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陈文慢慢睁开眼,这一觉似乎睡了很久很久,他缓缓坐了起来向四周张望,这是一个结构布局很别致的古式庭院,琉璃金瓦,回廊青阶,在月光的倾洒下,显得格外静谧安详。
正当迷茫不知所措时,正屋内却有人低声吟唱:“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歌声中充满沧桑与悲凉,宛若一个可怜的老人,辞别人世前对着摇曳的烛火轻叹一生所感。婉转悠扬的曲调让陈文也跟着悲伤起来,他甚至觉得此情此景格外的亲切、熟识,但记忆在恍惚间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陈文决定拜访这屋中的主人,一种莫名的感觉让他觉得自己与那咏歌之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正当他扶着绿篱站起身时,却清晰地看到那正屋的房顶上,刷的闪来一道黑影,还没等陈文反应过来,那黑影又如鬼魅般跳入当院,一切皆如秋风落叶,丝毫听不见半点声息。
陈文隐在墙根下的阴影处,鼻息凝神的不敢发出动静,月亮怕事般的藏进云中,庭院里霎时蒙上一件暗灰色的斗篷,然而即便如此,陈文还是借着月色最后一丝光亮,看到了那个黑影的脸,满面斑驳,刀疤纵横,左眼似是被剜去了一般,黑洞洞的一个窟窿,甚是恐怖。
那黑影朝着正屋门口走去,缓缓抽出腰后的短刀,在出鞘的刹那间,刀锋带出了半尺长的寒气。陈文目不转睛的盯着他,胸口紧张的起伏着,那黑影似有察觉,突然停住了身子,猛地转过头来看向陈文这边,陈文只觉得头皮一麻,一身冷汗顷刻间便把衣服打透,望着那黑洞洞的眼睛,命悬一线的压迫感袭上了他的心头。
那黑影带着一道寒光瞬间便奔到了近前,陈文惊恐的盯着那张凶神恶煞的脸,冷汗涔涔,竟连站着的力气都被那来人吸干了一般,瘫坐在地,等待着冷刃透膛的刹那。
然而,那黑影在运足了气力奋力向陈文胸前挥刀时,整个人却呆住了,画面定格在两双惊恐眼神的互视。那黑影人的脸不到陈文三尺,陈文在那张丑陋不堪的脸上,看到了比自己还扭曲的恐惧表情。
“你……你为何会在这里!?你为何会在这里!?”那黑影人颤抖的惊恐道。
突然间,庭院四面的围墙外大火骤起,火浪中夹杂着煤油的气味,瞬间便以燎原的势头四下扑来,偌大的庭院刚刚还被宁静的黑夜所笼罩,此时却亮如白昼,四下里人声鼎沸,马嘶如潮,顷刻间,火炙热的灼烧着陈文的全身,剧痛和麻木侵蚀着陈文每一寸肌肤,在恍惚中,那正屋里又响起了死亡般的哀鸣:“人间五十年,与天相比,不过渺小一物。看世事,梦幻似水。任人生一度,入灭随即当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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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深夜之约
陈文浑身一个激灵,猛地从梦中惊醒,汗水从额前缓缓滑过。
“又是这个梦……”陈文喃喃自语着,反复回忆着梦中那些支离破碎的片段。他双手轻柔着太阳穴,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偌大的文献管理室里只剩下陈文一个人,看着往日那一排排图书架此刻在日光灯下直挺挺地站着,陈文突然感觉像身处太平间一样的可怖。
虽说这三年里早已熟悉了这几十万藏书的大仓库里的每一个角落,但每当他从书中的世界跳回现实后,都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失落与孤零。
那本看了三天的《天照》静静的躺在桌上,而那枚与书俱来的五色樱花书签却飘落在地上,陈文捡起书签,仔细的端详着,这让他意识到,近几天来所做的同一个梦似乎都与这本古书有关。
一阵短促的铃音打断了陈文的思绪,在看了来电显示后,他急忙接起通话。
“沈总,您找我。”
“吵醒你了吧,现在有空吗?”
