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今江湖正道,风头最盛者,莫过一宫二门三派四世家。
邪魔外道暂且退让,还没有什么让风云变色的门派。
而中立的,只有杀手。
杀手有些孤身一人,也有些有组织。
现今最负盛名,不,是盛名已久的杀手组织,只有一个。
——杜鹃啼血十三楼。
江湖客简称之为,十三楼。
十三楼盛名良久,传承十二代,比任何一个名门大派的历史都要悠久。
因为,江湖上可以没有名门正派,但是绝对少不了杀手!
杀手,或许已经是这个世界上除去不会武功的百姓之外,最中立的人。
他们只为钱而杀人,也许有一些会凭自己喜好,但是,那绝对不在十三楼内。
可以这样笃定,是因为唯一一个凭自己喜好接单,并且有这个资格的,已经在十三年前退出十三楼。
狄飞鹰,当年十三楼中第一杀手,他出手从不落空。
但是他已经消失了十三年。自从他退出,就没有人再见过他。
而现在的十三楼,也就从那个时候,变了味道。
也许他们仍旧中立,但是武林人士看待他们的目光,已经从一开始的不怎么友好,变成了极度不友好,甚或说是鄙夷。
因为狄飞鹰离开之前发布了一道消息。
——十三楼已经是皇室爪牙。
而武林人士,最痛恨的就是官老爷。
然而现下,那个十三楼不知道为什么,对于皇北依似乎非常的,极度的,特别的,有兴趣。
有兴趣的最高体现形式,就是——他们现在就拦在皇北依一行人前面。
所以皇北依很头痛。
他们本来要打道回府……哦,回谈家,去交代一下关于婚事的问题。
但是,有人拦道。
皇北依翻了个白眼,对沈非墨非常严肃地道:“我本来以为这件事情很简单,它也的确是很简单,但就是很麻烦,说不出的麻烦。所以我现在很烦。”
沈非墨说:“其实我也很烦,真的。”他烦的是皇北依什么时候死。
哦,这当然不是说他希望皇北依死,而是说,他在想怎么才能让皇北依不死。
皇北依叹了口气,说:“可是烦也没用,我出去跟他们打个招呼。”说着就跳下了车。
沈非墨也跟着跳了下去。
“来者何人?”很有江湖气的一句问话。当然说这句话的人不是皇北依。
是谈夜离……的影守。叶疏然。
前面拦路的一堆人里面响起一阵娇笑,所有人都皱了皱眉。
因为这笑声真是……很恶心,非常恶心。
随着让人恶心万分的笑声,人群分开,一人走出,风姿袅娜,是个女子。
那女子扫了叶疏然跟谈夜离一眼,咯咯笑了两声,这两声倒是比较正常。
笑过之后,她道:“十三楼行四燕双环,奉楼主之命,率行七莫奈,行八薛严,行九骆飞华以及若干闲杂人等为在尔等手下丧命的肖云飞、钩吻、孙铭三人报仇。”
“……”众人一时无语。
皇北依闻言乐不可支,笑了两声,扬眉道:“真是奇怪了,杀手杀人,杀不了就是个死,居然还时兴起报仇来了。谁的创意?”
“……”众人再度无语。
沈非墨摇了摇头,笑着对燕双环故作惊奇地道:“哎呀,原来跟钩吻殉情的那个叫做孙铭?十三楼行五的‘书生’?我倒是没仔细看。”他眼神闪了闪,“不过也不是我说,你们十三楼的水平是在有待提高。”
燕双环闻言面无表情,只是眼中隐含怒色。
突然她“噗嗤”一声笑了,艳色顿生:“我们的水平是不是有待提高,你亲身见识一下就是了。”
沈非墨亦笑,挑眉道:“哦?原来你这个行四还有剩下的这些行七行八的货色,比起行二肖云飞,行三钩吻还要略胜一筹?”
