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骁,贵为公子,也是齐国的相国,身世不可谓不高贵,还有很大的世袭封地,同时,深得齐王姜熊的宠信。很多外人,只当是兄弟之间感情深厚,姜骁本身才能卓越,所以姜熊才会对自己的弟弟宠溺。
然而姜熊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却没有得到如斯的宠信;遍观齐国历史,也再无第二个王族公子的财产与地位,能与姜骁争锋。莫非齐国近五百年来的所有王族兄弟,只有姜骁他们二人亲密无间么?显然不是。
姜骁的一切,并不是仅仅是靠着受宠得来的。
姜骁的确才干非凡,能力超群;然而姜熊如此厚待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帝王之术,平衡是最重要的原则。过分庞大的势力,帝王如果不能打压控制,那就是内乱的开始。大夏国的历史上,曾有一小国,起先,一位国主宠信近侍,造成了近侍一派把持国政,国政一片混乱,他的儿子继位后,重用文臣打压了近侍势力,却又受制于文臣势力,最终这个小国成了双方势力火拼的战场,国主成了没有实权的傀儡,二百多年来,国中百姓苦不堪言,直到大夏天子失势后,被秦国所灭。
以史为鉴,可以明得失。
姜骁的一切,都是姜熊送给他和另一个势力抗衡的资本。
田氏,齐国建国之初,投靠姜氏,立功无数,得到了齐国土地上世袭的城镇五个,同时世代被委任齐国大将军之职,至今也快五百年。然而,现在的田氏家主田起,却是田氏五百年来,甚至才华超越先祖的第一奇才。齐国并非没有其他世家,但都不能再与他争雄。
如斯之人,不可不用,但姜熊不得不留备后手。姜骁,从小和自己亲密无间的四弟,才情卓越,礼贤下士,是他用来克制田氏一门最好的人选。
于是,官位,封地,私军,姜熊把姜骁该得的一切都给了他。
当然,无条件信任一个臣子的君王是国家的灾难,姜熊显然不是亡国之君。这次沂水城之乱,姜熊亲自带兵过去,一是进一步拉拢自己的四弟,二也是想亲自看看,他的势力,是否仍在自己掌控之中。
不过外人,大多数人只会当作是他对自己四弟发自内心的关心。
姜熊看到的结果还算令他满意,姜骁没有表现出什么野心,特别是这次内斗,让姜骁实力大损,四名家将,大半的私军,还有钱财都被消耗光了。
姜骁当然也明白兄长的用意,不过他所想的却是尽快恢复家族的元气,因此他留下了可能收为己用的所有奴隶。
此时,他正由姜悦陪同,在府内四处走动。
“父亲,这些奴隶里,真的会有人才吗?”姜悦低声问道。
姜骁似乎信心十足:“那些贵族遗眷,现在虽然是奴隶,但曾经也见识过平常人所没见识的东西,他们的头脑与眼界还在,我相信给他们机会,得到他们的忠心,就能是我的好门客。不过嘛,呵呵,人才虽有,但想从中找到奇才,还得有几分运气呀。”
“那么,那些战场上回来的,您留他们做什么?”
姜骁缓缓解释道:“‘飞星’和‘银盾’这两支军队,这次损耗太大,我需要找人来补充。教会新兵格斗技击、听令行事,对二位统领来说不难,但关键的是,那些新兵,都没真正经历过战争,而他们在不是士兵时,已经经历过九死一生了。我需要尽快恢复我的私军的实力,最需要的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反而是见过血的士兵。你父亲打过很多次仗,你也要记着,训练得再用心的新兵,到了战场上,大多数也会腿肚子打战,只有打过仗的,才是真正的兵,所以他们对我来说很宝贵。可惜啊,我能找到的也就这二百人。我会让两位统领观察他们,素质不差的,就去我的私军。”
第一次亲赴城楼,指挥守城,姜悦自己何等紧张当然没有忘记,所以也算是深有体会,因此,姜悦是心服口服了,不禁由衷地说道:“父亲太高明了。不过,这样提拔一群奴隶,只怕会有人非议啊。”
毕竟这个时代,出身太重要了,重用奴隶,确实是相当大胆的举动。
姜骁冷笑:“我是谁,齐国会有人敢非议我吗?他们倒可能看不起这些人,不过既然是我的人,看不起他们就是看不起我,就让他们把仇恨放在肚子中,带进坟墓吧。”
说话间,二人已经来到了仓库。
赵火虽然腿伤没有痊愈,但因为识字,也被调来帮忙清点物资。
忽然,仓库存中的所有家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齐齐站起来:“主人。少主人。”
赵火一抬头,猛地见是姜骁,那天他的一番话又出现在脑海里,心里一凛,笔也掉到了桌子上,他连忙也跟着站起来,却不敢去看姜骁。
这个人,前几天展示给赵火的,是深不可测的御人之术。
“你们忙吧。”姜骁摆摆手,猛地看到了赵火。
他微微一笑,走了过去,认真地盯着赵火的双眼。
这下,赵火真的有些害怕了。
“你怕我?”姜骁微笑着问。
赵火低下头,良久,回道:“不,我不怕您,我怕的是您的头脑。”
“大胆!”姜悦暴怒,厉声喝斥。任谁都会觉得,对一个奴隶来讲,这句话说得太逾越。
“哈哈哈!”姜骁却笑得很开心,“很好,你说了实话,你要说单纯的是怕我的权力,或者不怕我,那我也不会信的。”
“……”
“你叫赵火,对吗?”姜骁微笑着问。
“是的。”
“你以前是鲁国太史的独子,你的父亲叫赵捷。”
“是的。”
“你曾是高野的奴隶。”
“是的。”
他全都知道!此刻赵火多年在艰苦环境修炼出的本能,让他有一种极其强烈的危险感。他是真的记忆力超群?还是对我有所关注?赵火的心里忐忑不安起来,头上甚至隐隐见了汗。
姜骁脸上的微笑骤然消失:“赵火,其实你怕的不是我的头脑,而是因为你太弱小了。”
赵火愣在当场,他猛地抬头看向姜骁!
