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出手,有雪滴落在掌心,听梅姨说雪是一朵一朵的花儿,我也想瞧个清楚,哪知刚凑在眼前便只剩下一摊雪水。
“瞧,你又该说平萱火气大了吧。”含笑对着冰冷的墓碑说着,仿佛地下躺着的那个人就会知道。
“娘娘,已经弄好了。”迎福收拾好墓碑前的祭祀用品,催促我的离开。
天空里还下着小雪,夜里的一场大雪将四周全部都掩盖,仿佛这世间就只剩下了白色的苍茫,不见所有的罪恶。连花枝也被白雪覆盖,可惜了这一大片的梅林,今儿的天气正是梅花盛开的时候吧。
“娘娘,该回去了。”迎福站在马车边上又催促起来。
“你先到林子外面等我。”将她打发开去,我又重新坐在墓碑前面,冰冷的石头带着雪的寒意浸入肌肤。
“风吟,为何你要先我而去?这世上想必再也没有人能如你这般了解我。其实在我心里,我宁愿在文府被你的七大姨八大姑们咒骂,她们骂我是扫帚星,骂我克死你克死老爷,可是听到这些声音,我还能感觉到我是个活着的东西。剑婴说他已经想起我了,想起当初救他的那个人是我,会好好对我,也许会爱我,所以我跟着他进了宫殿,哪知会成如今的地步!我早就该想到的,他只是可怜我,给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是我还抱着希望。”冰冷的液体从脸颊上滑落,我任由它无声地滴落,皇城已经在很远的地方,湮灭在京畿繁华的街道中。
这里是城南文府的后院,是风吟生前居住的地方,是他最喜爱的梅林。
“不是爱风尘,总被东风恶。还记得第一次见面你正在吟读着这首诗,是我好奇,是我缠着你要你教我,不是爱风尘,总被东风恶。你放心吧,我也就只是来想你诉诉苦,我会好好生活的,其实他也算对我很好,将锦华殿划给我,又有好吃好穿伺候着……”
林子外面传来迎福隐约的呼喊声,我胡乱地擦擦脸上的泪痕,对着他的墓碑撑出一个笑容。
“风吟,我会再找机会来看你的,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放心不下的,就托梦来告诉我吧。”
披上披风,我缓步走出梅林。
头顶上横支出来的一枝梅花无由来地抖动,甩落一地的雪,露出淡黄色的花朵,傲立空中。
是风吟,定是他听到我的话语,在叫我不要担心。
“娘娘。”迎福见我出了梅林急忙迎了上来,一边扶我入车内,一边碎碎念着:“娘娘,再不回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时辰就晚了。”
天的尽头露出半圆的脸庞,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它正慢慢地朝天空上方爬去。
我掀开帘子,那枝梅花格外耀眼,仿佛那人那时带笑的容颜。
风吟。
回到皇城已然过了时辰,还好迎福心细,临走时便预先带上了锦袍。我躲在马车内,褪下一身缟素,换上色彩艳丽的锦袍,今日是向皇后请安的日子,**众妃嫔都会齐聚栖梧宫,却也是风吟的百日之期。
马车在暖春门外便停了下来,从这里穿过御花园便能直达皇后所在的栖梧宫。
刚踏出一脚便看见匆匆而来的寻画,一脸的着急。
见我示意,迎福便迎了上去,拦在寻画前头:“寻画你这是怎么了?匆匆忙忙地去哪里啊?”
寻画本是低着头,听闻是迎福的声音顿时便放了晴一般,四处寻看,待见到缓慢下车的我后便是泪珠一起上涌。
“娘娘,我家娘娘她……”
“你家娘娘?出什么事了?”难道是妹妹出了什么事情,寻画本是妹妹身边最得力的侍女,此刻神情慌张已是不对,又眼泪如泉涌。
“我家娘娘她,她被杜贵妃罚跪在栖梧宫的殿外,昨夜才下的一场大雪到今早都还是小雪不断,奴婢怕娘娘她身子弱,会受不了。”
“什么?被罚跪?”杜贵妃平时骄纵跋扈,但妹妹一向循规蹈矩,怕是她看妹妹独占宠爱心中早已不满,不知谋划了多久抓住妹妹的错处再严加惩罚。
“是的,奴婢怕娘娘再跪下去会留下病根子,所以,所以去奏明皇上,求皇上来救救娘娘。杜贵妃恃宠而骄,又是杜将军之女,连皇后娘娘亦不敢出声反对,宫里再没人为娘娘求情……”
“说的是什么话!不怕掌嘴了么?”我警惕地看看四周,见无人观望过来才低声说道:“这类的话可不能再说了,否则又要为你家娘娘惹事儿。再说宫里没人,我不是人么?不是还有我这个娘家姐姐在么?”
