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畅而宜人的春天,暖暖的阳光中一切尤显得温馨,自朱雀街北上,一路上,弥漫的皆是一股股风韵的花香。八重樱艳鲜妖红的花瓣不时地随着空气震荡而形成的风从贵族的庭院里翩跹起舞式地飞向空中,一直水袖晃晃地飘入繁华的街道。
平安京,时值缤纷的暮春时节,到处呈现着一派和谐及安逸的景象。
我沿着西京漂亮的朱红色城墙一路悠游,左手所挎的竹篮里已成果甚丰——半斤细碾的粳米粉,几样时鲜的蔬果加上一小布袋的白糖,这些都是清晨时候安倍晴明嘱托我买的,虽不知道这个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男子何以如此心血来潮,然而出于他是我师傅的缘故,我纵然好奇也并没有多问什么,毕竟难得有这么一个机会出土御门,看看春天的景色也是不错的。
我叫安倍未来,是平安京第一阴阳师——安倍晴明,一个不为众人所知道的关门女弟子,关于我的身世,以师傅的话来说,只要简单得用两个字就能够概括:“捡的”——我是晴明,十九年前的一个雪夜,于荒郊驱灵后的途中发现的,他将我带回阴阳寮收养,并且取名叫做安倍未来。
其实我不像是个有未来的人,至少现在我一直觉得自己是在浑噩的打发掉每一天。
上京的风光可爱迷人,并带有一丝甜蜜的诱惑,再让柔和的阳光一晒,人的心情便不禁有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莫名陶醉,这样的好天气,在四季淫雨霏霏的和国可不算常见。纵使天天奔忙于街市的讨生计之人怕也会忍不住放慢脚步,何况像我这般一年到头不怎么正常出门的,自然,要好好放纵一番,晴明的任务既已办妥免不了也要为自己添置点什么吧。
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这繁闹的集市似乎什么都很吸引人,只可惜先前已经购置了一大堆物什,又未自宅中拿太多的钱币出来,所剩下的钱早已经不多,能够买下得不过是几个香袋或是一两个团子,我最终在一个老婆婆的饰品摊前停了下来,仔细选起了一些做工精细而价格廉实的木梳。
晴明的府邸虽然一切物品配备齐全,但总觉得缺乏一种生动的新鲜感,十几件的东西,反复用了若干年竟连破落磨损的迹象都不曾找到,就连他的容貌也一如我儿时所见——至淡至轻得好似天边的浮云,温文而又俊美得出奇,以至于让人有种时间停滞的错觉。宅子里的一切,就像是不沾人气的仙居,所有的所有尽非凡物,可惜却并不被我所喜,我一直把自己当成这个世界的一部分,是的,比起晴明,我更像是一个俗人,因此我喜欢沾着人气的凡物。
我来回打量着这些小巧的梳子,踌躇了好久始终没有决定买哪一把,每把梳子皆有它自己的特色,不仅形状不一,连木柄上的雕花纹路也各有千秋,这使我一时难以决定。
“小姐,不如这一把吧!素净的暗红色泽和你白色的衣裙是很相称的。”老婆婆仿佛看出了我的犹豫,“像您这样漂亮的小姐,如果再配上这把梳子,平时早起梳头的时候光是一个背影一定也很美丽吧。”虽然这些话中多少参杂着一点夸大,不过听者惬意,还是让我心里美滋滋的。顺着她的指点,我欣然将目光投向了那把梳子,细腻的做工,光洁而顺滑的表面,没有半点繁杂浮夸的修饰,倒的确是我中意的一类。
“那么……婆婆!就这一把……”正欲拿起,然未等我伸手,另一只手却先我一步将它拣了起来,
“真是把不错的梳子。”
“嗯?……”
柔柔的磁性声音飘入我的耳中,带着些许散漫朦胧的恬淡,继而是一阵隐隐泛起的梅花香,我木然的抬头,正纳闷是一个怎样的人会和我有相同的志趣,却不偏不倚地迎上了他的眼睛。——
斯人的眼里饱含着缕缕的暧mei和诱惑,哪怕只是看一眼,恐怕也会被尽数摄去神志,就像是一朵妖娆的八重樱,就着朗月的光芒挂在树杈最显眼的枝头。光泽却耀眼得诡异,他穿着一身玄色的狩衣,从气质中散发出一股慵懒的华贵,手持桧扇,只是对着我笑。
“这是小姐要买的梳子吗?”未等我从惊鸿一瞥中回神他已将梳子递到我面前,抖动的衣袖有微微的梅香再次袭来“小姐的眼光很独到。”他笑盈盈地说。
“是吗?那……真是谢谢您的夸奖了。”我疑惑地笑道,“不过……请问,我们认识吗?”
“相逢是缘,过去可能不认识,不过现在不是认识了吗?”
“哦?是吗?……”
按照他一身装束打扮判断,这个容颜韶秀而漂亮,年龄二十有三四的青年不是达官贵族的话,也是越不出京都贵豪门庭的高槛的,总之非富即贵,以我约略凭空的猜测,他无故搭讪的意图,大概和女人八九不离十。要知道平安京时代的贵公子多半是风liu成性的,当然,安倍晴明似乎是个特殊的例外。
“真是不好意思,我对公子却一无所知,我……并不认识公子,想必您是认错人了吧!”我自知那把梳子再也无望得到,于是又自顾选起了另外一把,稍稍挪开脚步,以便和他保持避嫌的距离,沾花惹草的贵家公子,我可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婆婆,就这一把吧。”我举起一把棕黑色的梳子向老人示意。
“小姐,那把不错的,您不要了吗?”
