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外,骄阳似火。原本肥沃的土地被炎热的夏日炙烤数月之久早已变的十分干燥,形成无数道触目惊心的龟裂的豁口,即使是徐州城城郊号称天下第一湖的昆明湖也从方圆五十里的巨大规模被蒸发成几个大小不足六里的小湖泊,无力地供养着几片垂死的树木,树枝歪斜,似乎都遥遥指着远方巨大的徐州城。而原本应当生气勃勃的徐州城此时变得一片死寂,只有徐州城残破的城墙和城墙上大片残留的斑驳暗红的血迹,向人们诉说发生了什么。
如果此时有人进入城内,一定会惊讶于城内的残破与荒凉,昔日熙熙攘攘的街道现在只剩下几队巡逻的士兵,他们的盔甲武器几乎全部有所缺失,有的盔甲的甲叶夸张的翻起,并带有鲜明的刀痕,有的衣物破损不堪,还带着残留的凝固的血迹,显然是从战场上刚刚下来就接受了巡城的任务。而平民百姓们无一不是大门紧闭,没有一点活动的迹象,整个徐州城给人一种死气沉沉的感觉,如同一只疲惫到极点的受伤的猛兽,疲惫到让人喘不过气来,这衰败的景象与徐州城昔日的繁华形成强烈的比对。而这一切惨象的罪魁祸首则是在徐州城外数十里干燥的大地上驻扎了三月之久二十万东州大军,由东魏第一统帅公子雨带领的最精锐的部队——“听雨”。
细细算来这二十万大军以将猝不及防的徐州围了三月之久,徐州的军民们,也在断断续续的战斗、骚扰和反击中焦躁不安的过了三个月。
“将军……”徐州城,城主府内,一位盔甲同样残破的裨将正向坐在堂上不断擦拭手中长枪的叶流云行礼。
“什么事?”叶流云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而又沧桑的面容,望着那位裨将淡淡地问道。同时手中一道微弱的金光一闪即逝,原本在被叶流云缓缓擦拭的长枪也消失不见。
那裨将似乎早已对这种情形司空见惯,并未露出异色。
“将军,现在公子雨的军队……”那裨将说道这里,偷偷抬起头,当看到叶流云脸上没有什么异常的表情然后放下心接着说道:“公子雨的军队围城三月,八千将士们期间经历了大小战斗三十余次,今年徐州城又恰遇千年一遇的大旱,城中只剩下两口半枯的井……”那裨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咽了口唾沫,接着说道:“这两口井兄弟们又听将军的话让给了城中的百姓们先喝,但这样一来兄弟们从七天前就已经几乎滴水未进,本来守城已经不易,现在雪上加霜更是已经渴的没什么力气了……”那裨将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似乎下了偌大的决心般,突然双膝跪倒在地,与坚硬的地面相撞发出一声闷响,声音突然变得激昂起来,眼角的泪光若隐若现,大声道:“将军!徐端我和兄弟们随您征战多年,您的脾气我们都清楚,我们都知道您心里放不下徐州这残余的两万的百姓,不然早就可以突围而出,可是这样再耗下去的话……”说道这里,徐端的声音突然变得冷静下来“敌众我寡,将军还是趁早……”裨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抬手打断,传入耳中的是叶流云淡淡的声音:“城主府还有一口井,你退下吧,我是不会弃城的。”
那裨将听见叶流云的话,眼中闪出复杂的神色,欲言又止,但还是起身缓缓地退了下去。
……
入夜,天色全暗,徐州城内万籁俱寂,只有拖着疲惫的身躯的守城士兵们来回巡逻发出的沙沙声,虽然早已毫无气势,但通过士兵们疲劳却又警惕的眼神和整齐的步伐仍可以看出部队严明的纪律。
与此同时徐州城二十里之外的军营主帅大帐中却是灯火通明,帐前立着一杆大到夸张的帅旗,月色照耀下,依稀可以辨认出帐前低垂的帅旗上书写着一个斗大的“雨”字,字形锋芒毕露,杀气四溢,但却同时又不失温和,显然不是出自一般名家手笔。
“叮叮——”突然,从主帅大帐中传来两声心不在焉的琴声,音色尖锐而绵长,远远传开,打破了夜晚的宁静。
帐内设置已经超出了奢华的范围,淡紫的顶部镶嵌着大概二十多颗夜明珠,光辉虽然柔和,但明亮程度丝毫不逊于日光。帐内一圈轻薄的名贵丝质帏幔从四周如水般泻下来,形成一个个优美的弧形。帐内向东处安放着一张小小的精美玉台,面积不过巴掌大小,但却有一米多长,玉台底部包以厚厚的兽皮以防止磨损和稳定重心,玉台顶部一分为二,化作两条青龙飞升之势,龙口微张,牢牢地共同han住了一方紫檀金纹长盒。
