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手往高耸的发际插上一枝碧玉钗,侧目而望,糊了白纸的窗格上,各色灯光摇影交错而映,再看看四周标准的雕花床、檀木桌、美人腰凳,叶蔓微微一笑看向镜中的人影。
看来听从司牧悠的建议来到这个地方没有错,虽然初来时有与现代社会脱节的感觉,但四处闲逛半天后,她完全融入这种复古的氛围。
再看看铜镜里的人,叶蔓一时微怔,这个人真的自己么?为何会产生出一种陌生感来?
不敢置信的伸手去摸镜里人,侵肌的冰凉感传入,叶蔓看着镜面上留下的五个手指印无可奈何一笑。
虽然在很久以前听一个化妆师说过她可能非常适合古装,但真的穿上这种广袖罗衣时,她还是微微愣住。
再将镜中人看了一眼,叶蔓拿起妆匣里的红胭脂往脸上淡扫两下了事。
这个镇还真是恢古得彻底,连镜子都是菱花形铜镜。
起身走往门口时,没作多作的思考,她本能地屈腕提起长长的裙裾,如果她发现这个自己从来没有做过的动作在旁人眼里看来是熟稔至极之时,想必她又会自我疑惑起来。
吱嘎一声,木门打开。
立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空气里充斥灯烛燃烧的特殊气味,带着微浓的胭脂气息,又似有天然的淡淡花香飘过。
叶蔓深吸口气,也放了裙裾大大方方挤入满大街的古装人群里。
抬头四望,不宽的街道两旁满是明清风格建筑,平时的白墙黑瓦此时因各式各色彩灯的交映变得杳如仙境。
看来自己之前小估了这个小镇的魅力,白天还可罗雀的街道,到晚上竟然涌出这满街有着各式口音的游客来。
好在众人都守了镇上规矩换上古装,满街流光溢彩,氲氤气氛中,一切看来都不由虚幻起来。
叶蔓边随着人流漫无目的行走,边听着周围众人对头顶各式彩灯和天空不时炸响的烟花的评论,边在脑中回旋文字布局。
这几年一直流浪在各个都市,只为了找回自己莫名丢失的一段记忆,在别人眼里她也许自在逍遥至极,可只有她自己才明白那种飘摇不定间,看尽都是别人的风景。
在她心底深处,最渴望的还是晚归之后,与亲人淡然畅笑的一顿晚餐。
寻找记忆实际也是找寻亲人,除了一块有着莫名纹饰的佩玉外,她另无线索,十岁以前的记忆完全空白。
这些年的动向完全靠一种直觉,但令她失望的是,以往行走过的地方给她的感觉,除了陌生还是陌生。
倒是到了这个小镇看到这些古色古香的建筑和彩灯时反而在心底深处起了一种归属感。
直到看见一盏素净的白灯笼迎风而飘,她才回过神来。
身上的纱制衣裾挡不住冬末的寒冷,不自觉的双手抱臂,什么时候周围变得一个人都没有?
叶蔓不由打了个寒颤瑟缩着回首张望。
身后是一条黑暗巷道,一眼望去不见底路。
而面前这个古宅是往前行走的唯一通路。
回想过来,自己是如何走到这个地方来竟然一点记忆都没有。
更诡异的是,除了头顶迎风而飘、有着淡淡光线透出的白灯笼,此地找不出第二人存在的痕迹。
不知何处卷来的寒风吹得她裙裾飘飘,也吹得庙门前白灯笼发出碎碎若人细语的声响,灯笼里一只蛾子扑腾乱闪两下很快没了动静。
叶蔓定定神,深吸两口气,缓步踏上庙门前的两阶石梯。
灯笼里透出的光线照得不大的范围黑影幢幢。
叶蔓虚伸出的手凝在半空,她正在犹豫是否推开庙门。门却忽然无声自开,同时一股蛾子烧糊臭的气味传入鼻中,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再度抬首,之前看来陈旧的朱漆大门上竟然现出两行淡淡的墨迹。
叶蔓惊然凝视的瞬间,那方正中带了点飘逸的字迹已在门上由淡转浓显现。
再看那字体,与现在通行的简体不同,倒有点象古代通行的隶书。奇怪的是,没有任何古文基础的叶蔓竟然看懂了门上那两行字迹。
“四处寻觅皆碌碌,转入此中自分明。”
叶蔓下意识抬头,果然,门上方还布着蜘蛛丝的横梁上也现出四个字来:“点化清明。”
一般人看见此异象,肯定吓得转身夺路而逃,可叶蔓却凝视那四字良久后,唇边现出淡淡的笑意,“点得清明,意思是在点化我么?那我倒要看看如何清明?”
说完提了裙裾跨过已经有些朽栏的木槛进入庙内。
她后脚才跨入宅门,前一刻还外开着的木门突然砰的一声合上!
叶蔓被那呯然巨响吓了一跳,再回首时,那木门已合拢得没有一丝缝隙。
奇怪的是,之前从外面看来还朽烂不堪的木门,现在却崭新得如同刚上了漆一样。叶蔓甚至能看出自己被白色灯笼照映在上面的欣长身影。
面前一个不大的四围庭院,院中央一个巨大铜制香炉锈迹斑斑,积灰烛蜡陈旧寂寂了不知多少岁月。
叶蔓目光所聚,是角落一棵枝丫挡了半个院子的桂树。树身上无数红色布条随风飘荡,看来却是新挂上去不久。有些布条上依稀可见墨迹。
叶蔓不由移动脚步靠近树身想看清那些布条上的文字。不过令她失望的是,这些布条上的字看来与之前庙门上显现的字虽属同一种字体,但这次她却无法识别它们。
桂树后就是祠堂虚掩的门,如水月色下透过门缝可见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叶蔓对那门后供奉的何方神仙不感兴趣,却绕着桂树粗壮的树身细细打量起来。
照理说桂树是四季常青的植物,为何这棵桂树看来却有枝无叶?甚至连地上都不见一片残叶的痕迹?!