姜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又翩然离去。
我……太弱小了?
是的,唯有弱小者,才会害怕比自己强大的事物。
原来,我还是太弱小啊。
“父亲,这一个小小的奴隶,实在太大胆了些!还有,您怎么能自降身份和一个奴隶说话?”来到仓库外面,姜悦立即愤然说道。
姜骁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失望:“你呀,还是没真的理解我对他们的用意啊。也罢了,要不是在对他们演讲的那天,我看到了他的眼神,此刻也许会和你一样愤怒的。”
“他那天怎么了?”
姜骁的眼神有些复杂:“我刚去时,看到的是一群麻木的人。只有他的眼神异常明亮,很显眼。开始演讲的时候,我依照计划,先狠狠地践踏了一下他们的尊严,可惜他们都是久做奴隶的人,没什么表示,只有他,我能看出来是真的愤怒了,还有失望,有意思吧。”
“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姜悦说道。
“嗯,不过他能一直记着自己的尊严,作为一个奴隶,是很不容易的,这种不自弃的人,我是由衷的欣赏。后来我说,他们可以凭自己的能力得到适合的地位,所有的奴隶都欢欣鼓舞,只有他的眼中是恍然大悟和恐惧的神情。”
“他有什么可害怕的,我反而觉得他不知好歹!”姜悦不满道。
“不,他看懂了我在做什么,真正地看懂了。而他,是害怕我夺走他这只鸟儿的自由啊。”
“看懂又如何?也许那些奴隶都知道您的意图,但他们承您的情,反而根本不在乎。”
“可你别忘了,他只有十二岁啊。”
姜悦也沉默了。毕竟,他十二岁时,还是爱慕李将军家的大小姐,没命地写情书的年纪呢。他在那个时候,确实不可能看得懂父亲的想法,其实他到现在也不是完全理解。
“可是,父亲,您觉得他会听命于您吗?”姜悦此时的眼中,已有几分忌惮。
姜骁笑了:“我为何着急呢?成年后平庸的天才,可有的是啊。我会等,等着看他最后成为什么样的人。不过眼下,我能把他里外看个透。”
“那么,您觉得我呢?”
“你?”姜骁闻言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儿子。良久,姜骁叹气道,“你记住,你心胸有多宽广,你的土地就有多宽广。”
姜悦还要再说,姜骁却负手说道:“姜寒,出来吧。”
姜寒从树后现身,走上来双手抱拳:“主人。”
他此时仍然在眼上包着绷带,但明显比守城那几天精神多了,加上换了全新的战甲,更显得意气风发。
姜骁淡然说道:“看过那个孩子了吗?”
“看过了,赵火的体质,入‘飞星’,倒是可以。”
“这就够了,你要更加狠狠地操练他。我要在一年后,看到一个‘飞星’中的佼佼者。”姜骁扬起眉,微微一笑。那“更加”二字,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姜寒本来没有任何感情的右眼中,突然焕发出奇异的光彩来,他诡秘地一笑,那脸上分明带着几分会意的神彩,再一抱拳:“属下遵命,一定会好好操练他的。”那“好好”二字,他也说得格外得重。
姜悦流下了冷汗,姜寒身为“飞星”的首领,对手下训练之严格,已经到了残酷的地步,连他这个公子都有所风闻,而且他好像对此非常热衷。
看来,赵火有好果子吃了。
姜悦甚至有点同情这个“小奴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