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山雨欲来风满楼（二）
“师傅，我跟秦梓息回长陌了。你不要担心，先在这儿解毒，等我回来咱就可以离开了，还有……”绮瑶望着那纸上的简体字脸色惨白惨白的，嘴唇抽动！莫青蓠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啊？鬼都知道这样回去时羊入虎口，秦梓息一个人能保得住你？当然，此时的绮瑶姑娘完全是直接忽略了青蓠可还算是莫枭女儿的事实！也不知道他们还根本就回不到长陌。这些事情，谁能说得清呢？
“七姐姐，怎么了？”绮瑶这表情实在是有些可怕，夕云小小声的叫了她一声。
“没事……”绮瑶回以一笑，将信握在手心，有些诡异。夕云只觉得一阵恶寒，话说，气温骤降了？外面阳光明媚着呢！
“陛下，我要去找青蓠！”绮瑶一步步走向倚在窗边的莫青琰，依旧是笑。秦梓息不可能擅自离开，除非皇帝陛下答应！可他明明知道帝都现在是什么情况，现在是让青蓠回去送死吗？这个世界上她谁都可以不管，可是不能丢下青蓠。
莫青琰只是定定的望着她，也不说话。
“好……”绮瑶闭了闭眼，眼角有晶亮的东西闪了闪，随即笑道，“陛下不说话那阿七就当是默认了？！”说罢便要往外走。如果青蓠出事，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便是知道他对自己下毒的时候，也没有如此强烈的恨意和恐惧。青蓠是在这个世界唯一的依赖，如果青蓠不在那就真的是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还没跨出门口，手腕却被拉住，触感熟悉微凉。绮瑶忍了忍，嗓音竟有些哽咽，“陛下还有事么？”
“你一个人能走多远呢？能找到回长陌的路吗？什么都没带，还没走出千灯你就饿死或是渴死了。”莫青琰说得云淡风轻，于绮瑶却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于是便再也忍不住，情绪泛滥开来。他说，你一个人能走多远！原来，只是自己一个人么。
“那我要怎么做？”绮瑶使劲挣开他的手转过身来，泪花了脸，声音抽咽着尖利起来，“我只剩下青蓠了，在这个世界。如果没有青蓠，我一个人怎么办？或许你是有非做不可的理由，可我要怎么接受？”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这些话根本就不可能说出口。不是要可怜什么的，就只是所有的恐惧而已。
“你啊……”莫青琰无奈的叹口气笑笑，将绮瑶揽入怀中，“谁说青蓠就一定会出事呢？你太小看梓息了，或者你认为我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地位受到威胁？”呃……貌似从来都是他威胁别人来着？绮瑶闷了两秒，这才抬起头来眨了眨眼将信将疑，“你不骗我？”
“嗯。”莫青琰却移开目光。这次是真的没有骗你，可是却只是这么一次！
“少主，有位莫公子和一位姑娘说要见你。”家仆来报，隐瞳与红鸾正在例行每日一次的祭祖。闻言，隐瞳手中的香不易察觉的一颤，红鸾却是“呀”的一声叫出来。
“知道了，你先请他们去大厅，我随后就到。”隐瞳将手中的香插到牌位前的香炉中低低念了句什么，对家仆如是说。
“是。”应了一声那人便恭恭敬敬的退了出去。
“红鸾！”一声轻喝，刚想跟着偷偷跑出去的红鸾听到这么一声只得讪讪的回过身来，堆笑，“哥……”
隐瞳淡淡扫她一眼，“你今日就在这儿面壁思过，没我的命令，不许出来。”
“啊？”红鸾愣了，怎么能这样啊？算是秋后算账么？“哥，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你不要关我好不好？”拉住隐瞳的手臂撒娇。开玩笑，美男来咱家了啊，怎么能在关键时刻被关起来？