“我没什么事,您说。”
“这样吧,三十分钟后你在主楼大门口等我,我这就过去接你。”
“好,我等着。”
沈红“嗯”了一声后,便匆匆挂了电话。
陈文看了看表,此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他很清楚,沈红是个极其具备时间观念的人,从不占用别人自己的时间,但刚才的电话却很是反常,故而陈文一放下电话,便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陈文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遗弃了,一个远房的姑妈为了陈文那点社会救助金,便收养了他。虽然,这姑妈的身份早已无人查证。
陈文的眉心有颗红痣,从姑妈那总是喷着唾沫的口中知道了什么叫灾星,什么叫私生子,什么叫猪狗不如;也从姑父的扫帚、铁尺和巴掌上懂得了什么是委屈,什么是恐惧、什么是无依无靠。
在陈文18岁时,姑妈与姑父给予了他最大的一笔善款,那便是用500块钱托了一门关系给陈文办了一个入伍通知单。从此,陈文就在部队中,度过了他有生以来最为安详的日子。
由于从小到大都是在棍条和辱骂声中过活,使得陈文养成了谨慎和吃苦的特点。在部队历年的“大练兵”中,陈文每次都以武状元的成绩得到各界领导的表彰。
但由于陈文的知识底子薄弱,终究没能获得提干的资格,于是在入伍4年后,陈文握着转业通知单,背着行囊,含泪走出了部队的大门。
陈文急切的回到了家乡,却在姑妈家的门口停住了脚步,他又听到了里面那久违的争吵,嘶历的声音再次啃噬着他的内心。姑父又醉了,似乎还欠了赌债,姑妈哭一会儿,骂一会儿,并不时诅咒着陈文吃里扒外不知道汇钱报答养育之恩。
陈文百感交集,终究还是没有叩响那面冰冷的门,从装有转业费的信封里抽出了100块钱,塞进了自己上衣口袋,然后将其余所有顺进姑妈家的门缝,默默离开。
就这样,他只身来到北京,找到了一份包吃包住的洗车工作,开始了艰辛而又充满奴性的生活。那年北京出奇的冷,陈文每天都要和几个同自己年龄差不多大的学徒工,站在马路边上抖动手中的抹布招揽车主,之后再把要洗的车引到洗车行内,浑浊的洗车水和寒冬冷风的折磨着他的双手,陈文硬是在这样环境中熬了过来。
然而,老天总是会关照那些生性犹如石头一般的老实人,陈文也迎来了他的时来运转,那日竟然在汽车的“保养区”意外的拾到了一张标额30万的现金支票。
陈文一遍遍的数着那支票上的零,这笔数额足可以改变自己的一生,但他知道,一旦据为己有,也会因此毁掉别人的一生。毋庸置疑,军旅生活影响了陈文的价值观,这也让他在日后的遭遇上,尝尽甜头。
陈文告了半天假,按着支票上面的名称在声讯台查到了该公司电话。于是便坐着公共汽车,辗转来到了南郊一片规模不小的企业基地,最终见到了如今的老板——沈红。
沈红是个复杂的女人,虽然不到而立之年,却久经商海磨砺,一双美到精致的眼睛,却充满了对异性的冷漠,取而代之的却是连老江湖都难以逃脱的洞察力。当她得知有个小伙子捡到了公司的支票风风火火跑来归还时,随即放下笔,问那报告的秘书“你说什么?”
陈文给沈红的第一印象很好,健硕的体型,英俊的相貌,谦逊且稳重的性格。这让经常和老头子、老秃子和老胖子打交道的沈红来说,无疑像拂过一阵清风。
沈红试探的问他需要什么回报,陈文很淡的回绝了。谈话很简短的结束了,沈红强制性的派了辆车送陈文,陈文隔着裤子摸了下裤兜里的一个硬币,点头感谢答应了。
第二天,陈文刚到洗车行就看见了一身白色职业服的沈红和几个洗车工笑着攀谈。这多少让陈文吃了一惊,但更让他吃惊的是,沈红已经买下了这个洗车行,做了自己的老板。
沈红的父亲是亚洲古典文化界首屈一指的“老舵主”沈君祥,沈氏集团下属涉猎的范围很广,文化传媒、科学考察、环球展览,甚至是拍卖行,只要涉及古典文化的东西,沈老爷子都会分上一杯羹。
作为富二代,沈红算是低调的实力派了。留学回国后,不但接管了父亲在北京的三家文化传媒公司,还创立了自己的出版社——花影文化,在国内的出版界着实有些名气,但沈红本人在媒体舆论前,却几乎不现真身。
陈文的质朴与纯良很受沈红的欣赏,故而陈文在“花影文化”的工资待遇也得到了照顾性的安排。然而,陈文心里面却还留有当年在部队时缺少文化学识而不被重用的阴影,所以当沈红问及职位有何要求时,陈文极其认真的恳求她能让自己去管理图书的日常维护,虽然是清洁工类的清闲工作,但却可以拥有海量书籍的阅读权,沈红点头答应了,末了又嘱咐陈文道:“公司毕竟是中日合资企业,闲暇时,多学学日语,对你有好处。”
各类图书从全国范围内被汇集于此,经过专属人员的精确分类,汇集到陈文所在的图书管理库,再由一些专职的执行监制来逐一命题挑选,选出来的书,再由技术部进行电脑录入和美化,最终刻成光盘,收藏到精雕细琢的木盒子里,用以出售,馈赠友人。
陈文一头扎进图书分类库房,一看就是三年,在此期间他也惊异的发现了自身一个极具潜力的特点——过目不忘。这让陈文乐此不疲的享受着翰纳百川的汲取感,如果说当年跑到花影总部送支票的陈文仅是个无知外加白痴的小水洼的话,那么现在的他,无疑已是一片深邃的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