“叮叮铛铛——”在几个杂乱无章的试音后,一阵如行云流水般的琴声开始响起,初时弱弱似在远方,凝神倾听声音似乎又在耳边响起,音阶忽高忽低,波云诡谲,令人难以捉摸。奏琴之人先以徵调低沉,简简单单的几个反复的音阶,却给人一种排山倒海,山雨欲来的压迫感,瓮鸣如闷雷之声,隐隐透着一丝征伐之气,和古朴优雅的琴声相结合,竟产生一种截然不同的魅力,咚咚如战鼓声,一声声有节奏的敲击在听众的心房之上,表明奏琴之人常年征战;琴声再走琶音升高转清新的商调,音色优雅华丽却不失单纯,使人仿佛看到了一个温文尔雅,长袖善舞的彬彬君子,让人顿时产生亲切之感,似乎也想伴随着琴音翩翩起舞;随着节奏的加快,琴声也渐渐转小,音色却不断拔高,如丝如缕,让人担心琴弦会不会已经紧绷到一碰就断的境地,但每当琴声高到让人以为已经是极限的时候,弹琴之人却总能再次拔高,精巧的在有限的音节中做掌上舞,而琴音又偏偏毫无艰涩晦明之感,反而如同空山新雨,鸟鸣山涧,灵动无比,使人听后整个身心都被一场三月淅淅沥沥的小雨洗涤过,变得无比顺畅,忍不住想大声长啸。
“咚~~~”伴随着一声平绵长的揉弦,整首琴曲曲毕。
“进来。”弹琴之人松开抚琴的手,缓缓站直了身子,同时将面前的七弦焦尾蒙上一方明黄色的丝缎,轻轻置于一边。
“属下魏寒参见公子!”只见从帐外走进一名身材魁梧腰悬佩剑的大将,作揖拜向面前这位身着白衣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同时微微眯着双眼,似乎一时不适应帐内的光线。
“坐。”温和男子伸出修长干净如璞玉的手,示意面前的这位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大将坐下。
“多谢公子。”那大将亦是果断之人,不加推辞就坐在了西首的座位上。
“魏寒,”温和男子不待那位大将说明来意,先一步问道:“在外面等了很久了吧?”
“谢公子关心!”魏寒面对温和男子双手合抱,表示感谢,然后说道:“属下也是刚刚才到,只是听见公子弹琴之声,故不敢打扰,所以在帐外等候了一小会儿。”
那男子微微一笑,说道“以后再有这种情况,直接进来就可以了,若有军情紧急,如果耽误了战机,那即使是我公子雨恐怕也担当不起。”
公子雨?如果现在有外人站在这里,定然不会相信面前这位身着纤尘不染的白衣,英俊的脸上总是挂着一丝和善的微笑的男子,会是以领兵作战擅长阴谋和狠辣著称的公子雨!!
相传公子雨出道之时,遭人排挤,被派以区区八千老弱残兵攻打当时风头正盛的南唐一代名将李次所带领的两万虎狼之师。当所有排挤他的人正幸灾乐祸时,却传来公子雨掘开上游古时堰塞的水道,接通淮河之水,导致浩荡的洪水生生冲垮了驻扎在下游的李次的精锐部队,然后未及李次组织起有效地反击,便先发制人,率八千之众日夜启程,长途奔袭敌军,大败李次于幽云关,并且战后杀死了所有放下武器毫无反抗之力的俘虏,使南唐二万大军无一存活,包括李次也被公子雨一剑砍下首级,献于魏王。有人估计,此战之中,公子雨一人直接杀死的士兵绝对超过四位数,然后公子雨挥师南伐,连下南唐十六城,以至于公子雨战后得到了整个大陆公认的“邪帅”的称号。历经六年,原本称霸一时的南唐竟然生生被公子雨打成半残,只能依靠长江天险苟延残喘,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南唐如今与公子雨同样年轻同样富有才华的“云将”——叶流云的出现才有所转机。
“不敢不敢!”魏寒一下子脸急的通红,连忙摆手道:“公子神机妙算,怎么可能贻误战机?再说公子奏曲,对于天下之人可遇而不可求,我魏寒这辈子听到一次便是赚到一次,老魏我虽然糊涂,但绝不会傻到打断您演绎。”说完,魏寒尴尬的笑了笑,却是突然语气一变,道:“公子,末将此次正是有重要事情禀报。”
“哦,真的给我猜中了?”公子羽笑道,大袖一挥,双手隐于袖中,贴于腰后,道:“说来听听,应该还没贻误战机吧。”
“是!公子!”魏寒连忙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纸团,似乎是从蜡丸中取出,递给了公子雨。
“哦?消息属实?”公子雨看后,略微惊讶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来处变不惊的样子,使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确认属实。”魏寒肯定的说道。
