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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背道

昭烈帝都坐落于群山中一块较为平坦开阔的土地上。其周围山环水绕,占尽灵脉地势,实在是都城的最佳选址。其中最妙的莫过于这里的水路了:辰纪上最大的水系沧溟江在这里汇出了多条分支,这些纵横的水网以昭烈为中心,四通八达,流通各国。这其中有着两条地位最为重要的河流:一曰淀川河,从昭烈北侧一路向北奔流,直通北陆苍北的王都诺彦;另一条曰为涔水,绕过东侧高耸的群山,流向东陆翊国。而沧溟水系的主干更是直接连通了昭烈帝都与那晟国的王都——出云。

这些河流若在狼烟四起的乱世便是运兵的最佳援道;若是在如今这样的太平盛世,便是经济与交通的黄金枢纽。

为了管理从四面八方流向昭烈帝都的人马、船只、车队,早在很久以前,天枢的帝王便在昭烈南北两侧的咽喉要道上分别设立了澜城与靖阳来管制庞大冗杂的流动人口。这澜城与靖阳本来只是驻扎着士兵门卫的狭小关口罢了,然而后来却慢慢起了变化——那些能顺利进入帝都的人不是身份显赫的达官显贵便是富庶一方的豪族商贾,而其他地位稍低的人们便往往会滞留在原处,只能“忘城兴叹”了。可是这些不远千里赶来的人们又怎愿无功而返,因此他们就会选择暂时停留在原地,等待时机成熟后再前往帝都昭烈。久而久之,由于人口滞留过多,再加上这里无比便捷的交通,澜城与靖阳倒是飞速的发展了起来,现如今已然成为了昭烈的两个陪都,并且其声名皆是远扬天下,吸引着大批天枢人与异族人前往。

然而,在两个城市发展腾越的背后却存在着一个不得不提的隐患——人口过于冗杂。尤其是昭烈北面的靖阳。这里有着体格健硕轮廓深邃硬朗的苍北各族人民;有着骨骼纤细身手敏捷的翊国人;也有身材魁梧喜饮烈酒的琉国人;甚至,你也能经常看到从龙纪大陆最西北端的蛮荒远迁而来的种族繁多、性格野蛮单纯的蛮荒移民。这其中,除了文明相对发达的翊国以及军事势力相对雄厚的苍北,其他的异族人皆被天枢当地人称作是蛮民。这些蛮民几乎都是做着最下等的苦力活,很少有地位高贵的,然而虽是如此,这些蛮民奴隶的主人们往往很是畏惧他们那粗悍野蛮,不顾一切的性格,所以也并不敢过分的逼迫他们。这些年来,靖阳城内的天枢人已然是日趋减少,估计是难以与这些蛮民融洽相处,纷纷变卖财产后,便前往外地去了。如今,这靖阳城内的人口仅有四分之一是天枢人,并且大部分还是驻扎在此的军队官兵。

相较之下,昭烈南侧澜城的情况就要好很多。这里的异族以晟国、湛国人居多。由于这两国皆是南临洺海,降水繁多且不易蒸发,晟国更是沧溟江的终端入海处,两国国内皆是水网交错,河流纵横。所以这两国的子民大多适应不了干燥的气候且喜欢临水而居。由于晟国与天枢素来交好,天枢这边照顾到晟国人的这个生活习惯,竟是花费了不小的力气在澜城内开凿了众多水渠及大小不一的河道,随后将沧溟江的水引入了城内,并特赐了两颗能够凝结水汽保持空气湿润的东圣海海神珠,将其放置在了城内一处高塔内。

如今的澜城虽仍以古朴端庄,凝重大气的天枢建筑居多,但却也不乏傍水而立,玲珑精致的南国水榭亭台。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经长久的相互柔和,如今已然呈现出一种独有的奇妙风致,吸引着许多的人慕名来访。

此刻,这夜间的冷雨正逐渐消匿。这雨来的突兀,去得却也匆忙,似乎并不曾真正到来,如一场梦境,过后并不曾留下多少的痕迹。

微曦的晨光侵蚀着迷蒙的夜色,黑暗已逐渐褪尽。彼时,在通往昭烈的咽喉要道澜城处,有一队人马异常轻松的通过了城门处重重官兵的严谨审查,踏上了前往昭烈的宽阔官道。

这队人马快速而有序。尽管队伍中间还有一顶绛紫的软轿,但见抬轿的那四人如脚下生风般,行走如飞,并且脚下步伐始终稳健整齐,速度竟是不比那些骑马的人慢上多少。然而,不仅是队伍的的节奏速度整齐划一,就连这些人的衣着也是基本别无二异。他们的衣着多是由点金玄青色的银绡丝所制。这种银绡丝是晟国的独产,质地轻柔而坚固,由它制成的银绡衣更是刀枪不入,水火难融。

