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交叠于衣襟处,垂首杵在一边的雉儿,一张小脸写满无奈,不解怎的这般庄肃之状,自家主祀还那样一副一个劲晃神样,亏得三方长老正冥虑沧主祀带回的那一卷书信,这会没闲暇多留意,否则,绝对性被瞅个正着。
若因此被揪住了小辫子,再被那些爱嚼舌根着添油加醋传扬一番,或者被某个有心者趁此蓄意夸张大噪其事,抓了把柄送及受刑,那后果可不是一般的不堪设想,毕竟,自家主祀现已晋升谷主一位,不能再跟以往一样不重形象的耍赖,以后,雉儿自觉也不能再跟着瞎起哄任意妄形惹乱子了,须得多劝诫把持着些,方是一个好侍女该为。
但雉儿的这种种理论,对于此刻的古宓而言,却是起不到半点作用,因为某人这会正无聊的在跟周公家某位小公子约会,且哈喇子流的正一塌糊涂。
脑袋又是一磕绊,古宓迷糊的神志蓦地再度被扯回,径自搅扯着的那一套说辞也就此断了线,借着撩那缕不知何时落了玉钗遮在眸前摇晃的发丝,极其难忍的躲在宽大袖袍遮掩下连打两个哈欠。
无怪乎某人如此没水准,前一个时辰,正值身陷宗祠苦于尴尬的献舞之际,突如其来一插足者,未待多言,一道擅作主张,不容置疑遣归了在场百余者,画面随之迅速切换。
乘上那顶鸾辇,古宓本以为虞侍首是带路回西祠,几个打转之后,不料落脚之地竟是这坊厢阁。
原本,之前途径此亭时,古宓对这单檐翘阁相当迷恋,折磨人的是,不料这一坐已近三个时辰,换做现代时间计算,那就是五六个钟头,时时刻刻还得维持那副装腔作势的正儿八经架势,这个也就罢了,毕竟在座其他四人亦故作深沉的正襟危坐着,好歹自个占据的是正中央首席之座,怎么着也不能被人背后戳脊梁骨暗地里笑话,可气的是,那种被视若无睹的感觉实在是叫人憋屈至极。
从穿过九曲之桥开始,踏上断崖之侧的木亭,颔了首,入了席,映入眼帘的便是好山好水好风好景,耳畔可闻涧源不远处那潭叮咚青瀑,映着晨曦泛泛剔透霞彩,甚至连露水不间断滴答节拍都可以清晰构成一韵清质的旋律,爽清,静谧,惟一诡异的,堵着那一面灰青峭壁,周遭相对的那份死寂,明明满席活人,偏偏无一者吭音,端坐其中,仿似有置身活死人墓穴的错觉。
以至于,古宓两次三番打定主意想开口打破这份死寂,一触及到那一道道石塑像,到了嗓子眼的话儿一概硬生生咽回了肚皮里,这才导致了一系列的当众打盹后果。
起初,一迎视到那双含笑的眸子,古宓心中压制的那些困惑一股脑再度乱涌,瞪视着那个神似之人,脑海中冒出的却是另一个身影。
那个柳絮张扬的季节,一次意外之外的碰撞,一纸信笺,一个牵手,一辆单车,交互了两道身影,有过欢,有过笑,有过争,有过吵,自觉是一份幸福的知足,自以会长久的相惜相守相伴终老,伞状的梦,在做得最投入的曼妙时刻,无情的折断在那一棵百年老榕树繁掩的枝叶中,就像闪烁的光线,没了阴影的反衬,徒留的,只能是一片片丧失了色彩的刺目惨白。
何云沧,那个跟自己绑缚了婚约的薄情之人,古宓才欲忘却的寡义叛离者,一思及这个名字,绞痛依旧难抑的泛滥,就在某个神似之人突现那一刹,一见之,身心顷刻俱被彻底地无力抽空。
两者,何其的相像,如同一个毫无正翻版的模子,颀长的线条,瘦削的丰绰,一样的袭人。
但是,他,不是他;他,亦非他,尽管音貌无异。
那个人的浅笑,面向的是大众,这个人,那抹意韵,开放的是专一;那个人,轻唤“宓儿”时,瞳孔充斥着散光,这个人,矛盾的思虑在口中;那个人,执手时,隐含的忧愁赫然显于眼底,这个人,散发的阴郁,却恰恰相反。
