骨脊背。
我和朵拉商量了一下,寒冷的北路是不能走了,只能走南路砰砰运气。没准山贼也放假呢,是不?
……大约半小时后,僻静的白桦树林中,我和朵拉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着。下午温和的阳光被树叶打碎,稀稀落落地照在地上。我和朵拉一路无言,但我心中对朵拉的那份厌恨已经随着信使中招而烟消云散了。我们现在只是两个孤独的旅者,静静地走着一条不知通往何方的路。
出于无聊,我拿起配剑在手里玩,拔出来一看,是一柄锃光瓦亮的新剑,在阳光照耀下,稍稍还有些晃眼。忽然,我听到又有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商人吗?”但我却没听到车轮声,不禁回头看了一眼,一个身着红色兜帽披风白色头发的中年人正骑着一匹黑马向我们的方向奔来。我立即紧张了起来,将头转回。
朵拉看出了我眼中的慌张,小声问:“教会卫士?”我点了点头:“好在他还没看出我们。”朵拉:“佩剑递我。”我将佩剑交给朵拉,朵拉把剑放在面前,轻轻拉开,利用剑身的反光观察后面的人,磨了磨牙说:“是那个白头发的家伙。”随后一边将佩剑还给我一边问:“那封锁令你带了么?”我点了点头。朵拉抬手指了指前面插在地上的木质路标:“还有不到一公里就是边检了,我们用这个信件就可以拦住他。”我明白了朵拉的意思。
随后就是我们三人无言低头行走了。那白色头发的教会卫士一直保持着与我们十来米的距离。直到边检关口。
关口建立在一片伐倒的森林上,两座由砖石堆起来的蓝顶塔楼中间形成了夹道,沿着道路则是三排由木质尖刺堆起来的拒马,只有沿着边沿的空隙走弓字才能通过。最右边则有一条笔直的宽路,被一个木门拦住,上书“商货绿色通道”明显是走货运马车的。
朵拉示意我走在前面,我便装作信使的样子,让朵拉扮作我的随从,紧跟在后。我挺胸抬头,走到弓字路中间位置站着的那个胖胖的边检官面前,我右手举起佩剑示意身份,左手将信件递给他:“国王有令,情况紧急,紧闭各个关口,禁止任何人通行!”边检官立即单膝跪下接过信件。而我和朵拉则完全不被怀疑地通过了海关,同时“前往”下一个海关传达命令。
当我们顺利通过后,回头一看便看见那个白发男子被堵在关的另一边和边检人员争吵推搡的情景了。我转过头冲那人做了个鬼脸,而那白发男子则对我们二人回以一个愤怒而狰狞的眼神。我和朵拉对视微笑,随后便打马快速离去。
周围的景物依然是一片白桦林,只是开始缓缓的上坡了,透过白桦的缝隙,可以感觉到进山已经是近在咫尺。不知走了多远,终于看到前面有一处岔道和一个路标。左侧依然是条大路:“东山南山坳”右侧则是一条崎岖的小路,路段上甚至都铺着落叶:“蜘蛛岭。”朵拉指了指右侧:“我们往蜘蛛岭方向走!”我听完吓了一跳:“为什么?我们不是已经甩开那家伙了吗?为什么还要往这种地方走,这种地方可是狼或山贼……或者骑狼的山贼的聚居地啊!”朵拉竖起三个手指:“三倍速。他骑的那匹黑马可有我们的三倍速,一旦它闯破边检,追上我们也是一瞬间。反而我们的马已经累得不行了,人的话你还能这么狂奔多久?”我摸了摸已经开始酸胀的双腿:“大概……五分钟?”朵拉指着日渐西山的太阳道:“时间也不早了。所以我们得找地方休息了。蜘蛛岭是这附近我比较熟悉的区域,而且那里有我的一个……老熟人。”
我点了点头:“那也只能这样了。”继续前进。为了节省体力,我放慢了前行速度。朵拉竟没有再催促,而是仔细观察着树枝和树干的边沿。这里不愧叫做蜘蛛岭,到处都有蜘蛛结网的痕迹。地上的落叶和腐土下藏得应该满是毒蜘蛛吧。
“简直是一片荒凉之地。”我这样想着。我期待朵拉所说的老熟人会在这里有一栋凑合一点的小木屋,周围有条小溪流,经营着一点自给自足的小农田,或者利用这里的天然优势捉些蜘蛛然后卖给东瀛的那些把虫子熬成药的商人们……
就这样想着,突然一张大网在我头顶从天而降,直接把我扣在了里面,巨大的重力直接把我从马上打落。朵拉的马被这突如其来的异物吓得不轻,高高扬起前蹄将朵拉甩了下来掉头就跑。“哎哟我的坐骨神经~”朵拉看来是摔得不轻。
“怎么回事!”我吓了一跳。而随后,从树上接连跳下来五个右手拿着大斧,左手拿着一块印有蜘蛛图案的盾牌的山贼,大声笑着:“哈哈!埋伏了一整天,终于捉到大肥肉!”我诧异地看着朵拉:“这就是你说的老熟人?”朵拉撇了撇嘴,也是一脸茫然:“这……出,出了点误差……我不记得这有山贼啊!”