燕双环掩口笑,眼波流转,道:“自然不是。只不过,我们若是一拥而上,只怕你们也吃不消。”
沈非墨靠在车辕上,偏头想了一想,道:“那倒是。”
燕双环笑得艳气回荡。
皇北依再度煞风景的来了一句:“我记得杀手都是暗杀,而且是单挑的那一种,你们这是光明正大的群殴。”
“……”众人冷汗。
燕双环看向皇北依,笑了:“这位小妹妹似乎不通武功,却还在这里有恃无恐,可真是好大胆量呢。只希望你过一会子不要吓哭才好。”
皇北依笑了一笑:“多谢关心了,我们彼此彼此。”
燕双环轻轻“哼”了一声,随后对着沈非墨等人道:“你们谁是跟我十三楼无关的人,请自动退开,此次十三楼是为寻仇,不是暗杀,却也不愿伤及无辜。”
“……”此语一出,众人颇有默契地默默翻个白眼。
燕双环等了半晌,见无人动作,当下冷笑一声,一挥手:“上。”自己也抢身上前。
树叶扶摇,场中蓦然多了一个人。
一身青衣,眉目纤长,世间绝色。
燕双环突然停步,细细打量突然出现的这人,打量半晌又转目看向皇北依,笑道:“没想到,皇小姐这般绝色,居然世间有二,实在是叫人惊奇。”她又看向青衣少女,“想必这就是皇北依小姐的影守,皇依菲姑娘了?倒还真如我们楼主所说,容貌绝世,武功超群。”
皇依菲一蹙眉:“我见过贵楼主?”燕双环娇笑两声:“自然见过,只不过您不知道那是我们楼主罢了。”
皇依菲依旧蹙眉,燕双环却眼中神光一闪,蓦然出掌向皇依菲拍去。
这一掌击了个空,皇依菲已经不在燕双环面前。
燕双环的笑容变得僵硬。
因为皇依菲到了她身后,而且,手中长剑正贴在她颈上。
“既然贵楼主与我相识,那么倒要烦请现身一见。”皇依菲的声音从燕双环颈后传来,冰冰凉凉,燕双环只觉得背后汗毛乍起。她扯出一个微笑,梗着脖子道:“楼主……不在此处。”
皇依菲“哦”的一声,拖长了音,突然一笑,绝世倾城:“我没杀过人。”
众人皆茫然,不知她要说什么。
皇依菲凑近了燕双环脖颈,吹了口气,继续道:“但是我不介意从你开始。”
燕双环只觉得皇依菲那一口气仿佛北极寒风,浑身一阵颤栗,喘息两口,方才露出一个不是非常僵硬的微笑:“你……”皇依菲在她身后道:“我怎样?嗯?”声音满是笑意。
燕双环又喘息了两口,突然呼了口气,微笑道:“我们本就是杀手,随时都有死的准备,姑娘这话,可是吓不倒我。”
皇依菲轻轻地叹了口气,似乎无限惋惜。
燕双环只觉得这口气似乎叹进了她的心底,一阵窒息。
皇依菲轻轻地笑:“我听北依说过,一个当了杀手的人,杀的人越多,那就越怕活着,也越是怕死。也许……你说你不怕死,你是不怕一瞬间的死亡。你说……如果我把你扔到乱坟岗,呆上一夜,你会不会觉得很舒适?”燕双环瞪大了眼。
皇依菲继续说:“而且我听说……当杀人无数的人死后,他们会坠入地狱,那些因他们而死,无法转生投胎的魂魄便会化为厉鬼,用他们年年月月怨气滋生而生长的尖利无比的指甲,插进他们身上,将他们的肉一条条撕下,一点点从身上刮干净。这一过程,他们会发出指甲摩擦白骨时的尖利的‘吱吱’声。最后,那个人会只剩下骨架。”
“雪白雪白,很是漂亮。”她又轻轻笑了一下,“燕姑娘你是美人,想必这骨架,也会比旁人更秀丽一些。你说,是不是?”
皇依菲在讲述的时候,她的声音很轻,很缓,很低柔,像是情人间的低语。但是,很冷。
那不是天寒地冻,冰封荒原的激烈的冷,那是冬日的夜晚风,从只开了一条缝的窗口灌进来。
室内很温暖,一点点的冷风你或许感觉很舒适。但这时开始。
越到后来,才能体会到,这种循序渐进的,彻骨的冰寒。
燕双环的脸色已经惨白一片。
而其他人……也已经变了颜色。
唯二镇静的只有皇北依和沈非墨。
沈非墨叹了口气,转头盯着皇北依,小心翼翼地问:“呃……你是小依?”皇北依一怔,点头:“啊,怎么了?”