凭着女人的第六感,一触一及,足以断定这个纠结性问题,至于那个东菱主祀,且不论及是否为那个夺友之夫的昧心人,反正一遇之下甚是讨厌,几次交锋,敏察彼此均存有敌意,既然不幸同处这一亩三分地过活,头顶不一般高帽子,只能且走且瞧,相较之,貌似略占些许优势,起码,一相逢,被执手之人换了本末,俗语云,好的开端占尽百分之七十先机,失不可追,过不可沉,曾经的种种本该抛却一旁,时下方乃该思该琢侧重所在。
到目前为止,如果说,这场稀里糊涂的穿越有价值的话,或许其意义就在于这一点,抑或上苍终于开了眼,不忍惨睹那杯具继续,悔涩之余,逆转了时光,异代重塑了一次机会,变相上演了这一幕。
暗忖着,古宓杏眉梢不由斜睨向那袭白衣所在的位置,不甚熟悉的棱角,不甚熟悉的弧线,若果真只为他而来,这一回,是不是该死牢抓紧不再重蹈那一辙?想着想着,便走了神,感知搅得有些晕乎,明知该打起十二分精气神,无奈已经两天两宿没合眼,加之这天造地设的异常舒适休憩环境,没沉沦至又一次流哈喇子已是极限的不易。
古宓哪里明了,雉儿裙下脚尖老是有意无意时不时踢到木椅是出于提醒,还以为她跟自个一样熬得太累,又站了这大半天,腿脚肯定早就变麻木,稍作活动以舒缓血液流动而已,再不济,自己是坐在椅子上的,而这小妮子只有陪着挨站的份,如此,便很是同情的送上一记苦笑以作回应。
这一主一婢暗自交流着的眉来眼去,连同古宓那几道间或投注而来的细细扫视,对于成三十度斜角对坐着的北沧主祀而言,虽面上未加以言语,却沉默着一一收进眼底。
那日,全谷之民由各方主祀带领,齐聚水谷涧下游,静候新一代谷主参选事宜,同样是在这座廊亭,北沧主祀远观着行走在蜿蜒小径并行而来的东西两方,一眼便瞥见那抹夹杂其间肩披水嫩葱绿曳地斗篷挽了高耸发髻的影子,一瞬间,花开般吻合了片段性闪现过的条条印迹,找到了那双在涧源抹着鼻涕吵嚷要纸鸢五岁泥巴脸颊镶嵌的明净眸子,找到了那番在溪水之畔光着脚丫系着衣衫手持丝纱网鱼的清纯嬉笑,找到了那张从此心心念念大半载始终不能忘怀的淡雅俏颜。
作为监祀,迎风立于据高地,北沧主祀全部的注意力锁定在那一点挪不开视线,由自涧底,至于涧巅,无以自抑地紧跟那独踽的一步步没来由忐忑挑动,那划过的终极一跃,随之的,是抽搐的颤抖,搅扰的,难解是缘还是冤。
可惜,她,不再是那个脏兮兮的小丫头,亦不再是那个无所顾忌的小渔女,而是,承接了一方的主祀,命定的承袭者之一。
依古谷祖规谷制,涧源乃禁地边缘范围,女儿家未及十五年岁不准擅跨门槛,其实,早在第一次遇见时,就该有所猜测,难怪私底打探了近两个年头没能获知半点消息,原来,她,便是西祠待掌之祀,那个曾带头找茬堵塞了分岔渠道,害他北祠苦苦断了三个日头水源的西宓主祀。
“沧儿,这作画之人,现在何处?”
“老天,总是有活人开了金口!”一闻这颇富召唤力的发问,古宓当即打个激灵,懒散的困倦没了踪迹,咧咧嘴倒吸口气,心中暗叫道:老天,总算有活人开了金口。
北沧主祀及时收回潜走的神思,微欠身应道:“*长,此人未···”
画?转过思路,古宓努努嘴,瞟一眼那案几卷叠着的不明物,不由犯嘀咕一幅画何以如此如擎烫手山芋?
“本夫子在,敢问何事?”一道温润而不乏气度的话语蓦地由身后传来,同一时刻打断了古宓的疑惑以及北沧主祀未道完的应答。
而且,言到,人到,廊亭之侧,蔓藤之角,长身而立一袭素衣,眉如剑锋,眼若朗星,鼻如悬胆,齿如编贝,面如冠玉,含词未吐,一顾一盼,摄人心魄,举手投足,幽雅沉着。
全然无视那些组合美,古宓突的径自腾身跳起,紧蹙着柳眉,食指有些僵硬的指向那背手含笑潜带傲气之人,陡然而升一股火气,怔怔尖细了嗓子,一副凶巴巴貌似想吞食什么的样儿,呲着牙咧着嘴,兀自冒出两个字:“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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