“今晚,”公子雨瞳孔猛的收缩,嘴角咧开一丝微笑,右手扬起,大袖飘飘,潇洒的一挥,东首的紫檀金纹方盒一阵颤动,公子雨掌心青芒一闪,声音透着一丝兴奋,道:“又到了大开杀戒的时候了……”
……
四更天,天明之前。正是人们经过一夜的警惕与防备,精神最为松懈的时候,即使以游龙卫严明的纪律,经过连番征战疲惫不堪的士兵们也禁不住睡眠的诱惑,微微打起了瞌睡,以至于没有看见徐州城残破的城墙下有一队鬼魅一般的黑衣人正在无声无息的向上攀爬,腰间的匕首在月光下闪烁出幽幽的蓝光。
“哧——”一道袖箭带着残影没入了一位守城士兵的咽喉,未及这名士兵的身体软倒,引起他人的警觉,周围几位士兵瞬间都觉得喉口一凉,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敌袭小——心!”黑衣人百密一疏,伏在地上的尸体终于引起一位塔楼上的士兵的注意,就在这位士兵发出声音之时,一道袖箭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喉咙,让他的喊叫声永远封在了喉咙里,但是当那位士兵死不瞑目捂着喉咙软倒时,他的手却借下坠之力拉响了警铃!!
“当当……当当……”警铃声通过寂静的夜晚,传播开去。
“敌袭!!!!”伴随着一声吼叫,战鼓敲响,拉开了游龙卫对黑衣人同样无情的反扑的序幕。
长年累月的军旅生活和名不虚传的精兵称号使得游龙卫在被偷袭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随着战鼓声快速集结,形成小团兵力从各方扑向敌军,以便于在狭小的城墙墙头之上发挥出最有效的战力。
此时本应惊慌失措的黑衣人们却显得格外镇定,他们面对游龙卫有条不紊的反击,迅速分散成为三人一小队,只听见一片“嚓嚓”的声音,黑衣人们竟是从怀里拿出一方黝黑的铁块,简单的翻动旋转了几下就组合成了还未冲到城台上的游龙卫做梦也想不到的武器——
“弩机!!”一名队长模样的年长军士大声吼道:“趴下!!把火把都灭掉!!!弓箭手自己寻找掩体,对城台进行无差别攻击!!!!”
一场人声沸腾的血战就在几分钟前还十分寂静的城台上展开,黑衣人虽然人数稀少,但胜在精良的装备和居高临下的地势,可以凭借夜色对游龙卫展开连续的狙击;相反,游龙卫虽然不占地利,但胜在人数众多和作战经验丰富,两相对比之下,双方势均力敌,一时三刻绝对无法分出胜负。
就在游龙卫与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在西门城墙鏖战之时,一道鬼魅般的黑影却突然出现在东门城门口。黑影先是毫不费力地将压住城门的巨木移开,双手左右抄起两根分别连接在千斤闸的铁链,低吼一声,凭着一身不弱的修为,竟然硬生生将平时需要八个壮汉才能拉动的千斤闸缓缓向上拉起!
“咔——”看着千斤闸缓缓上升,黑影眼中不禁露出得意之色,幸亏公子雨大人神机妙算,抽调八十名最为精锐的墨雨军吸引了大部分徐州守军的注意力,自己才能毫无顾忌,孤身一人到东门打开千斤闸,自己打开千斤闸,打开城门,接应埋伏在城外的精锐部队,必定可以里应外合,到时拿下徐州城,不费吹灰之力,又可以得大功一件,黑影兴奋地想到,枉费叶流云号称与公子雨齐名的“云将”,他绝对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会是公子雨老早就安插进叶流云身边的棋子!想到这里,黑影不禁笑出声来,自己立功之后,至少能混个千卫长当当,千卫长与千卫夫不同,后者手下同样号称千人,但手下大多是沿途裹挟的流民和亡命之徒,没有什么齐全的武器,全军覆没是常常有的事。而千卫长不同,不光官位上大了千卫夫三阶,麾下的士兵不千卫夫的也强了不止一个档次!
就在黑影思忖之间,千斤闸已经被拉到顶部,两侧的突起“伧”的一声卡进了凹槽之中,黑影试了几下,纹丝不动,确定千斤闸已经完全卡住后,松开一直拉紧铁链的双手,狠狠地甩了一下,以舒缓长时间紧绷的肌肉,然后小声地骂了一句:“操!这真不是人干的活!”伸手便要放下吊桥。
“要不要我来帮你?”不远处一个黑暗的角落里,缓缓走出一个人,带着些微笑意。
“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