“不行。”隐瞳甚是无情的一口回绝。有些事情，他一个人来面对就好了。
红鸾脸色一垮，语气生硬起来，“关吧关吧，看你能关我一辈子！”
隐瞳却是什么都不说，随手带上门便结下一个结界离开了。
“以为我就不能自己想办法出去？”红鸾侧耳听了听确定隐瞳已经离开，挑眉笑起来。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又不是第一次了！
这人绝对是故意的！被抱在莫青琰怀里的绮瑶无语望天，至于这样么？还真以为她是病入膏肓不行了啊，还得抱着。
莫青琰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空出来拈起一绺长发有意无意的在指尖缠绕，将下巴抵在她肩上就构成极暧昧的姿势，“阿七在想什么？”莫青琰的声音软软腻腻的听着让人没来由的会心动，绮瑶赶紧摇了摇头，“没有……”只是觉得奇怪却不会觉得讨厌呢！
“陛下，淑妃娘娘。”隐瞳跨进来见到的便是粉红的一幕，却是无比淡定正经的说正事，“请娘娘移步内室。”
移步？这话好啊，绮瑶赶紧扯了扯莫青琰的袖子，放开我啊老大。莫青琰却是抬眼望了望隐瞳莫名的笑了笑才松手放开绮瑶，“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我在这儿等你，多好听的一句话。只要我回头，你就站在这里等我回来么？绮瑶怔了怔，扯着嘴角回以一笑，“你等等我出来有事情要告诉你！”不管这句话是如她所想还是只是字面意思，可是这句话她等了很久很久，从那一个世界开始就一直在等却从来没有等到！所以，就算你只是无心，我却还是……很开心。不管以后会如何，我想要告诉你我的名字，那样的话……只要你叫我的名字我就知道回头，就会看见无论走多远无论有多痛都还是会有人在最初的地方等我！真相也好假象也罢，人么，总是要给自己找一个走下去的借口的。
是这样么？你只是想有一个人在等你，可是那个人却注定不会是我。莫青琰亦是笑笑，不会再见了呢。转身走了两步，突然的心痛袭上来，绮瑶捂住心口脸色苍白。搞什么啊，怎么又来了？隐瞳皱了皱眉，“娘娘没事吧？”扶住绮瑶，隐瞳一只手搭上绮瑶手腕，这是……离咒？
“没事。”绮瑶摇摇头笑笑，“神巫大人不用担心，我没事。”
“叫我隐瞳就好。”隐瞳放开绮瑶回头望了望却不见了莫青琰的身影。离咒？所以，是用这个来威胁尊主的吧？莫青琰算是掌握着这个寄存着幻初魂魄的女子的性命，若是不答应，他为了要达到目的那么便只有幻初灰飞烟灭。果然是无路可退呢！如果他是离夜怕是也会做相同的决定。
不对，方才这女子的脉搏，没有任何奇怪的波动可是却明明有痛苦的神色。那么……是来自施咒者——莫青琰？或许……还有挽回的办法？！
掀开帘子，绮瑶第一眼注意到的便是那面形似残月的铜镜。这样的形状，的确是不多见啊！“娘娘这边请。”隐瞳抬手侧向一边示意绮瑶坐下。
“哦。”绮瑶望了望那镜子坐下，却有奇异莫名的熟悉感泛上来，“叫我阿七就好。”什么娘娘的，听着别扭！
“……”隐瞳笑笑，并不回答，转身拿出一个极为精美的木盒。绮瑶眨了眨眼有些好奇，正想转过眼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眼前光影一闪，便不能动弹。
“你做什么啊？”绮瑶皱了皱眉，没好气。就算是解毒需要你也得先通知一下吧？隐瞳却是自顾自的将木盒打开，是一盏青铜灯，满雕的繁复的花纹却更像是某种咒文。绮瑶心下一颤，莫名的熟悉感泛上来。话说，自己有见过这盏灯么？
“很熟悉对吧？”有轻柔飘渺的女声飘过来，镜灵淡如雾气的身影慢慢凝集成形。小小……小倩？绮瑶瞪大了眼，又变聊斋了？“这是属于你的东西呢，现在却虚弱到不记得了么？”镜灵轻触着绮瑶眉心若隐若现的红色印记，却望向隐瞳手中的灯盏，“幻初，你后悔吗？”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绮瑶除了困惑，剩下的想法就是这俩人看上去真般配。嗯，咱有一双善于发现JQ的眼睛。
