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没有太多的热气。在海边,即便是中午也是很宜人的。篱笆下的花草在清风中怡然自得。墙边的一棵玉兰树已经是绿荫如盖。披着薄纱在树下蹀躞,假若心里如眼前这般云淡风轻,那就是很惬意的一件事了。天,高远,湛蓝,几朵洁白的云懒懒地停在空中。大海欣羡地望着天空,但,表面依旧是很平静的,偶尔地有些感情外露,掀起几粼波纹,轻轻地吻着似睡非睡的沙滩。
中午,空气都懒了,时不时地打个哈欠。猫儿在脚边眯缝着眼,伸直了四肢趴在晒太阳,一只玉手不时地挠挠它的皮毛,让它舒服得喵喵叫着。突然,那只手停下动作,站了起来,整了整滑落的薄纱,走到门口。看着山脚下的大海。这时,起了点风,海面开始掀起一浪一浪的波涛。在涛声中,她似乎听到了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还有四起的战鼓声。是敌军来了。她陪着他在军营里。她正给他斟酒。听到这声音,他立马提起宝刀,撩开帘子,走到营外。一会儿,他又走了进来,神色很凝重。她明白了一切。他拉着她的手来到马棚,牵出陪着他南征北战的坐骑,拦腰把她抱起。她握着拳头,死命敲打着他的腰,但,他毫不理会,抱着她大步流星,走向坐骑,把她放在马鞍上,然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她已是泪流满面。他用他粗糙的手帮她擦干了泪水。刚要抬手拍马背,好像想起了什么,立刻住了手。从脖子上取下了一条链子,是一朵玉兰花,他留下叶子,把花朵掰下,递到她手心,又重重地在她手上按了一下。这才朝马背上用力拍下去,马受了力,撒开四蹄跑开了。她转过头看他,他已经决然转身朝前方走去,始终没有回过头。
“娘,你又在想爹爹了吗?”稚嫩的声音截断了涛声,把她拉回了现实。身旁站着一个眉清目秀,梳着发髻的小男孩。“兰郎,你醒了?”女子蹲下身子,摸着孩子的脸,温柔地说。“兰少爷,兰少爷!”听到这声音,兰郎赶紧躲在女子的身后。接着从屋里跑出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对不起,温玉夫人,我去了趟厨房,回来一看就不见兰少爷了!”姑娘很焦急地说。女子微微一笑,对姑娘使了个眼色。姑娘顿时明白了,绕到女子身后,一把抱起了兰郎。“兰少爷,你可叫我好着急啊!”说着,姑娘就往兰郎的胳肢窝里戳。马上就有一串清脆的笑声传开了。女子只是站在一旁,微笑着,看着他们打闹。“娘!娘!救救我!”女子这才走过去从姑娘的怀里接过孩子,又对那姑娘说:“蓝水,你进去把我兑好的蜂蜜水拿出来给兰郎喝!”“是,温玉夫人!”说着,对兰郎做了个鬼脸就走进屋子。
兰郎在温玉的怀里撒着娇:“娘,你刚才是不是在想爹!”温玉把视线投向那一片海,看着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似乎只剩下一条线了,没有远方了,但,她仍然看下去,仿佛她相信在海天那一线之间肯定会有条航道可以通向远方。“娘!娘!”兰郎拿他的小手在母亲眼前晃了晃。每次只要一问到父亲,母亲就是这副神情,小小的脑袋实在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他也不想问了,刚好蓝水拿来了蜂蜜水,喝了蜂蜜水,兰郎就吵着要蓝水陪他到山下的海边去玩。得到了夫人的允许后,蓝水就牵着兰郎的手去海边。
温玉看着蹦蹦跳跳地朝海边跑去的兰郎的欢快的身影,眼里不禁潮湿了。孩子越来越像他了!她抬头看了看天,临别时他的最后一眼浮现在蓝天上,她读得懂他的不舍,他的深情,他的誓言。可,最后他怎么样了呢?她相信他肯定还活着,他不可以死的,因为他要看着他们的孩子长大成人。
成亲后,她就一直跟着他南征北战,他疼惜她,她无怨无悔。当她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告诉他,他快当爹的时候,在他的眼角,她分明看到了晶莹的泪水。他温柔地对她说:“你辛苦了!”她只是摇了摇头,只要能跟着他,她从不觉得苦。他把她揽入怀中说:“等战事安定了,我们就去找一个靠海的地方,盖一间房子,院子里种上你喜欢的花草,还有你最喜欢的玉兰树。在那里我们一起把孩子养大。你说好不好?”她只是娇羞地低下头,点了点头。这一切她都记得,所以,在马背上颠簸了几天后,她来到了这个地方,生下了孩子。这些年她一直在等,希望有一天他会突然出现在眼前。但,兰郎都已经八岁了,他还是没有出现。不过,她相信肯定可以等到的,总有一天,他会出现的。等那个时候,让他把兰郎抱在膝头亲自给孩子讲他们之间的故事!