“……没什么。”沈非墨摸了摸鼻子。
皇北依看了看皇依菲,刹那间明白沈非墨的问题从何而来,当下一拍沈非墨的肩膀,道:“咳,师兄,依菲的表现的确很……呃,出乎意料。但是,那绝对不是我假扮的,真的。”
沈非墨:“……”他心道,你都叫我师兄了那还怎么可能是你假扮的。
“咳。”沈非墨咳了一声,语重心长地道,“小依啊……”
皇北依眨了眨眼:“啊?”沈非墨道:“你怎么可以跟依菲说这种东西……你看本来大热的天,大好的太阳,让她几句话给说的阴气沉沉鬼气森森。而且人家依菲大好的姑娘,就这么给你毁了……”
皇北依轻轻笑了一声,低缓着声音道:“依菲的表现……确实很出乎意料。但是,好像跟我还有一定距离。”
沈非墨瞬间汗毛乍起,“唰”得窜开三米远:“你换个调子说话!”
“……”皇北依翻白眼,摆手,“好了好了,我也没那么吓人吧。”沈非墨一耸肩:“你问我,我问谁?”
皇北依:“……”
把沈非墨拽回来,皇北依道:“我想说,我只是跟依菲说了个传说而已,剩下的完全是依菲她自学成才,我可没有毁了她。”
沈非墨沉吟一下,郑重其事地道:“那你们两个不愧是同年同月同日生,是在是都在邪魔外道上很有天分。”
皇北依不为所动,看了他一眼,眸色一沉正要说话,却听得一声尖叫。
实在是响彻云霄,皇北依给吓了一跳,同沈非墨一起,霍然转头向声音发起处看去。
听说,人间有很多哀伤,其中有四种,最是让人惋惜感叹。
——韶华凋零、美人迟暮、英雄末路、天煞孤星。
燕双环确实是美人,而且她正当韶华,只有二十三岁。
有哪个美人可以想象自己化为白骨犹自心平气和?
或许有,但是她燕双环不是。
伴随着诡秘的声音荡开的寂静使空间更为压抑,燕双环只觉得空气都不足以呼吸。
仿佛幻觉,她看到了双瞳流血的少女,双目被剜的老人,舌头外吐的幼儿。
他们伏在地上,缓缓向她爬来,伸长的手臂似乎在乞求饶恕,但是他们的表情都是那样的……凶恶如鬼。
不……不对,他们就是鬼,他们就是鬼……!
燕双环的目光汇聚在他们伸长的手臂的顶端。
“……他们年年月月怨气滋生而生长的尖利无比的指甲,插进他们身上,将他们的肉一条条撕下,一点点从身上刮干净……”
那样鬼气森然的音调。她不应该相信,不应该相信……
可是她看到了,看到了!那些手臂的顶端,是手掌的地方,是森森白骨。而每一根白骨的尖端,是很长很长的指甲。
又尖又利,闪烁着石灰色的寒光,阴气四溢。
缓缓地伸过来……
那些丑陋的尖锐的令人恐惧的脸越来越近,几乎就要贴在她眼上!
他们无一例外的,缓缓地展开一个笑容,秘魔般诡异,口唇夸张的开合,吞吐着一个词——“死吧。死吧。死吧……”
“——啊!”
燕双环终于几近崩溃。
“离我远一点,滚开,别过来!”她叫喊的近乎疯狂,双目大张,右手上已经不知何时握住了一柄刀。
那柄刀刀身纤细,呈弯月形,映着寒光,也映着燕双环的恐惧。
它跟了燕双环十三年,就杀人杀了十三年。
此刻在燕双环状若疯狂的舞动下,它的光芒连成一片,弯弯的刀身似乎是弯弯的眼眸,闪烁的寒光似乎是讥讽的笑意。
皇依菲有些愕然的松开燕双环,闪身离她三丈之外。
燕双环似哭似笑,发出的呼喊渐渐因为嘶哑而模糊不清。
猛然一听,像是枭鸟的怪鸣,又像是杜鹃的哀啼。
此刻。
除了燕双环之外,所有人都在沉默。
他们都看着那个疯狂的女人,被自己吓疯的女人,眼里的光芒或者怜悯或者悲哀或者恐惧,但是无人上前。
蓦然响起了一声叹息。
就像是最后的尘埃落定时,诸天神佛发出的那低低一叹。
燕双环忽然安静下来,她站着,青丝繁乱,遮掩了面孔。
她不动了。
在场的人全都四顾,他们在寻找那声叹息的主人。
那叹息再度悠悠响起,所有人的目光向一点汇聚,然后,他们都惊讶了。
那少女沙白缀浅蓝的衣裙睡莲一样沉寂而安静,她的眼睛闭着,嘴角笑着,像是为众生而悲悯的笑,又像是在为众生而嘲讽的笑。
她缓缓张开了眼,就像是夜间一朵优昙缓缓绽放一样。
那般高雅的悠远。
——皇北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