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九月，新学期开始了。上午十点多钟，位于涪陵镇的思源县高级中学一派热闹的景象。学校分为教学区和生活区两部分，由一条窄小的水泥马路分隔开。教学区有一幢六层高的教学楼和宽大的操场，操场四周围着黑色的铁栅栏。生活区分布着教师宿舍，学生宿舍，食堂，锅炉房，水房和厕所。学校门口的马路两边停满了汽车。到处都是来报到的新生和新生家长。
梅可穿着紫红色T恤，白色七分裤和一双紫红色帆布运动鞋，斜背着一个黑白格子的挎包，在父亲的陪同下办好了入学手续。由于写作上的成绩，她被保送进入了这所重点高中。学校离家有两个多小时的车程。梅可是兴奋的，她对即将开始的全新的住校生活充满了期待。邹飞和常辉——两个初中时同班的男同学和父亲一起帮梅可提着沉重的行李送她去了宿舍。那是一幢灰色的四层建筑，梅可的宿舍在三楼的楼梯边儿上。宿舍门敞开着。他们走进去的时候，宿舍里只有一个短发，圆脸，脸上长满了粉刺的女孩。她正从靠着窗户的上铺爬下来。梅可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它醒目地贴在那个女孩的邻床——靠着门口的上铺。
“是上铺啊。”梅正森的语气中透着不满意。
他们放下行李后，梅可看了一眼贴在床架上的她的下铺同学的名字：何雪飞。她又往自己的铺位看去，她从来没有住过这样的上铺，她有恐高症，她还担心睡觉的时候会从狭窄的床铺上掉下来。
“你叫什么名字？”梅正森面向站在窗前静静观望的那个女孩。梅可没有主动和女孩打招呼，她在生人面前总是很腼腆。
“刘佳。”
“以后，你们就是同学了，要互相照顾。”梅正森说。
刘佳的脸上露出了可爱的友善笑容。
“要是没什么事了的话，我们就先回去了。”邹飞对梅正森说。
“你们帮忙把床铺好再走。”梅正森豪不客气地说。
梅可也正为这事发愁，但她嘴上却说：“不用了，我自己铺。”
“趁我们在，都帮你弄好了。”梅正森说。
“我不想住上铺。”梅可忍不住说了出来。
“我去问问，看能不能换到下铺。”梅正森对女儿说完，又转向了邹飞和常辉：“你们俩先等一会儿。”
梅可是相信父亲的，她看着他走出去。邹飞和常辉紧跟着也走出了宿舍，站在门口。梅可一转头，和仍然站在窗前的刘佳的目光相遇了，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向对方报以一笑。
“我出去一下。”刘佳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哦，好。”梅可连忙应道。
宿舍里只剩下梅可一个人了，她开始打量整间屋子。一共有十二个床位，有五张床尚是空的。屋子简陋极了，凹凸不平的水泥地，缺了好几块玻璃的布满灰尘的窗户。梅可在宿舍里走了一圈儿，看了一遍贴在床架上的所有同学的名字，她对别人的名字总是很感兴趣。她把离她最近的几个同学的名字一一记在心里。然后，她走到窗前，透过灰蒙蒙的窗玻璃往外看，窗外是一块荒凉的空地，长满了杂草和一些白色的野花。梅可并没有在窗前逗留多久，她很快回到了自己的行李旁边。站在门口的邹飞和常辉让她感到不自在，为了消磨时间，她蹲下身去，打开一个旅行包，假装翻看装在里面的东西。正看着，梅正森回来了。邹飞和常辉也跟了进来。梅可站了起来，她没想到父亲会这么快。
“我去下面的管理处问了一下，没办法换。”梅正森说。
梅可还以为父亲是去找他熟识的校长。她是失望的，她有些怨父亲没把事情办好，但她并没有说什么。
“要不这样，等你下铺的同学来了，你自己跟她商量，看能不能换一下。”梅正森又说。
“不用了，就这样吧。”梅可不想那么做。
“习惯了就好了。”梅正森以讨好的语气安慰女儿。
邹飞和常辉帮梅可铺好了床。她和父亲分别向两人道了谢，他们离开了。
“没什么事了的话，我也就回去了。”梅正森说。
“没事了。”梅可说。
梅正森转身往外面走，梅可跟在后面送他。望着他的背影，她突然有些舍不得他，并且想起家来。今天是星期天，母亲呆在家里。她在家里做什么呢？梅可的眼前出现了母亲的身影，她一会儿躺在房间里，一会儿从大门口走进院子，一会儿在院子里拔草，一会儿又在吃药。梅可从懂事起就记得母亲总是要吃药。小时侯，她不知道母亲生的是什么病，她老是惴惴不安的，害怕母亲会死去。无数个夜晚，她躲在被子里偷偷哭泣。直到现在，她都无法摆脱那种随时会失去母亲的恐惧。
“你回去吧。”梅正森边下楼边转过头对梅可说。
“我送你。”