绕了半圈,忽然一阵熟悉的笑声传入耳中。
叶蔓单手抚着树身惊疑不定起来,这声音的主人她是再熟悉不过!正是这几年一直相伴在她身边、不时代表杂志社向她催稿的主编司牧悠!
可下午通电话时他分明说自己还在千里之外,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祠堂原本只有一指宽的缝隙突然吱嘎一声打开,本来黑暗的祠堂突然变得光线通明起来!叶蔓饶是胆大,也被突然从祠堂内传出的小孩嘻笑打闹声吓得往树身后一缩!
在儿童似有若无、如从另一个时空传来的嘻笑声中,祠堂两扇门彻底打开来。
叶蔓躲在树后探首望去,出乎她意料,门内竟是一个标准古代书房配置的房间!房内没见烛火之物却能亮如白昼,层叠的书阁间隐约可见一个白衣古装男子执书而立的修长身影。
那男子似乎没有发现院内叶蔓的存在,依旧保存单手持卷阅读的姿态。
叶蔓看了良久,好奇心终是战胜害怕感,用手拍拍胸口,她大了胆子从树后闪出,一个猫腰闪到墙角,再无声无息向房门靠近。
终于挪到门边,她倒吸一口气正准备保持蹲伏状态闪进去,那持书的白衣男子似发现她的存在,将书放至案上再轻声说道:“既然来了就正大光明地进来吧!”
男子声音清朗及云,叶蔓一愣,四顾周围,确定附近再无第三人后,她站立起身,就在门外尴尬一笑道:
“哈,你是何人?心情倒是不错,大家都去看花灯,你却猫在这个角落扮古代书生不是太奇怪了么?”
虽然心里隐约明白眼前所见景象有些异常,但出于自我安慰的心理,她还是宁愿往正常方面想。比如眼前这个男子,她更宁愿相信他的衣服是用现代机器缝制、而那长至腰际的如漆长发也是戴了发套。
“在下实在不明白姑娘到底在说些什么?”一直背对着叶蔓的白衣青年男子总算肯慢慢转身过来与她正面相对。
叶蔓已经可以看见男子线条极为优美的侧面,这时她才注意到这个房间之所以明亮如昼,正是这个男子身上发出白色光线所致。
正摒了气息想看清男子五官,那男子唇线微微一挑,脸上闪过丝调皮的笑意,本来已经转了一半过来的身子突然一扭,再度回复之前背面相对的状态。
“姑娘似乎对我的样貌很感兴趣的样子?不如姑娘自己走近来看如何?”
男子说着揽袖举起一个细瓷长嘴茶壶斟起茶来,“上好佳茗还须佳人陪饮才够意境,不妨进来共品如何?”
茶水潺潺入杯的声响听来如此真实,之前的儿童嘻闹声不知何时消失不见。
那男子执壶的姿态优雅至极,旅途中看过不少茶艺表演的叶蔓不由再次看得愣住,他的动作没有正式茶艺表演那般繁琐,但一举一动间透露出来的高雅脱俗却是叶蔓从来没有见过的,这样的男子,只有在漫画和文字的描述间出现。
现在她最后悔的是从客栈出来时没有带上数码相机。
茶香飘来,叶蔓身体没有意识的主宰就已经迈步准备进入房内!
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声突然响起,如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叶蔓抬起的脚步止住。
同时院内突然起了一股旋风,桂树一根稍显粗大的树枝明显往下一沉,似乎有人在树枝上坐下的样子,认真看
去却并无人影,但树枝却保持着被沉压着的状态。
叶蔓从树枝上收回目光的同时,脖子后再次响起叹息声。这次她听得很清楚!那人就在她的身后!迅速回身却不见任何人影。
“你不用怕,只要进来它们就不会打扰你了。”屋内的青年男子依旧保持背对状态淡淡道。
叶蔓因白衣男子的声音而微微心安,却因到底进不进入房内迟疑起来。
那叹息声再没有出现,叶蔓颈后却多了两道湿意。
有人哭了?
叶蔓摸着后颈沉思起来,这次她没有再四处张望,她明白,发出叹息的人自己并不能看见。而她也明白,自从进入这个院落后,自己已经与外界隔绝,眼前所见一切都处于非正常状态。
眼前这个白衣男子说不定就是传说中的鬼魂!
再算上树丫上的和在她背后发出叹息的,她现在应该和三个鬼魂共处在一个院落内!
虽然以前也在小说里虚构过这类情节,可当自己亲身遇上并想明白时,这种惊悚感已远远超出她意识能够负载的水平!
房内的白衣男鬼估计是半天没见到她进去,索性转了身过来要与她正面相对。而平常看过不少恐怖片的叶蔓忽然联想到一些恐怖画面,比如这个男鬼会不会没有五官之类,再也忍不住心底透上来寒意,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而在她身体软倒在地的同时,一个身影在淡淡月光中显现出来,那人伸指凌空一招,叶蔓柔软的身体斜斜飞起落入他怀内。
沉压的桂树枝一个反弹回复原状,同时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道:“看来她很胆小呢?月离,你确定没有找错人吧?”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杳若细线,发话之人瞬间去得已远。
而抱着叶蔓的人向屋内白衣男子斜目一眼,带着她正要消失在空气里,叶蔓胸口突然发出淡绿光芒,那光芒瞬间由点及面,迅速照遍整个院落,被淡绿光亮照着的事物迅速沙化消失,包括叶蔓意想中的两个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