“这盏灯叫九微，玄天圣物，你的称号便是由此而来——九微。”镜灵闭上眼，似乎是回到了多年以前，“都说你是沉烟之后难得一见的人才，整个沧漓的命运都交到你手上了，却没料到最终你也还是摆脱不了宿命。”九微灯在隐瞳手中倏地亮起微弱的光芒，翩跹摇曳。绮瑶下意识的低呼一声，闭上眼，许多模糊不清的画面如不请自来的客人一般轮番登场，脑袋撕裂一般的疼，意识也开始恍惚。
“阿七听过离咒么？”
“以血为媒，受咒者的一切施咒者都能感觉到却不会受影响，施咒者甚至能控制受咒者的思想。而若施咒者死伤那么受咒者会承受相应的痛苦抑或失去性命。很不公平么？不，这是极为烈性的咒术，施咒者会受到强烈的反噬，而且只要施咒者活着一天受咒者便在其保护下一天，除非有更强大的力量强行改变咒术。咒术改动的影响是双面的，施咒者受到的反噬是平时的几倍，而受咒者也一样会承受来自于施咒者的痛苦。其实离咒算是个死咒呢！即便殊途终亦同归。”
她纠结了眉心苍白了脸，他眸光如水深不见底。
既然告诉了她却为什么又这样将这些真相封印起来？是怕她会反抗么？果然，从头到尾都只是幻觉吧。那些从来没有过的温柔与宠溺，不过只是一场桃花纷飞的梦而已。可是这个梦却要醒了么？可不可以就这样沉睡呢？那就不要醒来吧，不醒来就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不面对了！==！果然是苏绮瑶的一贯的懦弱风格啊！
“想见师父？先过了我这一关。”
“这样可以了吗？”
“九微听令，如今为师将沧漓尊主之位传与你……”
“九微以血为誓，定当不负师父重托！”
“小星，你说我这样做是不是违背了誓言？”
“所以，你要先放手！我还真是天真，竟然会以为自己能重要得过玄天的力量。”
漫天红色的雪，纷纷扬扬铺了一片。她红衣似血，他黑袍如墨。
“离夜……”绮瑶蓦然睁眼，神色迷茫，九微灯光芒大盛，摇动着几乎要脱离隐瞳的掌控。“小月？”绮瑶试探着望向镜灵叫了一声。
“九姐姐，是我。你终于醒过来了。”镜灵弯弯嘴角，笑得不知是何情绪。是了，九微灯果然是能让幻初提前苏醒的圣物，连带着被莫青琰封印的那些记忆同时恢复。阿七寿数未尽，幻初原本不可能醒过来，可是隐瞳却催动九微灯强行削弱阿七的神识对这身体的控制让幻初接替，而绮瑶自己似乎也是宁愿将自己隐藏起来。如此一来的确是能达到他想要的结果，只是反噬的结果却自然是要回到他身上。可这清醒的时间却是由不得掌握的，所以……只能在这段时间内做完一切。阻止莫青琰阻止离夜。不是他有多伟大心系天下，只是为了神巫一族而已，只是这样而已！明明该是这宿命终结的时候，怎么能救这样让一切都毁灭？
“当年碎魂渊一跳，我以为便再没有机会回到这世上，却没想到……”幻初苦笑，似是叹息。当年那算是逃避吧？逃避犯下的过错，以为一死便能抹杀一切。现在看来却还是回到当初的那个抉择面前。
“九姐姐……”镜灵开口，“小月和少主其实是有事相求。”
断月焚星，一属沉渊一属沧漓。当时的幻初并不介意两洲交流，便是如镜灵这样算得上圣物的角色却也能轻易进得玄天神殿，甚至和焚星一样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幻初。只是那个时候谁能想得到之后的一切？
“少主？”幻初却似乎是避重就轻，站起身来望向脸色苍白的隐瞳。小小的点穴，于绮瑶来说或许是无可奈何，于幻初……就算是刚刚醒来根本还是虚弱却也是不值一提的。“能催动九微灯让我醒来，还真是不简单呢？！溟海神巫……”幻初轻笑，有些嘲讽的味道，区区一个神巫也想控制她么？眸光里尽是睥睨之色，即便是绮瑶的脸却再没了半分相似，当年那个傲视天下的幻初似乎又回来了。
“尊主过奖。”隐瞳的声音有些颤抖，九微灯，面前这个女子，果然不是他能掌控的。“只是现下的情况，隐瞳也是逼不得已。”
