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厂房,乐声还在继续。民谣的曲风,是林湛斐最擅长的。
“哥?”夏夏停了下来,冲我挥挥手,笑容中都没有一丝阴霾。我看看蹲在一边关音响的林湛斐,也装作没事人一样牵一下唇角,按一按架子上的键盘:“继续练呗,曲子挺好听。”我佯装咳嗽一声,又说:“你们最近……有遇到什么困难么?”
“没有。”话音未落林湛斐就接了一句,他“倏”一下从地上站起来,挑一下眉反问夏夏,“没困难,对吧?”
“没有没有!”夏夏一愣,慌忙摇着头,双颊瞬间红成一片。这是她撒谎抑或紧张时的反应。我垂下眼睑,有些不悦。我知道他们不愿意再麻烦我,可我帮助他们从来都是心甘情愿,我真的很想看他们成名,看他们日益优秀。真的真的很想。我缓了缓,浅浅一声叹息:“你们既然叫我哥,就是把我当哥看了,我也理所当然的觉得我就是你们的哥,所以,我想告诉你们,夏熙妍和林湛斐,在我这里,你们大可不必伪装。”我原地踱了几步,顺便打量这间简陋寒冷的厂房,“去我画室练习把,虽然没有这里宽敞但起码很暖和,手指都冻僵了又要怎么弹琴呢,好不好?”
在学校的树林发呆,想不出好的切入点画这次的专栏插画。在学校的日子已经没有原来平静,有大小的会议出席,有大小的事务处理,还有苏薇所谓的“有大小的美女接见”。醋味十足。我傻呵呵地乐出声,却未曾觉察身边又多了一个人。
“一个人傻乐什么呢?”装做轻松却格外尴尬唐突的语气。
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我没有回应,也打消了走的念头。依然坐在原地认真的发呆,望着了无生气的枯枝。风声很响,已经有了些临近傍晚的寒意。我起身,拉好上衣的拉链,僵硬的手臂拍着裤子上的土,背起画板准备离开。
“对不起……”我被拦住了,不得不止步。“真的……对不起……”
我嗤之以鼻,侧过脸不想与那双眸子对视:“似乎,我已经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让人向媒体爆料了吧?”我幽幽地自下而上认真端详面前的人,语气嘲讽。“或者说,你是想天马行空瞎编一通?”
“对不起……”又是那不痛不痒的三个字。
我皱起双眉抬起头还是看见了那张异常熟悉的脸和温和的眉眼:“我不想听。别说了。简皓,现在说这些,实在没有多少实际意义。就好像在完好的皮肤上划下一道很深的伤痕,尽管医治的如何完美如何及时,伤疤仍会有,到死去那一天都不会消失。你懂么?”
简皓比先前更没有底气了,他躲闪开我直视的目光,低语:“我没有奢望你可以原谅,我单纯的道歉真是没有什么价值,可我还是要说,英泺,对不起。”他向后退了一步,深深地鞠躬。我微扬眉梢,没有丝毫情感波动,未等他直起身子就转身走开,在心底掉落一声冷笑。
我听到简皓懊悔的深重叹息,片刻,又是一声沉闷的落地声。我一怔,不由放慢步子,有多多少少的预感,知道简皓此刻做了什么。
“英泺,我明白你不会再当我是兄弟,我也明白我的一句话对你的伤害是我做多大努力也无法弥补的。可我也希望你明白,你是我第一个为止下跪的人,我的道歉,没有丝毫虚假。”铿锵有力的坚持透露说者的执著。我淡淡一侧目,又在下一秒回头,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行走,不急不缓。这一次,连冷笑也没有留下。
你用你的背叛告诉我,什么才叫做决绝。
完美的扫弦。曲毕。
“英泺哥。咋样?”林湛斐抱着吉他侧身看着我,声倾泻忐忑。
“不错啊……诶,你问我还不是闲得,我就一乐盲。反正我的感觉挺好,你或许应该问问苏薇。”我蹲在地上化水粉颜料,侧脸被电暖器照得发烫。林湛斐不语,吮吸着双唇思考几秒钟,又在乐谱上加了几个音符,这才说:“改天给她听,改天去四合院逛一圈,我已经好久都没有见到blue姐了。”他说完又清一清嗓子,不干脆的咳嗽几声。
夏夏见状,忙放下纸笔,拿起桌上的水杯,也蹲在我身边,小心翼翼地倒着开水:“冬天太干燥,多喝点水,保护好嗓子。”林湛斐听完夏夏的话,馒头微笑着应允,我却看到他的双颊逐渐升温,变成绯红。我的笑容还未来得及绽放就感觉到右手边的暖水瓶被夏夏踢了一脚,缓缓倾斜。
“小心!”我下意识地去接,可接到的已经是倒出暖水瓶的满满一壶开水。
灼烧的疼痛,还有女生的尖叫。
医院。
我半躺在床上,任护士小心地为我的右手上药然后包扎,顺便听她絮叨:“怎么这么不小心?还好处理的得当,一两个月以后就会好了,不然多耽误事儿啊。”我闭着眼“嗯嗯啊啊”的应着,又不忘安慰一边小声抽泣的夏夏,场面甚是混乱。
“英泺!”风风火火地推门,风风火火的语气,苏薇一贯的风格。我睁开一只眼看看包得并不算严实的右手,低声问护士:“烫伤不是不能包扎么?”
