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的医院大楼,雪白的墙壁映照出淡淡的血色。门前的走廊柱后,一个身着黑色长衣的人抬头仰望着夜晚来临前最后的晴空。
如此美的瞬间,为什么会这么短呢?他抬起套着连衣帽的头,凝视着天空。
脚步声从身后的大门里传来,在他听来,那脚步声缓慢而沉重。
他转过身去,站在柱子后面,朝大门的方向看去。
一对年轻的夫妇正从里面走出,男人宽阔的肩膀几乎是扶持着身边那个瘦小的女人走着。女人低着头,一丛松了的黑发垂下,遮住了半边脸,但仍能感受到她散发出的某种难以言状的苦痛。
男人的大手紧紧地搂住身旁的女人,仿佛一松手就会永远失去她。
走过门廊时,两人停了下来。
“爱子,不会有事的,医生说我们以后还有希望。”男人坚定的声音传到了门廊后男子的耳中。
女人低着头,用手覆上自己已经明显看出凸起的腹部。她似乎正挣扎在进退两难的抉择中,臂膀微微颤抖着,紧咬的下唇仿佛能滴出血来。忽然,好像一下子想通了什么,女人猛地抬起头来:“请让我把孩子生出来!我不想就这样失去我第一个孩子!”
“可是,爱子,”男人双手把女人揽进怀里,一只大手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我不能让你冒着生命危险生下她,也不想让她一生下来就夭折。”
“可是……就算是这样……”女人双目满含晶莹的泪水,“生下来的话,给予她生命的话,她说不定能活下去!我不能看着自己的亲骨肉还没有得到生命就这样离开我们!”
“爱子……”男人的眉头紧揪在一起,怀中的妻子像受惊的小兽一样警觉地颤抖,怎样才能让她放弃呢?
他们对话的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门廊后的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过长的黑色额发遮住了他的大半个脸,表情无法看真切。他攥紧了拳头,迈出脚步,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入道晴四岁。
正值夏日,本家的庭院里一片绿意盎然。
爱子帮晴洗完了澡,用一块柔软的大浴巾包住了女儿的身子,擦去她身上的水。
“妈妈。”晴稚嫩的声音呼唤着她。
“怎么了,晴?”
女儿用一双明亮无垢的大眼睛望着她,细细的小手指着胸前,“这是什么啊?”
爱子心中一惊。
“这是胎记哦。”爱子平静温柔地望着女儿说道。
“胎记?”
“是呀,是生下来就有的东西。”
“那妈妈有吗?”
“妈妈没有。”
“为什么呢?”
“胎记不是人人都有。”
“妈妈没有,我也不想要。”晴像个小大人似的板起脸,困扰地看着绽放在胸前的红色莲花。
爱子抚着女儿细碎柔软的黑发,温柔地笑了。
“有胎记的女孩会得到幸福的。”
“幸福?”
“就是会很快乐,很开心,会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
晴兴奋地睁大了眼睛,“太好了!这就是说晴可以永远和妈妈在一起吗?”
爱子苦笑着,把女儿轻轻搂进怀里,“晴……”
幼儿园的门口,入道正隆和入道爱子焦急地往里走去。
“晴!晴没事吗?”爱子叫唤着,往女儿的教室奔走。
“没事的,爱子,冷静一点。”身后的正隆拉住她的一只手。他们在家里突然接到幼儿园老师的电话,说晴下午突然不见了,不过现在已经找到了,平安无事。
爱子冲进教室,看到坐在小椅上的女儿的背影,不顾身份地一下子拥了上去。
“晴,没事了,妈妈在这里!”爱子抱着女儿,松了口气。
“咦,妈妈,为什么在这里呀?”晴拍拍妈妈的脸颊,看到妈妈一脸的焦急憔悴,不解地问道。
旁边站着的幼儿园老师蹲下身来,“晴,老师有话跟你母亲说,在这里再玩一会儿可以吗?”
“嗯!”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妈妈,我在这儿等你哦,今天发生了很多事呢!”