“逼不得已？”幻初微微抬手，九微灯便握在手中，便是隔了几千年，这灯却还是认得主人的。“当初我也不过是因为离夜才沦落至此，于沉渊，还有什么算是逼不得已？”明明应该是讽刺的话，现在说出口却是没有丝毫恨意。不过是事实而已，几千年的沉淀，怎样的爱恨都该淡褪，或许如今便只是形同陌路。抑或……离夜，怕是早就忘记她了吧？！有些莫名的酸涩，还真是失败呢，早知道会是如此结局，当初明明有机会动手却还是选择了逃避。她的相信换来的……是他的欺骗。
“九姐姐……”镜灵抬手阻止想要说什么的隐瞳望向幻初，“九姐姐，当初尊主却是和你一起跳下碎魂渊的呢。”
奇怪的是，无论幻初还是离夜，都没有灰飞烟灭。幻初的性格，镜灵再清楚不过——太感情用事却又同样极端。若说莫青琰要颠覆这天下，她或许根本不会管——怎么说也算是光复沧漓。而若是从离夜开口，那结果便不一样了。何况，要说忘情，当局者迷，幻初能骗得了自己旁人却是看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幻初眼风扫过来，凌厉如斯。她想说什么？这几千年的沉睡到底发生了什么？
“尊主后悔了呢，九姐姐。”镜灵淡淡道，“可即便跳下碎魂渊却还是死不了。或许是注定，沧漓沉渊只能并存。尊主一意孤行封印了溟海之力，同时剥夺了沉渊人的神力，沉渊改名沧漓，并建立了第一个国家，名为九微……”几千年的时光就这样过来了，他在等，等寄存着她魂魄的那个人出现。
都以为碎魂渊是死亡之地，却不想深渊之下却是别有洞天容颜俊美却一头白发的男子，冰池下冰封的红衣女子。像是命运的重演，云煌与沉烟，离夜与幻初。碎魂渊之所以能毁灭人甚至神的魂魄，只是因为昆仑墟上神的禁制——就如同刑法一样的禁制。云煌以毕生之力改变了那禁制，幻初保存下了魂魄，离夜毫发无伤。
“我在这儿守了几千年，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有人步了这后尘。后悔了对吗？”云煌斜倚在石壁上，目光却是一瞬不转的望着冰池里的女子，似乎是保持这姿势很久，甚至会更久到永恒。“或者才更痛苦吧，阿烟？”
“你是……云煌？”离夜皱了皱眉，问道。
“你至少还有等待的机会，而我……却是万劫不复！”云煌苦笑。阿烟，你说得对，是我太执迷，总是要到最后才明白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而待到明白过来却又已经无法挽回。
“什么意思？”像是快要溺死的人突然抓到一根浮木，离夜定定望着面前的男子，声音竟有些颤抖。
“你身负溟海之力，自然不会被这禁制所伤。她的魂魄虽未灰飞烟灭，却是不知沦落到了何处。你只能等待！“等待那个寄存着她魂魄的人出现。
于是这一等便是几千年，直到绮瑶出现。或许是太长久的等待，变得太过淡漠，竟是没有察觉那股隐藏得力量是一直在自己身边，一直在等待将他逼上绝路。可命运的方向偏偏无可预知，那个胆小傻气的小丫头似乎是要颠覆一切。青琰，你会后悔，就如我当初一般。可是你却没有回头的余地了，是你选择了放弃她。
事实证明真相这东西，往往是与臆测相差十万八千里，即便有事实作为依据，人心却永远不可揣测。
幻初惨白了脸，却不知该是怎样的情绪了。爱恨？说不上。淡然？不可能。到底是谁负了谁，再也解释不清楚。当年他为了玄天之力放弃她，如今却又要为了她放弃沉渊。这样的抉择，几千年之后竟然交到了他手上。
是，当初封印沧漓或许是一己之私，不想离夜得偿所愿。若说沧漓人的意念是重见天日甚至报复她报复沉渊也无可厚非。要么，以性命祭那个死印阻止莫青琰得到溟海之力，如此便可避免力量失衡天下大乱；镜灵与隐瞳便是如此想法吧？要么便是什么也不管，只要等着离夜功成身退便可以双宿双栖。当然，这是最美好的构想。能不能回到当初，却是谁也下不了定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