知情的人都明白,这种在玄青底色上绘有金色太阳图腾的银绡衣,是属于晟国皇族禁卫军中墨阳军团的专有。墨阳军团与朔阳军团是晟国实力最强的两个军队组织,两个军团一守一攻,曾为晟国立下了无数赫赫的功绩。尽管墨阳军团的人数仅有百余人,远远不及几千人马的朔阳军团,但几百年来,凭借着顶尖的防御力与过人的胆识,在无数次的危难中,这些墨阳卫们不知曾保住了多少的皇族血脉,为晟国的皇室立下无数可圈可点的功绩。

此时,晨光已经笼罩整个辰纪大陆。通往昭烈的宽阔官道两旁树木葱郁,有明亮清澈的小溪在树林间时隐时没。抬眼眺之,远处也是一片山环水绕,起伏不平的群山间飘荡着几缕薄薄的烟霭,映着淡淡的晨光,透着一种灵动出尘之气,教人望之不由心神一片清明舒畅。看到这清秀明丽景致后,这些墨阳卫的脸上原本因长久赶路而有些疲惫的神色间,都是不禁流露出一丝畅然舒适之意。

这队墨阳骑分秒不停的向前赶路,路上其他的车队人马在看到他们时,许是被其如此严谨有序的的风范所触,都不由自主的往路旁避开,让出了脚下的道路。

忽然,一直在队伍首端的墨阳总领陆昀向后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随后,方才还快速前进的墨阳骑转瞬就齐刷刷的勒马而停。陆昀调转马头折回到队伍中间的那顶软件旁,利落地翻身下马后,他俯身凑近轿帘,语气恭敬低缓:“四皇子,再走一个多时辰就到帝都了,您是不是……”“嗯,备马。”隔着绛紫色的帘幕,轿中传来一个男子沉静稳重的声音。

不过片刻功夫,一名墨阳卫便迁来了一匹纯黑色的骏马。这时,轿中的男子也掀开帘幕走出来。

一瞬间,路上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男子聚焦了过来,他们的眼里无不写满了赞叹与惊羡。似乎,连周围那般明丽的风景也黯了一些色彩。墨阳军团的墨阳卫个个是气宇轩昂,不同凡人,然而这名男子立在其中就如同鹤立鸡群,卓然出众。只见男子负手而立,整个人沉静如水,稳而不滞。他虽然内敛静默,但却莫名的给人一种夺目耀眼的感觉,让人难以移开视线。然而不知为何,他清峻的脸上并没有丝毫的冷漠之意,但却也不让人觉得温和亲近,就像天空中浮现的一抹的天青色,望之心境淡然,却终究不能触及。这或许是因为他那双眼睛的缘故,但见那一双墨黑的瞳眸表面看似恬淡静默,然而深究之下,却是难以一眼见底,就如跌进了夜色下的深海,充满了未知与深黯。

男子一身青色的广袖长衫,样式简介,只有两个袖口处用金线纹了一圈灿烂的太阳图腾,昭示着男子显赫的身份——这辰纪上对太阳最为尊崇的就是晟国,而这样的图腾,更是晟国皇族的专属标志,任何人都绝不允效仿。这名男子虽无太阳般的霸气,但此刻他静立在那,却在无形中给人一种威严尊贵的感觉。如此独特出众的人,正是晟国四皇子——萧行止。

逆着阳光,萧行止微微眯起双眼向远处眺望——那里,尽管是隔着几座山的距离,昭烈帝都那高耸入云的城楼却是依稀可见。尤其是帝都天极城中心的那座高楼,在缭绕的云雾中笔直矗立,如同直达九天,俯瞰天下。这赫然便是冠绝辰纪的第一高楼——承乾大殿。

承乾大殿共有一百九十九层。传说,大殿每一层的构造材料皆不尽相同,可以说是一层比一层名贵,到了大殿的最顶层,更是有用极北凌刹海最深处的万年寒玉所雕刻成双龙争日的巨大塑像。远观之下,就如同是两条争先冲入云端的巨龙,尽显雄浑尊贵的王者霸气。只见这两条巨龙爪相对,两颗巨大的龙首朝向天空,龙角微微相碰,而它们的龙角上则高高地顶着一颗硕大的明珠,这颗明珠散发着如此强烈的炽芒,竟似有种一争日月之辉的惊人气势。即使这明珠已然没入云端,但其光芒依旧灼目耀眼,不容逼视。

望着着勘勘夺取太阳几分色彩的明珠,萧行止沉静如许的眉目间起了一丝不明显的波动——关于这颗明珠的来历向来神秘不明,众说纷纭,只道它历史及其久远,但不管它来历如何,这颗灵珠的确是为天枢带来了不可珍数的福泽。

多少年来,这颗灵珠在天枢子民心中的地位一直是高高在上,几乎是等同于神灵。这是因为在灵珠的庇佑下,天枢的国土上是常年风调雨顺,几乎没出现过什么的天灾。并且这灵珠在白天能聚集四合间的灵气,到了夜晚便又会以透明光束的形态重新释放回天宇之间,从而引济出日月同辉的福音天象。然而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最为重要的原因还是一千年前天枢一方能取得焚天之战的胜利,便是因为这颗灵珠在最后关头的忽然显灵,从而使天枢终于称霸一方,而天枢的子民也才有了如今优越无忧的生活。

