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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那天晚上,我几乎是被人抬进了住校生管理员宿舍。一进管理员宿舍,管理员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所以,他安顿好了看护我的人员后,立刻就抽身开展了调查了解。当他得知了事情的起因后,根本就没敢耽搁,不仅连夜找到了刘建设的父母,还连夜找来了刘建设本人。

当刘建设的父母听说他们的儿子在学校欺人太甚,有人要要他的命的话后,立刻就赶到了学校。

在学校的住校生管理员宿舍,刘建设的父母确实开展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工作。这些工作包括:找我们宿舍的同学了解了刘建设在班上是如何欺负我的;向住校生管理员了解了刘建设住宿到学校是否经过了批准同意;向我们宿舍的同学和住校生管理员解释了他们对刘建设疏于管教的原因和他们应该承担的责任,并一再向管理员提出了不要对我进行任何形式的追究、处理的要求。最后,他们来到了我的身边,对我进行了非常到位的安抚。最终,在天快要亮的时候,我的情绪稳定了下来。

任何一个人在发生了导致情绪严重失控的事件后,情绪恢复平静时,都会伴随着其他复杂的情绪。伴随我复杂情绪的是无尽忧伤和哀怨。那段时间,我异常的脆弱。我会在空旷无人的大路上突然地哭出声来;我会在满目枯萎的原野上突然地流出泪来,甚至在宿舍,在教室,有时我也会忍不住泪水扑簌扑簌地往下流。有一天,正在上课的我明明是一副听老师讲课的样子,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珍珠,从大眼无神的眼眶里奔流了下来。结果,讲课的老师终止了讲课,向坐在后排的我做出了一个擦一擦眼泪的手势。

我出现这种复杂的情绪应该说与环境也有很大的关系。这个环境就是同学对我态度的突然转变。自从发生了我非要把刘建设整死的事件后,全班的同学都有了一种认识,这就是我耿跃进已经被逼疯了,如果再有一点点儿的刺激,我耿跃进就会不计后果,就会不顾一切。这个认识使班

上所有的同学都屏制住了呼吸,都小心翼翼的行事,生怕不小心撞着我。这样以来,班上的气氛就一下子变得压抑了起来,这就与其它将要高中毕业的班有了很大的区别。其它那几个将要高中毕业的班几乎每天都是热热闹闹,又是集体照相,又是结伴出游,同学之间更是打破了男女界限,全面出现了男约女,女约男的情况,惟独我们班成了一潭死水。最明显的特征是:谁都不敢大声说话;谁都不敢相互取乐。至于学工宣队长讲话这件事,那更是消声了,匿迹了,甚至连全班同学照上一个集体相这样一个非常合理的要求,竟然也没有人敢提出。

这显然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现象,但这种情况却使我有了片刻的安宁。由于这种安宁是在激烈的冲突发生过后形成的,形成之后又夹杂进了我矛盾的心理和矛盾的环境,这就使我变得异常的脆弱。结果,无尽的忧伤和无尽的哀怨就淋漓尽致地写在了我的脸上,直到一场大雪的来临。

那是一场无声的大雪,它下在冬至的那天下午。正上第一节课时,突然有人喊了一声“下雪了”。这喊声虽然很小,但讲课的老师还是听见了,他也十分惊奇,就连忙朝窗子外望。当他确认就是下雪了后,就低声朗诵了雪.莱的诗:“冬天到了,春天还会远吗?”这两句诗确实给我了启发。我突然想起了再有二十多天的时间就要毕业了,所以,心情也就有了几多的好转。该上第二节课时,细蜜的雪粒就盖满了大地。由于第二节课各个班大都是自习,于是,是自习的那些班的男女同学,就纷纷逃出教室,

跑到了室外的雪地。

我们班也是自习,同学们也都跑到了室外,这样,教室里就剩下了我孤伶伶的一人。站在窗前,望着楼下在雪地里嬉戏打闹的男女同学,心情已经有了几许好转的我决定晚饭后也要走进雪中,让雪花落在我的头上,落满我的全身。

按照下午的决定,吃完晚饭后,我立刻就走出了校门。在到了离学校不算太远的那个简易体育场时,雪下的就更大了。原来细蜜的雪粒,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雪片,飘飘洒洒,纷纷扬扬。在夜幕将要遮来时,那漫天飞舞的雪片,变成了象蒲公英带绒毛种子的棉团。这使我心情又多了几分愉悦。夜幕遮住大地以后,我发现,天空并不黑暗,远处的房屋,竟然还能看清轮廓。这又是我有了几分的惊喜。于是,带着这几分惊喜,我顺着体育场那椭圆形的跑道,开始了一圈又一圈的行走。

