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从黑洞洞的地道口钻出来，正赶上未染敲疏月楼的门。
北悠然去打开门，未染看见她先是怔了一下，才对她一点头：“少宫主。”而后越过她，对浅月箫道：“宫主，该吃晚餐了。”
晚餐……
北悠然嘴角抽搐一下。
浅月箫微微点头：“嗯。”未染便点头离开。
北悠然转头问浅月箫：“难道明月宫吃饭不是各吃各的？”浅月箫答：“平常是，今天不是。”
北悠然眨眨眼，问：“今天几月几号？”沈非墨答：“十二月十八。”北悠然蹙眉：“这日子很平常啊……难不成今天是月箫你生日？”
浅月箫一怔，想了一想，偏头微笑：“啊……好像真的是。真巧。”
北悠然眨眨眼：“难道你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浅月箫微笑：“嗯……一般来说不记得。”
“……”北悠然叹了口气。
此时沈非墨突然开口：“我记得我来的那天你们也是凑在一起吃饭。可是我记得那天是九月七号。”说话的对象是浅月箫。
“嗯……”浅月箫微微一笑，“那天……是给他们介绍一下你。今天是……我顺便过生日。”
“……”北悠然扶额，“‘顺便’过生日？其实怎么看都是你的生日比较重要吧？”浅月箫笑了一下，衣带轻缓，向门口走去：“无妨，反正明月宫里无人知道我的生日。”
“……”北悠然再度无言。
浅月箫却突然问：“悠然，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北悠然一愣：“啊……？二月十九……大概。”沈非墨在一旁翻个白眼拍她脑袋：“什么大概。分明就是。”
“唔……”北悠然捂住额头，“告诉你不要再拍了……”浅月箫在一旁笑出声来。
“月箫你笑什么……？”北悠然怨念地看过去。“嗯，我在想你们师兄妹感情很好。”浅月箫如此答。
“……”北悠然翻个白眼，“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你说得好像是事实。”
浅月箫又是一笑，沈非墨又拍了她脑袋一下。
“……”北悠然倏忽退离沈非墨三尺远，“我觉得还是吃饭去比较安全。”
浅月箫又是一笑。
沈非墨看着北悠然开门出去，叹了口气：“这丫头。”浅月箫微笑：“你很喜欢她。”
“是啊。”沈非墨点了点头，“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妹嘛怎么可能不喜欢。而且我打赌这世上能不喜欢她的人绝对是珍稀品种。”
浅月箫叹了口气，微笑：“这样很好。”沈非墨摊了摊手：“啊哈。吃饭去吧。”
事实上，虽然说一起吃饭，但最后坐在桌子上的只有五个。
浅月箫、北悠然、沈非墨、未染、未央。其他人都没有来。
因为他们在抗议。抗议北悠然做少宫主。抗议的原因是……北悠然跟苏月倾长得一模一样。
他们都认为北悠然肯定是苏月倾，都在想“看，那个妖女又打算回来骗我们了”。
苏月倾。圣明月宫前少宫主。喜穿绯衣，性格诡秘，宫主浅月箫的孪生妹妹。
八年前，苏月倾使毒毁了浅月箫双目，打伤未央，几乎杀死未染。并杀其余明月宫门人无数。将明月宫搅个七零八落之后，又在傅城昔赶回前出逃。自此杳无音讯。
可是她造的孽，是当时所有人一生无法忘记的，刻骨铭心的伤痛。
无论是那个温雅如雾的少年，还是爱她如命的未央，抑或与她亲如姐妹的未染。还有那些伴着她成长的人。对他们来说，这是痛。心痛。
北悠然和苏月倾其实一点也不像。除了长相。一点也不像。
她比苏月倾小三岁；她喜穿素色衣裙不喜艳色；她气质散漫优雅并不诡秘多端；她可以一句话把人噎到哑口无言但不会刻意恶毒羞辱。甚至她从未伤过人。
但是这么多的不同里只要出现一个相似，那么这点相似就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
人的眼睛，只看得到与众不同。
更何况圣明月宫的人从未与她有多么深的接触，甚至可以说毫无接触。他们并不知道她和苏月倾的不同。甚至不打算知道。
人心需要寄托。一个远在天边捉摸不定的影子不是好的寄托。但是现在有了北悠然。所以他们把对苏月倾的怨愤憎恨都转移到她身上。不管她是否无辜。
人在特别、特别伤心的时候是……不计后果的。
总的来说，北悠然被明月宫除浅月箫之外的人集体排斥了。但她显然不怎么在乎。她对此情况翻了个白眼说：“他们爱怎怎，我又不是少了他们就活不了。”沈非墨闻言双目翻白：“小依，注意素质，注意形象。”
浅月箫似乎是无奈地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在座的未央却是挑眉冷哼了一声：“说的倒是冠冕堂皇。”未染一蹙眉，叫了声：“未央。”制止的意思不言而明。而未央十分不满地瞪他一眼，忽而拍案起身，盯着北悠然冷笑：“你可真是好本事，又回到这里了。而且还是这样……”上下打量她一遍，“不食烟火的样子回来。你以为你洗干净了手，就真的没人知道它曾经染满了血？”
北悠然有些诧异地停下筷子看着她，皱了半晌眉，才道：“右护法……未央姑娘。在之前见面的时候，我已经证明了我不是你所想的那个人了。不是么？”
未央一噎，顿了一下，方才瞪眼道：“我还是不信。你倒是给我个可以让我信服的实质性证明。”
“实质性证明？”北悠然皱着眉，指了指沈非墨，“人证。”想了想又卷起左袖露出一个手环，“物证。”
未央见到那个“物证”就是一怔，随后冷笑：“物证？这倒正是证明了你是苏月倾的东西。”未染闻言一震，也看过去，随后就看向北悠然，一脸的不可置信。