梅正森没有再说话，一直下了楼，往宿舍外面走去。梅可跟在父亲后面。她想起了小时侯，每次父亲带她出门，她都是这样跟在父亲后面。父亲从来不拉她的手，他只是时不时地回头看一眼，或者停下来，等她走得离他更近一些了，再接着往前走。梅可一直把父亲送上了车。
回到空无一人的宿舍，梅可笨拙地爬上chuang去。她有些害怕，只坐了一下就赶忙从床上下来。脚还没落地，就有人推门走了进来。梅可一边下了床一边看过去，是一个短头发，瘦瘦的，皮肤白皙的女孩。她穿一件宽松的白色T恤，浅蓝色牛仔裤和白色的旅游鞋。
“你就是梅可吧？”女孩先开口说话了。
“恩。”梅可冲她笑了笑。
“看到你的名字，我就在想你长得什么样，你的名字很好听。”女孩说。
“你在哪个床位？”梅可问道。
“就在这儿。”女孩在门口另一边的下铺旁站着。
“你叫赵丹。”梅可一边说一边又瞟了一眼贴在女孩床架上的名字。
“恩。”
梅可对赵丹的印象很好，她看起来是那么秀气和干净。
“你什么时候来的？”梅可问。
“我早晨就来了，我是第一个来的。”
“谁送你来的？”
“我自己来的，我们几个初中同学包了一辆车。”
“你知不知道其他人都去哪了？”梅可一边问一边又四下里看了看。
“可能去买东西了吧，我刚从教室回来，教室也没什么人。”
赵丹的话提醒了梅可，她开始想她要买的各种日用品。
“在我床上坐吧。”赵丹说。
“不用，我站一下。”梅可看着赵丹床上崭新的浅蓝色床单，不好意思坐。
“你属什么？”赵丹问。
“属羊。”
“我也属羊，你是几月的？”
“十二月的。”
“我是五月的，我比你大，以后我叫你小可吧。”
“行。”梅可嘴上答应，心里却有些不习惯。从小到大，除了已经去世的姥姥，从来没有人这么亲昵地叫过她。
“你去食堂买饭票了吗？”赵丹又问。
“没有。”
“我带你去买，我已经买过了，你还有别的东西要买吗？”
“有，很多东西都要买。”
“饭缸也没买吗？”
“有饭缸，我从家里带来的。”
赵丹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
“食堂快开饭了，把饭缸带着，我先带你去买饭票，吃完饭再陪你去买其他东西，我已经都买过了，知道商店在哪儿。”
梅可把放进了她下铺床底下的旅行包拖出来，从里面拿出了饭缸。赵丹也拿来了自己的饭缸。两个人离开了宿舍。她们先去水房洗了饭缸，然后往食堂走去。那是一幢陈旧的二层的木板房，看起来几乎已经摇摇欲坠。
“那边是新食堂。”快要走进食堂的时候，赵丹指着斜对面一排漂亮的有着深蓝色玻璃门窗的房子说道。
她们在食堂的一楼买完饭票，直接去二楼吃她们在学校的第一顿饭。她们走上吱嘎做响的木楼梯，在闷热而嘈杂的室内排起了队。高二和高三的学生晚一天开学，排队的全部都是新生。站在梅可前面的是一个比她略微高一点儿的女孩，扎一束短短的马尾辫。后面有人往前挤，梅可也被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挤。那女孩回过头来，她长得挺漂亮，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巴，美中不足的是眼睛，那双大眼睛由于眼白过多而显得缺乏神采。她黝黑的皮肤使梅可想到了林宁。
“对不起。”梅可小声道歉。
“没关系。”女孩的头转了回去。
午饭是米饭，牛肉炖土豆。梅可和赵丹打完了饭，走到一张尚有空位的桌子前，刚刚排在她前面的那个女孩也在这张桌子吃饭。梅可刚好站到了她旁边。她朝女孩笑了笑，女孩也报以一笑。
吃完了饭，梅可见那个女孩始终独自一人，就邀请她说：“一起走吧。”她喜欢她看起来沉静的样子。
三个人拿着饭缸从食堂里出来，并排往水房的方向走去。赵丹走在中间。
“你叫什么？”赵丹边走边问。
“罗倩。”
“你是几班的？”
“三班。”
“我们是一个班的。”赵丹高兴地大声说。
“你们也是三班的？”
"对啊，你应该就住在我们隔壁，我们住301。”
“我是住302。”
梅可在旁边听着，忍不住也问道：“你是从哪个学校来的？”
“古川中学，你呢？”
“静安中学。”
“你是静安中学的啊。”
“你认识周月吗？”梅可问。周月是梅可小时侯的邻居和伙伴，她家后来搬去了古川镇。
“认识，她和我是一个班的。你怎么认识她？”
“小时候，她家就住在我家附近。”
“你家住哪？”
“静安。”
“周月家以前在静安啊。”
“恩。”
“她去念技校了。”
三个人一起去水房洗了饭缸，回了宿舍，又相约一起去了镇上的商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