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琴歌书剑
清风楼的最高处,江负樵在云裳如金玉砌就的香闺里,一盏一盏的喝酒。
打开的窗棂上,白鸽倩儿咕咕地低吟着,时而转头看着两人,时而又转头看着外面的云天。
云裳一脸凄然:负樵,你真的还是要走,还是要离开我么?
江负樵点点头:是啊,还是要走。
那,我给你弹一支曲子罢。
好,我也很想听长大的裳儿再弹一只曲子呢!
云裳端起一面琵琶放在膝上,调弦,左手搓捻,右指如玉笋拨珠,刹那间一曲《春江花月夜》如月光下的粼粼碧波般涌漫而来,整座清风楼都被这绝妙的琴音蜿蜒漫浸着。行客云集的一城风月里,原本丝竹不断的兰墅、涛亭、月榭等几个临近清风楼的处所,突然之间万乐俱哑,静的连一声咳嗽都没有,所有的人应该都有在凝神静听城主的琵琶曲。
云裳凝目看着江负樵,突然轻启朱唇,一声亮丽如明月之辉、清脆如山泉之击、婉转如流云飞渡的歌声自她的喉间飞出。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
一曲歌罢,江负樵眼中有盈盈泪。
负樵,你还是要走么?
是啊,我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那,我再给你写一副字吧。
云裳放下琵琶,走到书案前,轻轻磨了一会儿磨,提起一支中白云,在眼前宣纸上缓缓写去。
江负樵起身走到她的身后,看见云裳笔下几行娟秀中透着劲力的柳体书法如云蛇盘走。却是那首无名氏的《明月辞》:
明月何皎皎,照我罗帷床
……
云裳突然扔笔,霍然转身逼视着江负樵,脸上透出悲愤。
负樵,十三年前你从乱兵的箭羽下救我出来,虽然你一直当我是主人一般,可是我却一直当你是我的父亲,是兄长。如果没有你,我一个什么都没有了的小女孩儿,会连一天也活不下去。那时,你领着我游走湖海。那时候我虽然小,虽然不懂事,但是却经常从你的脸上看到疲倦,看到厌烦,我知道你厌恶江湖,因为你本身就不属于江湖,是命运让你飘零天涯,后来,我知道你是怕我跟着你吃苦,你丢下我……
她的脸上流下两行清泪,猛地,她转身快步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哗地拉开墙上一方垂地锦幕,露出锦幕后面一方高宽约丈余的镜子,镜子后面,豁然是另一间小间,只有一张桌,几张椅,只是房间四周,堆满了书籍、乐器、笔墨、乃至花草奇珍。
云裳背对江负樵呆呆地隔镜看着那里面的陈设,喃喃道:是啊,我现在是艺绝天下,色绝天下的一城风月城主,没有人比我懂得琴棋书画,没有人比我更优雅**,你知道这些都是怎么来的么?
江负樵愕然看着眼前的云裳和那间房。
那是因为十三年,我一直都在这间房子里,隔着这面镜子,听义父李轻候以及无数他从各个地方请来的天下名家给我教授琴艺、棋艺、书法、绘画乃至歌舞,稍不用功,便会遭到义父的严厉斥责。他告诉我,他受你的托付,一定要让我过上最适合我的生活是,那就是做一个精通琴棋书画的风雅女子。后来,我和义父一起用男人们慕名送来的倾城珠宝建成了这座一城风月,我的确成了天下最风雅、最美丽的女子……,可是、可是,我其实什么都没有……
十三年来,我其实一直都恨你,你让我即使过上了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我终究还是只是别人手中的一个赚钱工具,没有亲人,没有温暖,我只是一个风尘女子……!她突然转身,一张美丽的令所有人不敢仰视的面孔上,已经是满脸泪痕。
江负樵突然后跃,跃到距离云裳有三米之外,与此同时已经拔剑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