北悠然也是一呆：“证明我是苏月倾？但是这东西我七岁的时候就戴着……”未央挥手打断她：“巧得很。苏月倾也是七岁才有了这个东西。你到底还想狡辩些什么。难道你要说你是失忆了么？”北悠然皱着眉，犹豫一下才开口：“那你说……这是什么？”
未央一怔，随即甩袖冷笑：“你究竟想要怎么样？！这当然是倾世！”
“……倾世？”北悠然眨了眨眼，微微露出一个笑，“但我这是国色。”
“……怎么可能？！”未央张大眼，瞬间离位晃到北悠然身侧，扯起她的手，“摘下来。”
北悠然被她的大力弄得一皱眉，然后伸手摘下来递给她。
未央将那金红色的镯子细细打量，眼神渐渐变化。
这只镯子镯身很细，大约也就与小指同宽，其上用了很细致的手法，绕着整个镯身浮雕了一枝半开的牡丹。那牡丹细致的程度，甚至连半开的花口中纤细的花蕊都看得一清二楚。
未央把拇指抵在牡丹花萼部，轻轻一挑。
接口错开，露出一截光亮的金属。未央将镯子完全拉开。
这只镯子显见是一柄极细极短的软剑。
未央抬头看着北悠然，眼神十分奇怪：“你……从哪里来的。这镯子。”
北悠然缓缓地眨了眨眼，微笑：“不可说。”未央也微笑：“可是……这镯子本是明月宫的东西。”
北悠然“嗯”了一声：“我知道。然后呢？”未央说：“你知道？那你还敢光明正大的给我们看？——在我们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情况下。”
北悠然站起身，离开桌边：“这是我师傅给我的。他是谁……不可说。说了你也不会知道。”
未央道：“你说我们就要信么？”北悠然说：“你爱信不信。”
未央噎了一下。而后她转身把国色递到浅月箫手上：“宫主……”话未说完，浅月箫就叹了口气：“未央。还给她。”未央一怔。
浅月箫语音轻软无奈：“难道是我一开始说得不够清楚么？悠然她是少宫主。明月宫的东西，自然也是她的东西。”
“可是……”未央还待说话，浅月箫声音略微沉了沉：“还给她。”
未央无奈，只能转身将国色递还给北悠然。
北悠然却并不接，只是盯着她的眼睛。
两个人的身高并不差多少，所以两人基本是平视。
北悠然稍微眯起眼笑：“未央。你恨苏月倾么？”未央一怔，下意识的要回答，但一抬眼对上北悠然的眼睛，居然说了一个字：“不……”
北悠然微笑起来：“既然不恨她，那你为什么……对她的存在如此咬牙切齿，又如此介意她是否回来？”
未央一瞪眼：“我恨她！我怎么可能不恨她？她伤了这里的那么多人，又几乎杀死我哥哥，还毁了宫主的眼睛。我为何不恨她？！”
北悠然缓缓的眨了眨眼：“所以……你其实是在……替别人恨她。是么？”“什么？”未央甩袖瞪着她，“你究竟有没有听清楚？我说了，我——恨——她——！就是因为我恨她，而不是因为什么要替人恨她！你以为我是观世音菩萨么？她害了这么多人，我还能不恨她？”
北悠然依然轻缓地笑：“可是……她伤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伤过你。不是么？你为什么恨她？”
未央探手扣住她手腕，一字一顿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因为她伤了很多很多……我在意的人！”
北悠然被她用力握着手腕，面上表情却丝毫不变：“可是你刚刚说过，你不恨她的……不是么？”
未央怒视着她：“谁知道那是不是你用了什么妖法？我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不恨她。”
北悠然轻轻叹了口气：“那为什么……我还活着？”
未央一怔：“什么……？”北悠然看着她：“你认为我是苏月倾，不是么？你既然……既然你说你那么恨苏月倾，那么为什么，我现在还活着？你要杀我……很简单。不是么？”
未央定定看着她，突然一笑，松开手拔出剑来：“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未央！”浅月箫同未染同时出声喝止。
北悠然却摆了摆手：“没关系……如果未央你下得了手。那就尽管来好了。”
未央一怔，而后眼睛微闭一下，再张开眼的同时她的剑动了。
那一剑，很快。无声无息地直刺向北悠然心口。
却就在那心口处停下了：“你为什么不躲？”北悠然道：“你又没有刺下来，我为何要躲？”未央抬眼看她：“你……”她突然怔了一下，话就没有再说下去。
北悠然问：“你还要刺下去么？不刺……我可就闪开了？”
未央哼了一声，收了剑。
未染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己妹妹，似乎十分意外她居然就此罢手。
然后他笑了，摇了摇头，夹了一筷子菜，吃了下去。
北悠然坐回席间，沈非墨白了她一眼：“要是老不死看到你刚刚的情况，他一定会说你不孝。”
北悠然一怔：“……啊？”
沈非墨道：“他一定会说养个徒弟养了这么多年却不给他养老反而赶着去送死。”
北悠然嘴角抽了抽：“……给他养老？我估计等到咱们两个老了他都不一定老。”
沈非墨叹气：“谁说不是呢？”
浅月箫也叹了口气，微微地笑：“国色……是十年前丢的。它跟倾世……是一对。当初傅叔叔说，这两只镯子，国色意为‘一国之色’，倾世意为……‘倾覆人世’。所以，倾世被誉为‘祸国之剑’。得之者，必定……不是善类。”
北悠然皱了皱眉：“得了倾世便不是善类么？那么之前倾世是在谁手里的？”
浅月箫抬了抬手，扶住额头：“北……初染。”
北悠然愕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