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0年,湖北省荆门市修建张河水库的工作进入了最火热的时候。周边乡镇不断的抽调民工来支援。这是全国第八大水库,第三大人工湖。是解决荆门周边四市工农业用水的一个大工程。到1970年三月份时,已经有十六万民工奋战在这工地上。
马有德那时候在家乡被斗的极惨,天天晚上在学习大会上被安排出来作检查,让人斗。说他就是牛鬼蛇神的代表人。白天安排做最重的活,记最少的工分。眼看着马有德斗的差不多了,马家在市里一个有点权势的亲戚出来找队里领导说了好话,这回调人去修水库时就把马有德调了出来。说这样的罪人,就是要去最艰苦的地方接受教育,免得影响你们公社的先进。
这下算是脱了斗争的中心。修水库好啊,就是每天工作累,但工分也高,关键是白天累了,晚上也没人有心思开什么学习批斗大会了……马有德坐上来拉人的车时,心里想的还很美。吕妈妈给准备好些咸菜,眼泪汪汪的,马有德笑着说:“哭啥,又不是去上刑场哩”
等拉到水库工地。一下车,马有德傻了眼,只见面前一眼望不到边的工地上,人像蚂蚁一样密密麻麻,有的在挖土,有的挑土,有的修堤。他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在一起做事哩。不由一阵眼花,“我的天啊,这么多人,这么大的地方。这要修到几时去啊?”
不过,他对这工地的大小还是没估算准确。他们一车人又沿着正在修的河堤走了二十多里路才到自己的工地。到那里一看,一车人都傻了。只见一片烂泥地里稀拉拉竖着十几个工棚,不远处是一片不过百米来高的小山,山下堆着大堆碎石。“砰…”一声巨响,只见白烟一冒,一大堆碎石从山体上崩落下来。“呜呼……钻眼的再上,放炮的下来……”一个举着红旗子的胖子在声嘶力竭的喊叫着。马有德一伙人看呆了,那炮声过了好大一会,天上还稀拉拉掉下些小砂石来。唬的这些人心里打鼓,心想这炮还真是凶。
一个干部过去找了那胖子,说了一下情况。那胖子回头看了一下,还站在堤上的这些人,猛招了一下手,用手里的小喇叭高喊了一声:“个板板的,还站在上头等我来请啊,都给我过来。”这伙乡里人哪见过这场面,一看这人又胖肚子又大,心想这怕不是高级干部吧。这一般干部没见过这么大肚的啊!一个个吓得脸发白,都跑了过去,又怕那个炮炸,离了炸点两三百米就停了。那胖子一摔安全帽就过来了。
“都给我站好,站好啰,个板板的,怕个球!”那胖子快步走了过来,马有德边忙对身边人说:“听口音还是武汉来的高级干部,大家站好了起啊!”一听还是武汉的干部,众人忙站得笔直。那胖子过来,横着扫了大家一眼,“大家这就算过来我这里来了啊,上级说让我带,我就带了!”他抹了把汗,“我这个人说话,就是有点火冲,大家不要往心里去。我叫田家权,怕我的就叫我田队长,不怕我的叫我小田。啊,都认识我了吧……”大家一听这高级干部说话还蛮有味,紧张的心情就好了很多。看见大家都瘦得麻杆似的,不由叹了口气:“这么重的活,又只来这么点人,狗日的,这日子还他女马让人过不?”
马有德自持自己见多识广,忙站出去,笑着套个近乎,“田大队长,我们这次出来,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再苦再累也不怕,我们有个什么做的不对,您尽管批评。”田家权看了他一眼:“你是干啥的啊?带队的?”