这颗灵珠便是闻名天下的定乾珠。如今,定乾珠已经被普遍认为是星辰的化身,是应了神意坠落世间后来佑护天枢这方土地的。天助天枢,这已然是不争的事实。

定乾珠,天上地下仅此一颗。定乾一日不灭,天枢气脉一日不绝,这般看来,此话当真不是在耸人听闻。

“真是神一般的存在啊。”一旁的墨阳总领陆昀顺着萧行止的目光望去,一向坚毅冷定的脸庞也露出了敬仰的神色。闻言,萧行止只是垂眸微微一笑,随后便跃上那匹神骏的黑马,淡淡道:“出发吧,别耽搁了。”

“是。”陆昀也跃上马背,与萧行止行到队伍首端后,向后扬手一挥,这队人马便又整齐划一的驶向那座耸立在云间的千古之都。

而与此同时,在昭烈的北侧的靖阳,有两骑人马驶出北面城门后,便飞速的绝尘而去,渐渐远离了身后的昭烈帝都。正是紧急赶往苍北的星渊和星默。

策马而行了一个时辰左右,两人在路边一处驿站里的酒家内稍作休息。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便挑了处较偏僻的座位,但奈何他两人实在过于出众夺目,这下却仍是摆脱不了店里其他人惊为天人的赞叹目光。

虽是早已习惯了这样,但星默看着眼前这位正在为自己倒茶的店小二,嘴角不由浮出一丝淡淡的苦笑:“还是我来吧。”说着,便从店小二颤抖的手中接过了茶壶。那名店小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语声有些吞吐:“两位客官,真是对不住……我……我从小到大从没见过像两位这样……这样……”小二又挠了挠头,似乎在全力搜索着脑中的词汇来做出恰当的形容,然而过了半晌却也没想出来,只能尴尬的吐了吐舌头。

一旁的星渊忽然淡淡的摆了摆手∶“小兄弟,你可知这附近有哪条路能最快到达苍北吗?”

“知道知道!”小二脸赶忙点头,“离这不远有条小路,若是骑快马不停的赶路……估计明天一早就到苍北的边境了。两位客官,一会儿我帮你们带路,那条小路太偏僻,着实不容易找。”

“如此,多谢了。”星默从怀中摸出一枚银铢,放到了小二手中。

“这怎么敢!”小二如同被烫了般,赶紧将银铢推了回去——这等如天人一般的男子,能够上一句话就已感觉很是荣幸,更别提收什么钱了。然而星默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将银铢又伸到店小二面前。“客官……”小二想推辞,但忽然间只觉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向自己迫来,手竟是不受控制地接过了那枚银铢。“那两客官慢用,小的就不打扰了!”临走,又偷看了一眼那个有着玉一般光华的男子,很是疑惑方才那不容抗拒的压迫感究竟从何而来。

“默儿,你的剑呢?”见小二离开,早就察觉问题的星渊这才问道。

闻言,星默握着茶盏的手指蓦地收紧了一分,然而却是始终沉默不语。

星渊没有追问,但心里却已了然。他虽是有责备之意,却终究不忍再出言训斥,微微叹息一声,道:“默儿,你身为星阕师,更应该明白随命由天的道理。”顿了顿,见星默依旧一言不发,复又道:“星命任何人都不能违抗,你我能窥得天道,这已然是星辰之主给我们的莫大荣耀。凌初那孩子既然…既然是弃星,那么这便是她的归宿,岂是你我能改变的?”

“师傅,有时候,我真是恨极了这星阕术。”星默清亮的双眸微光闪动,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复杂的情绪。

星渊的脸色一寒,他凝视着这个向来引以为豪的爱徒,语气中却有了几丝叹息无奈∶“默儿啊,如今你才二十有五,这学识才智却已然和为师不分上下。为师开始只道是自己慧眼识人,没有浪费掉如此的一个奇才。可现在……”

星默神色微震,他看向星渊,只见星渊也正凝视着自己,向来严厉冷定的脸上此刻却是神情复杂,竟似乎还有着一丝自责之意。“师傅……弟子辜负了您的期望。”星默移开了视线,不再看他。

星渊却又是一声轻叹:“默儿,你素来对医术甚是喜爱,我只以为你是为了治好凌初的病才去研磨医学。现在看来,你同情弱者,心怀悲悯,对那些命途坎坷的人更总是抱有救赎的心态……这些为师都看的一清二楚。你若是个医者,想必如今必定也是名扬天下。但是——”星渊话锋一转,语气又回复到往常的严厉冷肃∶“这些都是星阕师最为忌讳的。若是一直释怀不下,只怕还要对不起更多的人。”

星默握着茶盏的手一颤,杯子的里的茶水险些倾洒而出。半晌,他低低地道∶“弟子谨记师傅的教诲。”

星渊没有再说话,神色却依旧不甚晴朗——默儿,只希望你能真的记住,否则最后耽误的,必定是你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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