寻画低头无言,心里却是另外一番心思。
“在想我这个‘冷宫娘娘’定是没用,救不出你家娘娘是吧?我瞧你也是个聪明人,仔细想想,今儿你要是去求皇上来救妹妹,倒是能救,但是妹妹这般受宠还会惹人家的不快,宫里见不得人的玩意儿你比我知道的多,皇上能救一次,也不能次次都有机会护个周全。你要是嫌你家娘娘不够惨,那就去请皇上吧!”
说罢,我不再理会她,带迎福钻进御花园的圆形拱门,朝栖梧宫走去。
寻画在原地看了看远处的勤政殿,此刻正是早朝时间,若是贸然前往,非但救不了自家娘娘,更会让自家娘娘背上红颜祸国的罪名,惹来前庭的非议。想了想,她跺了跺脚便追上了我们的步伐。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暗自笑了笑。
御花园内已有不少的太监在清扫地面,冬季之中没有了春的百花齐放,唯有转角处星星落落的梅花傲然独立,九曲回廊之旁,满池的残荷,枝干烂叶间还覆盖着白雪。
我裹紧了手里的暖手,脚步之下,滚着毛边的披风步步生风。**与文府相同的是女人间的争风吃醋,不同的是在这里,只是一个差池便会死无葬身之地。也许就连濯濯其清的荷花池底亦掩藏了不少曾经的罪恶,花儿才能夏季里百般娇艳。
刚进栖梧宫便看见殿下跪着一人,身上已积了不少的雪,整个人像是被堆砌的雪人般。
寻画早已按耐不住,飞奔上前,我紧跟其后,但见妹妹的唇已乌黑,怕是挨了不少时辰。
“妹妹你再撑会儿,姐姐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出你的。”
寄柔苍白的脸上失去了往昔的红润,迷糊之中听见我的话语只能木然地点点头。她自幼身子就更娇弱,又极其怕冷,若是往昔,这般的天气定是不肯出门的,因为还常常被我取笑没福气看见梅花的美丽。
我又对寻画使了个眼色,一路之上所有事宜已经悄悄交代与她,见她胸有成竹地点头,我才放下心携迎福入殿。
扑面而来的阵阵暖气夹杂着女子身上的脂粉香气,不用便知宫里的各宫各殿,叫得上名号、叫不上名号的俱已到齐。正中端坐的安皇后正接过身旁侍女听兰递上的茶水,细细品味着。
“娘娘万安。”我无视周围的议论纷纷,径直走到中央,慢理斯条地朝皇后施礼。
安后只是略微抬眼看了下便摆摆手,倒是旁边坐着的杜贵妃妩媚一笑,凑到安后身边说道:“姐姐不仔细看看锦华殿的大刘妃么?就是月前皇上纳进宫的‘冷宫娘娘’,金翘宫小刘妃的寡妇姐姐。”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殿内所有人都听的个清楚,有些肆意的妃嫔闻言便笑出声。
幼时在家娇生惯养的千金大小姐,入宫后一直为皇帝专宠,谁知被两年前被刚入宫的寄柔夺了宠,以她的性子必定会有一番风雨。知我今日不会全身而退,抛却众人的议论与嘲笑,我昂直了头只看安后不看杜妃。
“你!”杜贵妃见我目光不屑于她,自是吞不下这口气,霎时便将手中的茶杯一摔站起身来,冲我怒吼道:“你不过是个寡妇而已,和你那个狐狸精妹妹不知道怎么筹谋的,迷惑了皇上的心,才把你这个京畿城内人人皆知的扫把星纳入宫中,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贵妃娘娘,我从不曾听过此类谣言,虽娘娘贵为皇后之下的贵妃娘娘,但我也是皇上亲封、皇后亲册的妃子,娘娘一口一个寡妇,我如今的丈夫也是娘娘你的丈夫,是当今的陛下,娘娘这话莫不是在……”故意留下半句,杜贵妃自然是气得不行,偏偏被我全盘堵住,满心的气愤一丝也发不出来。
“你这个贱妇,来人,给我拖下去掌嘴!”
我依旧无视杜贵妃,只看着安后,一字一顿地说:“娘娘,我今天是来栖梧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我现在也是身处栖梧宫内,若是娘娘想要处置我,请娘娘禀明皇上让我也去娘娘的灼华宫请安!”