真正带队的那人叫陈仁会,这会儿早消除了对武汉来的高级干部的恐惧,忙站出来说:“队长,莫听他的,这人在我们那里是个跳大神的,这回出来是改造错误的,我才是带队的,嘿嘿!”马有德心里暗骂:“你这个死陈仁会,你妈前几年撞邪的时候你跑过来又是哭又是嚎的,现在狗日的有事没事都来砸我几闷砖。”
果然,田家权哼了一声:“老子最讨厌你们这些装神弄鬼的,旧社会老百姓被你们骗的是家破人亡!个板板养的,给老子明天去砸石头,老子改造死球你。”马有德当时心就凉了……当天,田家权给他们分好工棚,又带他们到工地上实地学习了下,其实也没什么学的,无非就是看见红旗摇,哨子响,。就躲炮。不躲的时候,就去砸的砸,拖的拖。拖石头的人有几头牲口,砸石头的人就完全靠双手了……看得马有德是心灰意冷,要不是怕回去挨斗,那肯定是今晚就溜号了。
晚上吃了顿南瓜菜糊糊,马有德他们就去工棚里躺下了,想着明天就要上工,马有德怎么也睡不着,“师父哟,本来准备跟你学个艺发财的,现在是尽遭业哟……”
第二天,马有德一帮人就正式上工了。这伙人都没技术,搞钻炮眼,埋**的都是跟田家权一起的一帮人。在一起混了四五天,熟了,闲聊时才知道,田家权这伙人前几年武斗正凶的时候,在武钢组了个“红武钢战斗队”一次大武斗时,搞死了对方两个人。那两个人上头都硬得很,为了避风头,他们借着知青下乡,跑来这边避一避。家里人也放话了,出去搞点成绩回来,好升个官做做。要不是还有这个盼头,田家权他们这伙大城市里长大的人怎么会到这种地方吃这种苦?
这砸了五天石头,马有德就差没在夜里掉泪了。这天想着这事不知道还得干到什么时候,一下想老婆,一下想师父,一下又想起了云儿……想着想着就迷迷胡胡睡过去了。他本来是练过道家功夫的人。有眼明耳灵的底子。睡不到三更,突然听到外面牲口像是闹了一下子,立马就醒了。竖着耳朵听了半天,又没了动静。就又睡了过去。
第二天,还没睡醒,就听到田家权的大嗓门在外面叫了起来:“个板板的,怎么死了头骡子?那个苏有贵,过来看看!”马有德心里一激灵,马上爬了起来,穿上衣服跑到牲口棚边上。这时候周围都围了一大群人。那个叫苏有贵的小个子跑过来,把个躺在地上的骡子,翻来翻去看了几遍:“田队啊,这身上也没个伤,怕是累死的吧?”田家权蹲下去看了看,“妈的,这破事,骡子都累死了……狗日的,这日子还他女马让人过不?”他摸了吧骡子头,突然站起来说:“我看是走牛马瘟死的吧?”苏有贵笑道:“走瘟也没得死这么快的啊,要不通知一下工程指挥部……”田家权一挥手“通知个球,这骡子走瘟死了,要马上埋了,免得传染……”
接着,他眼睛一扫大家“我看埋在我们肚子里最保险,你们说哩……”比较聪明的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一边吞口水,一边笑了起来。那年头,能吃上个肉,那嘴里的味都能管几个月。
田家权又说:“上面问起来,这骡子怎么死的,我们怎么说?”有几个人就起哄起来了:“走瘟吗,走瘟死啦……”一边说一边笑着,田家权又说:“那怎么处理哩?”大家高声道:“埋啰!哈哈,早埋了……”田家权叫来一瘦高个:“李原朝,今天你就不上工了,晚上把这整出来……”马有德心里那个美啊,这终于可以吃着肉了。口水还没来得及擦,田家权又说了:“没了头骡子,今天,那个,那个,那个马有德啊,你今天帮忙拉石头啊……”马有德眼泪一下就掉了下来……
到了晚上下工的时候,闻着骡子肉的香味,马有德觉得浑身的累劲都没了。早早就把个饭盆洗得干干净净,等在那里。集合吃饭的时候,田家权不知道从哪里搞了一小壶酒,站在锅边,问道:“同志们,是一顿搞,还是留点儿明天吃?”大家早就口水流的话都不敢说,生怕一张嘴口水就往外冒。田家权哈哈一笑,“不留球啦,一顿搞!”
本来以马有德在家的经验来看,这场子里快两百号人,这些高级干部们把好的一留,剩的再大家分,可能就几块骨头和一点汤了,没想到田家权这帮人办事地道。每个人都打了好大一碗,分到最后,他们几个相熟的才去锅里捞肉吃。马有德张口就一大口肉,烫得眼泪直冒,又香得舍不得张嘴,幸福的眼泪是哗哗的流啊。
田家权一帮人吃的高兴,又看了看四周一片热火朝天的吃相,叹了一口气。田家权叫起一个年轻人:“李志愿,把这酒,拿去给他们一人咪一盖子……”这人是李原朝的弟弟,为人很老实,当下不说二话,拿起个壶,一个个人挨个给倒了一浅盖酒,算是每个人都喝了点。马有德喝下酒的时候,对这个田队长的气是一点都没了。心里不知怎么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这要再死头骡子,那不还有的吃?”刚一想完,就羞愧的打了自己一耳光“田队长对大家这么好,我还想些占公家便宜的事,太不该了……”
谁知道,这一念竟成了现实。没过两天,马有德还在做梦啃骡子骨头的时候,田家权在外面大声骂了起来:“操他大爷的,还跟老子死上瘾了是吧……”等马有德跑出去一看,呆了,只见一头骡子躺在牲口棚里,就这样死了!田家权心里那个火啊,这骡子也是公家财产,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自己到时候是很不好交待的。“李原朝,给老子拉个车,把这死球玩意拉到工程部去,叫他们给老子好好查查是什么原因!”马有德心里也犯滴咕,这农村牲口走瘟他也不是没见过,这没这么快个死法啊,是不是有破坏分子投毒?那应该投人啊,毒个牲口算什么?
