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鬼门开,万鬼来。
老苏所在的这家医院是鸿溪市最大的公立医院。他职务是警卫,说是警卫,其实他真正负责的地方就只有医院后面的和角楼之间的一小片地方,每天晚上巡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就可以回去睡觉了。
这天晚上,老苏按照惯例,来做巡视。天色阴沉沉的,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土腥味,怕是快要下雨了。日子特殊,这一片平常走熟了的地界今天却显得格外阴森。
路灯坏了一个多拜了都没派人来修,老苏一边在心里咒骂着不负责任的医院后勤部门,一边拿着手电筒快步急走着,他心里有些发毛,这份工作他干了三个月,却还是没办法对这寂静诡异的气氛习以为常。
特别是因为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鸿溪市市立医院是鸿溪市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医学院的学生几乎人人都会讲鬼故事,对鬼节更是敏感的很,从早上开始,老苏就听到了无数个关于鬼节各种版本的不同鬼故事。走在这种几乎连路灯都没有的阴森小道上,这些故事马上就从记忆中浮了上来,和周围的环境遥相呼应,挤捏着他的心脏。
终于走到了角楼门口,他特意检查了一下门锁,完好无损,然后就回头打算回自己的小屋睡觉。然而他刚刚转身,却突然听见角楼里传出一声奇怪的响动。
有小偷!他的心里咯噔一下。可是他马上又否决了这个念头。这间角楼是医院的太平间,谁会到这里来偷东西?
最近医院里有传言说现在有专门偷盗死人器官的人体贩子,据说有死人的家属发现自己亲人出殡时眼球被挖走的,说的活灵活现,不由得人不信。难道今天就让自己撞了个正着?
就在他这迟疑的片刻之间,又是一声奇怪的动静传了出来!这次老苏听清楚了,这声音正来自与他背后的这道门里!
“谁?”老苏壮起胆子喊了一声。
他的声音由于紧张显得格外沙哑,难听的就象是老鸦夜啼,话一出口,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没有人回答,门背后悄然无声。
怎么办?回去叫人吗?医院的角楼离主楼最少也有二十分钟的距离,等到他跑过去,再叫人回来,恐怕屋子里的人早就跑了。
门那一侧自从第二声响动之后,就再也没有了声音。老苏的心里天人交战了半天,如果尸体真的被人盗卖,他这个警卫百分之百是要下岗的,没准还要附带经济赔偿。为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最后老苏还是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那两扇厚重的大铁门。
粘稠的黑暗伴随着若有若无的寒气从门内涌出,浸没过他的全身。还好,什么都没有出现,老苏德心脏不争气的狂跳着,他微微喘了口气,按了按胸口。心绞痛,老毛病了,只是这种程度的话,应该还不碍事。
他站在门外,先用手电筒在屋子里扫射了一圈,没什么异常。按亮开关,白炽灯的亮光一下子驱散了黑暗,把森森的鬼气也冲淡了许多。身处的外面这间大堂是追悼室,各式花圈整齐的摆放在两旁,中间是遗体告别用的玻璃棺材。他四下查看了一下,没有什么异常,就把目光投向后面的房间,那里才是储藏尸体的冰柜。
走进停尸间,明亮的灯光下,四排高达数米的储物柜一样的大型冷藏室赫然在目。这些冷藏室上面是一个个抽屉一样的方格,里面就冷藏着尸体。
环顾四周,一切都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没有人,什么都没有。老苏长长的松了口气,他一边嘲笑着自己的多疑和胆小,一边转过身。可是他刚想出屋,一个并不大的响声却突兀的出现在屋子里。
就象是一声闷雷炸在老苏的心头上,他艰难的,一点,一点的转过头,却发现,在他身后的那个冷藏柜上,有一个柜门有些不自然。
刚刚他查看的时候还没有任何的异样,可就在他转身的这区区数秒之内。它似乎敞开了一条缝。
屋子里是死一样的寂静。然而这令人窒息的寂静随即被打破。“嘭,嘭!”那沉闷响声又出现了,正是从那个冷藏柜里传出来的!这声音听起来就象是有人被关在了那个小小的冷藏柜里,正用力拍打着柜门想要逃出来!