“既然……这位公子喜欢,那么就让给这位公子吧,兴许他是要送给意中人。”我淡淡道,不忘向他笑了笑。“夺人所爱,不如成人之美,是不是?这位公子?”
“呵呵……真是抱歉。忘了这是小姐先选好的。”这一来反倒惹得他有些难堪的尴尬。他不由分地将梳子放入我的篮子,缓缓说道,“但是在下并没有什么意中人,不过不知道,小姐可不可以成为在下的意中人?”
明晃晃的目的,在寥寥数语间一显无余,这位漂亮公子看来是很有自信认为自己的魅力可以让所有一眼见到他的女人折服。
“那倒不必了,至于梳子就更加不必了,这是公子先拿到的。”我抬眼看了看天空,对他大胆的轻佻很是不屑,随意冷冷抛了一句,顺便从篮子里把梳子递还给了他,天穹的太阳已然快悬到了头顶,悠闲了一个上午竟然不知不觉快到晌午了。
“不是所有人都会为第一眼的美丽而臣服的,不过公子……既然有缘相见,就送公子一些忠告吧,这个人鬼并行的时代,夜间还是少出去为好?”
“何以理解?”
“白天见到的女人或许的确是女人,可是晚上就不同了,我只是忠告公子,晚上乘牛车回府路上,看见漂亮小姐一个人呆在街口的时候……可不要随便冒然搭讪。阴阳师可算不出下一步您会和这位“小姐”在哪里赏月看花。何况以公子的资质容貌似乎不单单只会吸引佳人那么简单。”
眼见他的表情微有琢磨不定的神色,深吸了一口气,“那么……告辞了!”一个礼节性的弯腰,我转过身踩着木屐快步离开了这个不宜久留之地。
“呵呵呵……可真是有意思的……”
远远的听见他放声朗笑了起来,不过后头的话却没听真切,真是有意思的……?什么真有意思。一个无趣的到处摘花的男人有什么意思不意思的。哎……受不了。
土御门以北
安倍晴明的府邸,位于京都的东北方。这个位置在八卦中称为"艮",却是邪气最重的鬼门。
这里地处偏僻,除了晴明孤零零的一座宅子外,已然没有了什么活物的生气。不过此处虽然有些荒凉凄清,清净倒是不再话下。
顺着戾桥,遥遥的是一扇朱漆剥落的大门,门扇上画着墨色的五芒星桔梗印在日益风吹雨淋下有些淡淡褪色的迹象。看上去像是一个无人居住的荒宅。然而一打开门,另一番景象将让人耳目一新。
院子朝南,几树绯色的樱花正在随风飘摇,长得与人身高齐肩的艾草及矮矮的狗尾巴草肆意生在四面墙边。远远的是一簇簇绣球花,叶子很绿,初春的节气还没开花和刚出芽的桔梗一起点缀着清晨未消的露珠依靠在通向走廊用小石子铺垫的唯一小径。
我推门而入的时候,在别致回环的唐氏长廊边上,晴明正坐在廊下举着浅口碟喝酒,一头如瀑的乌发在立乌帽下随风飘摇,他的目光清澈,与先前在街上遇到的那位贵公子不同。那种眼神似乎已经撇清了世俗的红尘凡事,悠远如远山中的雾霭,即使未露笑意,也有一份自然的神秘与平和,他见我进来,轻轻点了点头,
“未来,你今天回来的很早,不多玩一会吗?要知道这样的天气在京都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我不知道晴明的言外之意只是单纯地想说今天天气很好,还是他隐蔽在优雅下的责备。总之面露微笑的晴明是我所琢磨不定的。
“师父认为呢?未来只是怕师父的午膳没有着落,为了不让我尊敬的师父挨饿,所以早早回来了。”我一边卖力的将一大篮子蔬果捧入后院的厨房,一面玩笑式地回应道。
“呵呵……嗯……那么我是要感谢未来了。那么为师父着想。”
听到这里这个浮云一样的阴阳师温和地笑了笑,片刻,“不过,未来,今天要辛苦一些多准备一点糕点了,殿上的右大臣大人下午会来拜访。”
“右大臣?……”我疑惑地重复了一遍,要知道淡泊寡欲,不喜热闹的清高师父是很少请人的,即使有人有念头来拜访,却也碍于他诡异的处事方法和特殊的阴阳师身份而立马打消了这种想法。
“据我所知,在那么多王公贵族里,师父除了和源博雅博雅大人和贺茂保宪师伯有来往外,对于其他人可是向来不给面子的。”
“哦?是吗?那么未来觉得今天这位客人应该用什么身份来比喻呢?”
“倒是有两种身份。”我把篮子放下吐了口,伸出了两根手指。“第一种——朋友,比如博雅君。第二种——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呵呵呵……”
晴明自动省略了第一个假设,以反问的语气框定了今天这位右大臣的拜访身份。拈起浅口碟,慢慢地饮了一口清酒,
“这倒是个不错的比喻,不速之客……”创!</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