杜贵妃是杜将军之女,而安后是安丞相的掌上明珠,今皇还未登基为太子时,安氏为太子妃,杜氏为侧妃良娣。就算安氏对皇上无心,多年夫妻又处处为杜氏欺压,心中也应该对她有不满。
果然,安后茶杯重重地一放,话语却如往昔的柔和:“都是伺候皇上的人,说这些像话吗?妹妹,刘妃今天可是来给我请安,难道这个面子妹妹也不给本宫么?”
杜贵妃脸色微变,忙堆出笑容应道:“是妹妹做的不好,还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姐姐身体不适,妹妹我代为掌管**,见不得有人恃宠而骄,坏了皇上的英名。”
这番话表面恭敬实则在暗讽安后,殿内众人均面面相觑,皇后再无实权,也是名义上的**之主,要真发起怒来,凭娘家的势力硬要收回权势也非难事。但安后性子一向温和,与世无争,此刻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今日到此吧,本宫前日偶感风寒,身子还未好全,坐了这会儿便有些累了。听兰,将之前皇上赏赐下来的锦缎拿一些给各位妹妹挑选。听菊扶本宫回寝殿休息。”
正当安后起身,殿外跌跌撞撞地掉进个人来。
“你……”安后略为不悦地看着来人,她本意不想再与这群莺莺燕燕的过多纠缠,也不愿再看杜贵妃的脸色,想避去寝殿,却被突如其来的寻画打乱了脚步。
“皇后娘娘,求您饶了我家娘娘吧!”寻画一边磕着头,一边哭诉着:“我家娘娘已经昏过去了,要是皇上待会儿来金翘宫,奴婢就没有命活了!皇后娘娘您一直是菩萨心肠,求您饶了我家娘娘,给奴婢一条活路吧!”
“什么?”安后脸色瞬变,宫里谁都知道,如今金翘宫的小刘妃才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要是在她宫里出了什么事,不是故意惹怒帝颜么?
一旁的杜贵妃也跟着变了脸色,比安后都更加紧张,却抢在她之前训斥寻画:“一介宫婢擅闯栖梧宫,竟然还敢胡说!来人,拖下去掌嘴。”
我悄然地捏了自己一把,肌肤的疼痛刺激出泪珠,更是三步并做两步扑到寻画前面,朝安后哭道:“皇后娘娘,家妹自幼体弱畏寒,我来时就见家妹冻得气息微弱,因来得晚,也不知她是犯了什么大错,故不敢开口求情。但如今都昏了过去,我实在不忍心家妹再受罚,就算家妹有千错万错,娘娘尽管处罚我,求娘娘大慈大悲饶了家妹一次。”
“这?”瞧我与寻画哭得快成泪人,安后也心中为难,要是被皇上知道了,她也难脱干系。
“大刘妃娘娘这话怎么说的,皇后娘娘一直就在等小刘妃娘娘来请安,哪知左等右等都不见人影,才嘱咐听竹去金翘宫那边看看。”听兰从安后身后站了出来,为她洗脱干系。
听竹去金翘宫?寄柔就跪在殿外,要说皇后一点都不知情也太牵强了,这事顶多是杜贵妃没有禀报给安后,安后也是私下装作不见的而已。也好,现在要的便是安后的急欲推脱关系,才能借她救寄柔。
“谁人竟然敢处罚小刘妃跪在殿外?”安后顺着听兰的话语下台,又反将杜贵妃一把。
殿内众人更是不敢出口大气,只听见我与寻画的抽泣声。
“皇后娘娘,请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家妹。”
“嗯,听梅你速和寻画将小刘妃送回金翘宫,听菊你去太医院请郑太医去金翘宫,听兰等皇上下朝后立即将此事禀告。”
安后话音刚落,杜贵妃便花容失色,禀告给皇上,就凭如今寄柔在皇上心里的位置,一番处罚定是少不了。
“姐姐,我今早来的时候,在殿外看见小刘妃,本想与她招呼一声,哪知看见她身上着的衣裳竟然是绣的凤凰!妹妹入宫多年,又是官宦人家出身,自然知道天子为龙,原配为凤凰,凤凰的纹饰自古以来都是皇后的专属纹饰,小刘妃这般即使平民人家出身的女儿也该知道一二,况且入宫已有两年,这不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想取代姐姐么?”杜贵妃附在安后耳边说得头头是道,殿下的众妃嫔也纷纷点头附和。
寄柔从小也是饱读诗书,连我这般不识大字的人都知道这类禁忌,她岂会不知?这中间究竟隐藏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