其中一个戴着牛角盔、为首的:“我就说咱这里是块风水宝地,这么快就有人经过。拉去卖做苦力,以后咱们蜘蛛团就不愁吃喝了!”那山贼首领走到我面前仔细看了看:“嗯嗯,这个小孩儿可以卖个好价钱!”
“蜘蛛……团?”“没错!这块地儿都是我们蜘蛛团的地界!”
我是被大网扣得动弹不得,朵拉尽管还处于未被束缚的状态但也陷入了包围圈,迫不得已只得缴械投降,被反捆了双手。山贼头领走到朵拉面前,撩开他的兜帽:“哈,还跟着块大排骨!”朵拉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起来。这时,另一个山贼走到头领旁边提议:“这已经不是排骨了好吧,这时大棒骨啊,还是扔到山里喂狼算了,也没啥油水。”
“你们几个……今天都得死在这里!”朵拉突然便开始发出极为恐怖的声音。“哎?”首领愣了一下。回头一看,那真是吓了一跳。朵拉从眼中,口中都冒出浓烈的绿色鬼火:“敢管我叫排骨的没有一个人能活着看到明天的太阳!”
那些山贼似乎也被震慑住了:“这……这是个尸巫!”一个个都开始向后挪步。随后朵拉仰天大喊一声:“出来吧!四百大妈!”朵拉面部的鬼火喷薄而出。
在众多山贼的惊恐中,周围的树木上都浮现出阴森的绿色蜘蛛图案。
忽然间,一个山贼有了异样的反应,他忽然举起巨斧砍向了他的一个同伙,那人躲闪不及惨叫一声倒地。头领大惊:“你……你怎么回事!”那人哀号道:“我……我不受自己控制了!我感觉……自己要被切断了!”说罢迈着提线布偶一般笨拙的步伐扭向山贼头领。“这是什么妖法!”山贼头领出于自卫只好给那被控制得人一个盾击。那人向后倒去,但他的肢体忽然便被几乎不可见的细线勒得凹陷——“刺啦!”
整个人被瞬间切成了碎块!
随后便见几缕绿色的细线慢慢被提到半空中。山贼头领看到这副惨状也怔住了。而后另一个山贼则被什么东西勒紧了下颌提离地面,下颌上的肉也凹陷下去:“呃呃呃——”噗!他的面部被顺着下颌到头顶整个切了下来。
只剩下三个人。头领大喊:“大家站在一起!”刚喊完,背后却一阵阴风挂过,他的身体瞬间便在风中粉碎了。“老大!”一个山贼尖叫道。另一个指着他背后大叫:“怪……怪物!”我抬头一看,一只比一整辆马车还大的巨型蜘蛛荡着一根细丝飘来,同时每一只足下都挂着一条锋利的细丝,那人回过头来已经躲闪不及,他被细丝顺着脊背划过,立即变作了肉柳。
最后一人盯紧了那蜘蛛怪的动向,但蜘蛛荡过一棵树后便消失了踪影。那人疯了一般奋力将手中大斧向蜘蛛最后消失的地方抛出,空中却闪过几道丝线绿光,那玄铁打造的大斧便化为了碎片。同时这细丝袭来,最后的山贼躲闪不及,双臂被齐刷刷地切掉了。鲜血如泉涌般喷薄而出。
随后巨蛛笔直地向那山贼荡来。但一眨眼的功夫,那巨蛛竟然化作少女之型,一脚将其踹倒在地,站在其胸脯上。那是一个淡棕红色长发,戴着眼镜,上衣穿着一件土黄色露出肩膀和肚脐的长袖毛衣,下身穿着棕色短裙,黑色长袜以及一双皮鞋的少女。她面无表情地将手举到面前,绿色的丝线顺着她的指甲垂下,就停在那山贼的脖子上方。
朵拉对少女说:“问他营地在哪?”那山贼惊慌地道:“在……东边湖畔山崖上,求你别杀我!”朵拉毫无怜悯地说:“动手。”少女挥手向前一撩,山贼的头颅便飞了出去。
少女痛下杀手后回过头的一瞬间我吓坏了。少女眼镜片后的每只眼睛里竟然都有一大三小的四个瞳孔——一共有八个瞳孔!
“地狱的来客·四百大妈!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