“你都流血了,不包怎么行?敞着淌血啊?!”她瞪大眼睛吼我,一副“不懂就闭嘴”的傲人样子。
我在心里叹息一声,索性用被子蒙住头,也无暇考虑来苏水的味道有多难闻了——比起来苏水的味道,我更害怕苏薇心疼的样子。
苏薇走过来,爱抚地拍我两下,掀开被子。因为我现在只有一只手,所以此时的苏薇显得力大无穷了。她皱着眉,隔空摸一下我的右手,焦急地问身边的护士:“这次烫伤会不会影响到未来右手的灵活度?”护士想了想,继而摇头:“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不过,还是得多休息一段时间的。”苏薇点点头,坐在我身边。护士又说:“回家好好调养,等会儿就可以出院了。”语罢,知趣地离开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苏薇这才面露担忧,仔细端详我的右手,好像要看透棉纱下的烫痕,“我都没来得及给英阿姨说就跑来了,林湛斐说的匆忙,电话里也听不太清。真是……多大个人了还会被开水烫到,小心一点嘛……”
“苏薇姐,怪我……”夏夏像个犯错的小学生一样站起身,眼角还有未消的泪痕,“我踢翻了水瓶,英泺哥去扶才被烫伤的……”她没有说完,因为大家都看到了苏薇瞬间冰冷的表情。这是苏薇大发脾气的前兆。就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诡异的宁静。
“苏薇……”我轻轻拉拉她的衣袖,一如对妈妈撒娇要糖吃的孩子。她却并没有松口的意思,盯着我的双眸一字一句地问:“是这样么?”
我别过脸,避开她咄咄逼人的质问,不置可否:“我没事儿,没关系的。”
“是这样么?!”
“……是。”我不情愿地含混回答,又不甘心地补了一句,“行了,我不是好好的么?真的没关系……”
“你伤了你画画的右手你跟我说什么‘没关系’?!”苏薇彻底火大了,她站起身,也带起一阵风,“你就这么不爱惜自己?你就这么不把自己当回事儿?得,英泺,你以后爱干什么干什么,剁了你的手都跟我没关系!就当我蓝苏薇自作多情!”
巨大的关门声后,是门外不知情的护士们的侧目和扑面而来的灰尘味道。
“哥……对不起……”
我深深呼吸,重新钻进被子,翻个身,说:“算了。”
晚上一个人回到家,多数的棉纱已经取下,只是象征性地在手臂上过了一层,算是保护。深冬的夜晚,寒冷幽静,我没有马上进门,而是倚在墙边,盯着邻家的灯火,心底是裸露着的大片空白。
住进四合院有六年了吧?我扭脸看看苏薇和夏夏曾经的家,莫名其妙的难过起来。我从来不是善感的人,亦不会留恋过去的人,不堪的过去也的确没什么好留恋。不过,这里,我肯定会眷恋一生吧,哪怕终会离去,甚至就这样,永不相见。
蓝苏薇,抑或夏熙妍,不管她们中的哪一个,因为我的出现生命中又额外承载了太多,已经无法用孰轻孰重说明了。只是,我仰望苍穹,眸中映耀月亮的光芒,还是要做出个选择的。
我转过身,推门进屋。
“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