田家权叫着让李原朝拉着骡子去后,狠狠一脚踢在牲口棚上,“个板板的,老子今天守夜!看你狗日的今天怎么个死法!”心里一急,手里的烟也扔了,“狗日的,这日子还他女马让人过不?”
天黑放工后,田家权就真的搬了个草铺,坐在牲口棚旁,他的一个朋友刘军强也拉了床草铺,两人抽起烟,随意聊着天。马有德心里有事,说那事,倒也不是挂住这骡子怎么死的。就是挂住那头死骡子去哪去了,有没被吃掉。你还不说,这人一吃不饱肚子,那就什么想法也没了,什么理想,道德,都是狗屁。这想着也没怎么睡踏实。
田家权和刘军强正聊着武汉时风光往事,聊着聊着,田家权叹着气说:“想当年,我们几个在武汉青山横着走,想不到,现在在这守牲口棚子……”刘军强安慰说:“权哥不要急过两年,动静小了,我们再回去,把青山,不,把武汉翻个遍过来!”
两人正说着,黑暗中看见李原朝拉着板车回来了,田家权忙站起来问:“怎么样,查到是怎么死的没有?”李原朝哭丧着个脸:“查屁,人家一看就说是走瘟死的。我还没说话哩,就安排大灶的师父去剥皮整吃的去了……”田家权吐了口口水:“你小子中午也在那边吃了?”李原朝不好意思的说:“人家留了我吗,还有,权哥,部里人说不关你事,到时写个记录就行了……”听到此话,田家权才松了一口气。
李原朝又变戏法一样从车上摸了个袋子“权哥,我走路上,看到几棵早梨树都结了些大果,嘿嘿,我就摸了点回来。”田家权没好声气的说:“你就是这点出息……抽支烟,陪我们守会再去睡。”李原朝坐在两人中间,把袋中的梨拿出来给两有吃,两人晚饭都没吃饱,这下接过梨子就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马有德耳朵特好使,听他们吃梨的声音,口水直冒,又不好意思出去讨一个,不由更睡不着了。
天完全黑下去了,时已近五月,牲口棚旁边已经有些小蚊虫在嗡嗡个不停。李原朝一连吃了好几个梨,突然感觉肚子一沉,连放了几个响屁。田家权捂着鼻子骂到:“滚边上放去,叫你少吃些。”李原朝不好意思笑了笑,把田家权身边用来卷烟的报纸抽了一张:“中午吃多了,晚上又啃了些梨,怕是肚子吃坏了,我去放个炮!”笑嘻嘻的跑开了,刘军强骂到:“给我死远点放,老子要是闻到一点味了,老子用根**堵死你。”
刘军强和田家权看着李原朝跑了个没影,不由相视一笑。天黑的如墨汁一般,隔着老近的牲口棚里,几头大牲口也只隐隐看见个黑影。它们不停摇着尾巴,驱赶着蚊虫。田家权突然有感而发:“我说,你看这个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我们这年轻的几年不是要全塌在这水库里了吧?”刘军强沉默了一阵子,说:“我看工程起码还有个三年搞……”两个人一下不说话了,都闷闷的抽着烟。这报纸卷的烟抽起来颇冲,但是有驱蚊的效果。
正没话说时,突然听到远处正大号的李原朝哎哟一声,声音叫的又急又响,随后又哼哼几声。田家权两人一下站了起来,朝黑暗中望去。那黑沉沉的却是什么也看不清。“军强,你回去把那个矿灯提上……”田家权心有点慌,又朝那边叫了声:“李原朝,么个事?”黑暗中一点反应也没有,夜静的可怕……
田家权心里一沉,“李原朝,你给老子应个声!军强,灯哩?给老子快点!”刘军强黑灯瞎火的在个窝棚里摸了几分钟,才摸出个矿灯来时,已经急的是一头汗。两人心中都有巨大的不安。总感觉这叫声有点怪。刘军强在手中摸着开关按了几下,一点反应都没有“个板板,这个破灯也坏了!这日子他女马还让人过不?”田家权大骂一声,和刘军强摸黑向刚才听到声音的方向摸去。
谁知没跑几步,就模模糊糊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慢慢走了过来,“穿的白衫子,是李原朝!”田家权松了一口气,一摸脑门子,早吓了一身汗。刘军强立刻就骂了:“你他女马也不应个声,我还以为你跟那鬼骡子一样不声不响就隔屁了……”那李原朝也不说话,一步一步慢慢向工棚走去。隔得近了,田家权发现李原朝那小子裤带子都没系上,脸白的跟病了七八天一样,本来要叫他过来骂一顿的,突然一阵心疼,又一阵好笑,“你看你个球样,个板板养的,就知道吃,这回拉肚子拉得快熄火了……”说着指着他裤子对刘军强笑道:“你看他,拉的裤子都没得劲提……”
刘军强哈哈了几声:“我说李原朝,你小子不要拉虚了,明天想请假,我们权哥可不批……这回吃个教训,看你还好吃不?”