“格格,格格格。”老苏的牙齿不由自主的上下撞击着,他只觉得有什么热热的液体顺着自己的大腿一直流到了地上。鬼节,恶鬼,死人复活了!
头顶上的白炽灯轻轻闪了两下,毫无声息的灭掉了。轰隆隆的雷声伴随着一道银蛇似的闪电从窗外的天空上划过,撕裂黑暗,也照亮了这小小的斗室。借着这闪电的光亮,老苏明明白白的看到,那扇柜门,自己一点一点的挪了出来。
雾一样的白色寒气顺着柜子的缝隙飘了出来,然后,一只苍白的手,轻轻扒住了柜子的外壁。
闪电一划而过,黑暗重新笼罩了太平间。老苏想要马上转身逃跑,但是他的腿却拒绝了身体的指挥,象是被钉在了地上一样纹丝不动。他想大叫,想要求救,然而嘴却根本无法张开。不堪重负的心脏跳的像是急速的鼓点,老苏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却觉得自己仿佛就要窒息。
有光亮从那个冷藏柜中幽幽的升起,里面的人扒着柜门慢慢爬了出来。那是一个少年,他身穿着一身白色的殓服,可能是因为被冷冻的时间太长,就连脸上都笼罩着一层寒气。他全身都被胸口发出的冷冷的蓝光笼罩着,空洞的,犹如死鱼一样的眼球慢慢转了几下,似乎是看到了傻楞在一旁的老苏,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他一步一挪的走了过来,就象是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孩子,姿势既可笑又古怪。
老苏眼睁睁看着那个僵尸少年越走越近,自己却象是被施了咒一样动弹不得。直到少年攥住了他的手,他对全身的控制权才突然恢复了。
那只手,冷的就象是冰块。
少年有些愕然的看着面前的老人,他刚刚走到老人面前,只是想握个手表示一下友好,对方却翻了一个白眼,直接晕了过去。
他艰难的弯下腰,伸手试了试对方的呼吸,居然已经没气了。他脸上的表情就象是见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一样,连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少年想了想,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殓服,心下闪过一丝了然。他一瘸一拐的走回到自己爬出来的地方,随手拉开另一个抽屉,果然,里面躺着一个冷冰冰死者。他又拉开了其他几扇门,里面同样都是些尸体。
难怪我会把他吓死了,原来这里是盛殓死人用的地方。少年自嘲般的笑了笑,他随手关上柜门,转身就走出了这间屋子。
外面一片黑暗,只有远方的几处灯光还在散发着光芒。虽然刚刚才复苏过来,可是就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少年已经习惯了这具身体,行动起来也越来越自然。他浑身冷冽的蓝光此时却暗淡下来,渐渐消失不见。
他走出了铁门口,环顾四周,一时有些茫然。重生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些什么。如果换做是别人,恐怕会暗暗庆幸——真TM好运,老子又重新活了一次!可是对于少年来说,却恰恰相反。
他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在他原来生存的那个世界里,有着他完全无法割舍的东西。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都是重若千钧,怎么可能做到一笑而弃之?记忆并没有因为轮回而被消磨掉。那些共同经历过的事情,无论是欢笑还是悲伤,是纵情高歌的豪快还是千里奔袭的绝烈,此刻都一一从那记忆的最深处浮了出来。少年犹记得,自己上一世临死时的那份遗憾与不甘,他闭上眼,当时的情景就似乎又重现在面前。
卡尔和其他的同伴们,活下来了吗?希望我的牺牲,不会是毫无意义的。少年默然半晌,甩甩头,把纷乱的思绪归拢了一下。
毕竟现在他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唯一用不完的就是大把大把的时间。以后的漫长时光,尽可以细细思量回到自己世界的办法,又何必急于一时?他的手无意识的拂过胸口,一个小小的立方体从他的胸前滚落出来,那立方体的一端连接着一条细细的金属链条,正挂在少年的脖子上。他拎着项链,把立方体举到眼前,看着那立方体发出淡淡的蓝光,突然笑了。
又一个霹雷在厚厚的云层里炸响,闪电先一步照亮了角楼的台阶。然而,少年已不在那灰水泥的台阶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