这一等,兰郎都十八岁了。在十年的时光河流里,温玉一直静静地躺在河床上,眼光放在河水来的方向。她在等着,等着水面漂来一朵散发着香味的玉兰花朵。然而,十年了,她还是没有等到。
最近,每天晚上,温玉都做着同样的梦,梦里是一地凋零的玉兰花,瞬间却被鲜艳的红色渗透每一道纹理。白色的花瓣成了红色的,就如坟地旁妖冶的彼岸花。白天她比以往更沉默,有时兰郎叫她,她都没能反应过来。十年漫长的等待,岁月已经剥蚀她脸上的红妆,十年思念的积淀沉沉凝聚在心头,已经把她的身体压榨得所剩无几了。而这个反复出现的梦把她仅剩的一点精力也抽走了。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兰郎不再每天缠着蓝水带他去海边玩了。十八岁的兰郎不仅在外表上出落得及其精致,在温玉的悉心教导下,他也是一个内心丰富健康的男子。他知道母亲因为过度的思念父亲,现在已近油尽灯枯。终日地,他守在母亲的床头,握着母亲干枯的手,听着母亲在昏迷中一遍一遍地深情地呼唤着父亲的名字。他的心时常被双亲矢志不渝的感情激荡得心潮澎湃。他希望母亲能好起来,父亲能早点回来一家团聚。但不知道母亲能不能挨到那一天。
那天,蓝水要兰郎去休息,她来照顾温玉。兰郎刚躺下没多久,蓝水就来他的房间把他叫醒。“夫人醒了,正找你呢,你快去!”兰郎赶紧跑到母亲床前。温玉见到兰郎,一把抓住他的手,挣扎着起来。兰郎一只手扶着母亲,腾出一只手抓过枕头放好,再扶着母亲躺好。温玉就着蓝水放到嘴边的水喝来了几口后,摇了摇手,然后闭上了眼睛。屋子里一片寂静。只听到山脚下海水澎湃的声音,像千万只马在奔腾,还有门口风吹过花草和玉兰树时簌簌的声音。好一会,温玉终于睁开眼睛,伸出一只手,在床头摸索了一阵,拿出了一块洁白的绸绢,翻开,赫然出现一块花朵形的玉坠。温玉拉过兰郎的手,连同那块手绢一起放到兰郎的手里。兰郎拿起那块玉坠端详起来,发现玉坠有点不完整,它应该是被人用力从哪里掰下来的。尽管如此,还是可见其做工的精细。长形的花苞拿在手上有温润的感觉,有一瓣微微外翻。看着它,兰郎想起了门口的玉兰树。还有那块绸绢,洁白的丝绸,在右下方绣着一朵和玉坠几乎一模一样的玉兰花,只是绢上的花还有两片嫩绿的叶子。
兰郎边端详着母亲交给他的玉坠和绸绢,边听着母亲的话:“你父亲姓兰,是一名武将。我和你父亲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可以算是青梅竹马了。双方的长辈都决定等我们成人了,就让我们完婚。可是,等我们都到了男婚女嫁的年龄,你父亲却因为战事连连,一直在外,婚事就这么一搁再搁。你父亲不在期间,一个同我们一起长大的人一直来我家骚扰。他叫梁无。他仗着家里有人在朝廷里当官,经常欺压别人。他好几次逼着我父亲答应把我配给他。但,我的心里已经有了你父亲,宁死不从。可是,他家里有权有势,我们斗不过他。我日盼夜盼,并且经常写信给你父亲,希望他能早点回来。可是怎么也没等到他。梁无逼得很紧,我几乎要绝望了。有一天,我在院子里想着如果他还不回来,我该怎么保住我的清白。这时,一个满脸胡子拉碴,衣衫褴褛的大汉闯了进来。一开始,我还没认出他是谁,只听他叫了声‘玉儿’,我便哭着倒在他的怀里。盼了这么久,终于把他盼回来了。怕夜长梦多,所以,我们只办了个简单的婚礼,一成完婚,我就跟着你父亲来到战场。谁知道,那个梁无嫉恨在心,尽管在军营里,他还是通过关系处处给你父亲找麻烦。但,因为你父亲的正直仗义,所以,都化险为夷,之后,风平浪静了一阵子。后来,我就发现怀了你,你父亲十分高兴,他答应我等这一仗打完,便带着我去一个靠海的地方把你抚养长大。那一天晚上,我和你父亲正在营帐里,谁知,突然战鼓连连,马鸣声四起。你父亲提起他的宝刀走出了帐外。我一个人在营内忧心如焚,不知道是何方敌军这个时候攻打过来。不一会儿,你父亲就进来,说了句‘梁无这贼人’,然后就把我拉到马棚边,牵出了他的坐骑,一把把我抱上了马背,我知道他是想让我逃出来。我不愿意,一直捶打他,一直哭。你父亲把他的玉兰花玉坠掰成两份,自己留下了叶子,然后用力拍了一下马背,自己转身走回了战场。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但我一直相信他肯定还活着,他一定会来找我们的。可是,我不行了,我等不到那一天了。兰郎,我希望你能拿着这块玉坠,还有这块绸绢去找你父亲,告诉你父亲,娘这辈子等不到他,下辈子娘会继续等着做他的娘子。帮娘完了这个心愿。好吗?”兰郎早已泣不成声了,只能点头。跟着温玉夫人这么多年,现在蓝水才知道了夫人心里的辛酸,站在一旁的她也是泪水涟涟。
几天后,温玉怀着满腔的不舍与思念离开了人世。兰郎收拾好行装,在母亲墓前挥泪拜别后就和蓝水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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