两人笑着坐到铺上,摇着头。那边李原朝已经走进最近那个工棚。话说这时候马有德早被吵醒了,正躺在铺上往外瞄……看见穿着白衫子的李原朝走进工棚。马有德天天被棚子里的人汗臭熏得睡不着,就找了靠最外面的铺位睡了。这下看见李原朝进来,心里好奇,他平时不老在田家权那个工棚里睡得吗?怎么跑进来我们这一棚了?
正奇怪,那李原朝突然直接坐在马有德铺上,马有德还以为他要给自己几个梨哩,那个高兴啊!可等了一会,也没听他说个什么,忽的一下就躺在马有德旁边。马有德吓一跳,又不好问什么,毕竟他是田大队长的人,怎么也不能得罪啊。就往里让了一上,假装睡着了。可这刚一吸气,差点没把马有德熏晕过去。这李原朝身上怎么一股屎臭味啊?这下马有德可不愿装睡了,又不愿意张开眼看见人家的尴尬,便闭着眼睛轻声说了句:“李小哥啊,你是不是……没……擦屁股哟?”,
不料半天也没听到他回个话。这马有德是何样的耳朵,这没一分钟就听出了不对劲,“这李原朝怎么么这半天都没个呼吸……?”心里一紧,猛得睁开眼睛,这下吓得浑身一哆嗦……只见李原朝两个死鱼眼紧瞪着自己,两眼珠子抽筋似的往上猛翻,一张嘴往外直流哈喇子……马有德当时就头皮一炸,这不睁眼还好,他一睁眼,这李原朝好像一下就注意他了,这大口一张,径直向马有德咬来。这马有德练了多年的功夫终于用上了,这左手向上一托,一把把李原朝下巴托翻了起来,这右手一下伸到李原朝肋下,自己一起身,顺便就把李原朝甩到棚子门口。
“狗日的,这李原朝不是人”马有德心里就一个念头,也没开口喊人,一下就坐在李原朝身上,右手双指戳了个剑决,一下按在李原朝额头上,左手就伸到他脑后按住颈椎第三个骨节那里用力一按,此处是鬼脉所在。平时有尸体诈尸,手上有点力道的人用力按住此处,就能让尸体平静下来。
这下动静很大,工棚里的人都吵醒了。有人迷迷糊糊的问:“搞么子啊?谁打架啊?”还有人骂:“都搞了一天事了,你们他女马还有精神打架!?”马有德急得浑身是汗:“你们快把灯点起,这里出鬼了……”
听到动静的田家权和刘军强两人摸黑跑了进来,田家权一进来就被横在地上的李原朝跘的一头撞在工棚柱子上,只觉头上剧痛难忍,心头一阵毛急火辣。大吼了地声:“妈拉个巴子,谁快把灯点起……”不多时那边就有人把工棚里一个马灯点上了。大伙一看,都傻眼了。只见马有德坐在李原朝身上双手戳着,还累出一身汗。
田家权摸着头上撞起的一个包,当时火就上来了,“个板板养的,我说你们两个是玩得几过瘾哟……还不跟老子起来球!”马有德喘着粗气,“报告田……田……队长,诈,那个诈尸啰,这里闹鬼啊……”田家权脑门上青筋一下就暴了起来:“你还跟老子诈尸……”气得浑身哆嗦了一阵,突然大骂:“这个驴日的,这日子还他女马让人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