老师扶起爱子,走出教室。
教室办公室里,入道夫妇紧张地听着老师的叙述。
“真的很对不起。”老师站起身来,向他们愧疚地鞠了一躬。
“千叶老师,您这是……”正隆和爱子不得不站起来接受老师的道歉。
老师站起来,对他们说:“这次的事件既有我们员工的失职,也有其他因素。我建议你们将晴转到其他学校。”
入道夫妇诧异地望着老师。
“对不起,这样说很突然……其实是……”
今天本来是幼儿园排演暑假表演节目的最后一天。就在大家排演的时候,几个老师正商量着演出的服装尺寸,因为迟迟拿不定统一的标准,便准备挑一个孩子量一量,试穿一下样品。
她们一眼看中了在舞蹈队伍里表演最佳,身材也最标准的入道晴。
两个年轻的老师把晴领进放置杂物的小间,动手就开始脱孩子的衣服。四岁的晴不解地望着老师,却不好说什么。老师在做什么呢?
“啊,这是什么呀?”一个老师突然惊叫道。
另一个老师凑过来看,也不禁惊呼:“这是……胎记?”
不管怎么样,也长得太像细笔描绘出来的了。
“不会是家长给孩子纹的吧?”一个老师猜测道。
“怎么会有这样的家长呢?而且,这位置也太……”
“我去跟千叶老师说说,入道晴是她班上的学生吧!”一个老师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另一个老师呆呆地望着那朵红色的莲花烙印,与其说是漂亮的图案,倒不如说艳丽得有些妖娆。
“啊,不行,得赶快量尺寸。”老师低下头找皮尺,却怎么也找不着。
“咦,放哪儿去了?”老师找着,突然想起忘记拿皮尺了,对着入道晴说:“你待在这里哪儿也不要去,老师马上就来。”
年轻的老师把一丝不挂的晴独自留在了阴暗的小置物间里,急匆匆地返回找皮尺去了。
晴疑惑地望着老师走出去,看着自己被剥得精光的身子,环抱着坐在了地板上。
晴抬起头,环视着这个堆满杂物的阴暗的小房间,因为在学校的偏角,又是在背阴处,所以比起其他地方要冷一些。
“啊啾!”她不禁打了个喷嚏。虽然快到暑假了,可是这里真的很冷。外面隐约传来小朋友们嬉笑打闹的吵声。
老师什么时候回来呢?
正在这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远处慢慢传来。是老师吗?
不,不是,老师的脚步声没有这么重。
晴心里的警钟小小地震动了一下。恐惧慢慢爬上小女孩的心头。
怎么办?
晴站起来,随手抽出一块脏兮兮的幕布往身上一裹,往堆满器材的角落躲去。
脚步声渐渐靠近,似乎有些迟疑地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走进来,径直走向一个角落。
爸爸妈妈……晴不住地颤抖着,心里的警钟无法停止地持续鸣响着,昭示危险的来临。
就在这时,似乎一阵风闯进这间屋子里,随即,闷声一响,什么被击中了,倒在地上的声音。
晴不敢喘气,却止不住地颤抖,那阵风悄无声息地靠近她,一片温柔的触感包围了她。她被连同幕布抱在了一个人的怀里。
晴用鼓起勇气,用小手拨开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白皙瘦削的脸,过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脸,头上还盖着黑色的连衣帽。
不认识的人,是学校的老师吗?晴对这个奇怪的人不但没有害怕,却还有着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没事吗?”男子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低沉却格外动听的声线。
晴点点头,她的视线越过男子的肩膀,看到屋子的另一个角落,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是你救了我吗?”晴问他。
“……”奇怪的男子没有吭声,只是小心翼翼地抱着他,往外面走去。
外面,夏日的阳光一下子蒸发了刚才的阴冷恐惧。这个人在烈日下套着长长的黑色风衣,却仍然镇定自若地走着。
“叔叔,你是谁?”晴问道。
“……”男子愣了一下,因为脸被头发遮住了,所以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抱着晴走到一棵大树下,把晴放在地上,然后脱下自己的长风衣,轻轻地盖上了晴的身体。
“冷吗?”男子问。
晴摇摇头,“很热。”
“……”男子又愣了一下。穿着黑色衬衫的他在晴身旁坐下。
晴仔细地打量着他,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从遮挡的发丝下隐隐地露出了精致的面部线条,他的嘴唇微微张着,似乎在寻觅空气中的一丝气味。
正当晴想开口跟他说话时,他转过头来:“保重。”然后就像来的时候那阵风一样消失在了晴的眼前,树上几片叶子倏地落下,老师焦急的脚步声立刻传来。
“啊!”闯进置物间的老师望着眼前的一幕,惊声尖叫。
不过很快,后来跟上的千叶老师就看到了不远处树下的小女孩。
这个事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告一段落。入道夫妇没有追究老师的责任,只是把晴从这个学校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