那天,我记不清在那体验场里我到底走了有多少圈,只记得每走一圈时,我都想把时间停住,好让我永远走下去,一直走到我走不动为止。可是,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在夜晚快要10点的时候,雪下的更大了,我不回学校不行,所以,我就返回了学校。

走进学校大门后,我看见几乎所有的男住校生们和家离学校较近的男同学们都在学校院子里有灯光的地方滑雪打闹,于是,我就走进了教学楼。上了二楼后,我又朝我们班教室的前门走去。

在我们班门前,我看门锁着,室内的灯也灭着,就又到了后

门。因为我知道后门插销坏了,门只是用了一张桌子顶着,所以到了后门后,我就用力把门推了一下。门被推开后,我先看了看,确认教室里没有人,我才走了进去,来到了我的座位旁。

在我的课桌前,我刚坐下,就发了现我的课桌被人动了。

我们班的课桌,都是揭盖式课桌,盖上盖锁上以后,桌面上是有斜坡的,并且坡度十分明显。但我的课桌桌面,却几乎是平的。这说明我的课桌揭盖,被人用力地揭过。这使我吓了一跳。因为,我课桌里面铺的报纸底下,还压着10块钱,要是被人偷了的话,那我的饭票就吃不到毕业了。发现了异常后,我连忙检查锁头。锁头没有问题,我就打开了锁。当我揭开课桌时,我发现了我的课桌斗里,竟然平平地躺着一封信。

这显然是从揭盖下面的缝隙里塞进来的一封信。信皮上没有写收信人的地址,也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只写了收信人的名字,这个名字就是我——耿跃进。当时我就楞住了。

我楞了有一分钟时间,之后我拿起了这封信,并抽出了信瓤。当我通过从后门门窗斜射进教室的微弱的灯光读完这封信时,我心潮立刻象波涛般起伏汹涌了起来。

这封信是这样写的:

耿跃进同学:这些天来,我一直都在责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站出来为你说一句公道话呢?你没有在同学中间传唱过这首歌曲,这虽然是我在私下里听别人说的,可我却相信这是事实。所以,我感到非常非常的难过:一是为你,你受到了很不公平的对

待;二是为我,我太软弱了,太没有勇气了。

最后,我想对你说:《在那遥远的地方》不是流氓歌曲。我见过这首歌的词曲作者,他是一个真诚善良的人。尽管他经历了很多的磨难,可他却始终相信这个世界并不冷漠。

就要毕业了,我衷心地希望你也能像他那样!

一九七三年十二月二十三日

这是一封充满了人性关怀的信。当我读懂了写信人是出于一种同情,读懂了写信人是出于一种爱怜,读懂了写信人是出于一种真诚的时候,我的泪水,立刻就像决了堤的河流,顺势而下,滔滔不绝。

那天晚上,我几乎流了一夜的泪。直到凌晨三点,我脸上的泪结了冰的时候,我才走下教学楼,踏着积雪,返回宿舍。

说起来还真有点儿不可思议,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竟然忘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事情,这就是:到底是谁,给我写了这封足以使我一生都无法忘记的信。直到有一天我做了一个梦后,我才突然想起了这件事。

说起这个梦,还真有点儿悬。在这个梦里,我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学者,有了许许多多的成就,很是受人尊重。尽管我享受

着优厚的待遇,但我却总是忧郁无比。在平日里,我不是把羼弱的身子深陷在一把藤椅里,就是用双手拄着一根拐杖伫立在一个山冈上。但不管是坐在藤椅里还是站在山冈上,我都沉湎在一种深深的思绪中。有一天,我的一个崇拜者来看我,他发现我又站在了一个山冈上,就问我想什么。我说,我想一个遗憾。崇拜者问我什么遗憾。我说,我年少的时候丢了一件礼物,本来可以找到,但我却没有找。崇拜者听了后说那太不应该了。

这个梦我第二天起床以后就忘记了,但随着元旦假的到来,学校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却突然想起了它,并且努力地把这个梦完整地回忆了出来。这使我产生了一种失落——一种不知是何人用真诚慰籍了我心灵的失落。

“应该找到这个人,”我自己对自己说,“要是不找他,那我就真的遗憾终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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