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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人

突然车子放慢了,很快就停了下来,正劲舞着的我们一个趔趄,也停了下来,大家不约而同地回过头来,期待地看着酒瓶,酒瓶说声“快躺下!”就一下子倒了下去,于是大伙也学着酒瓶的样,全都一下子倒了下去,就像根本不曾发生过什么,一片寂静。

不过一分钟,后备箱被打开了,还是那刺眼的光线,我隐约感到有一只肥厚的手掌滑过我的身体,喔,有两红两绿的四个伙伴被鲁强又粗又毛糙的手指钳制着带走了。这四个伙伴高声叫喊着,挥舞着细面条一样的手臂,粗面条一样的腿,消失在后备箱外,随着“嘭”的一声,他们的叫喊声,也消失了。

黑暗再次降临后备箱,大家惊恐地议论起来。我感觉车子又开动了,我努力地站立起来,找到酒瓶,酒瓶正坐在角落里。我有点着急地问他:“我们那四个伙伴到那里去了?他们会被杀掉吗?”酒瓶朝我笑笑说道:“小伙子,不要怕,他们不会被杀掉的。鲁强是人。”

“人?人是什么东西?”

“人是一种动物,他们主宰着这个星球。他们要的是我们肚子里的东西,不是我们。”

我有点迷惑,但不等再次发问,酒瓶站了起来,走到后备箱中间,踮起脚后跟,伸出手臂在头顶上摸索了一番,居然点亮了一盏灯。

“光明!”有个伙伴兴奋地叫喊。所有的易拉罐都转过头来,望着那盏灯,他们的面孔就像被施了魔法似的,从沮丧、惊恐转为平静而又欢欣。光明很神奇。

酒瓶脸带慈祥的微笑,环视着易拉罐们,说到:“孩子们,不要怕,你们是易拉罐,你们肚子里装着饮料,刚才开后备箱的是一种动物,叫做‘人’,是一个男人,以后你们还会遇到一个女人,就像你们中有男孩,还有女孩。人类是一种特殊的动物,很厉害,但他们要的是你们肚子里的饮料,不是你们。”伙伴们面面相觑,似乎有点不理解。酒瓶继续说道:“红色易拉罐装的是爽口乐,绿色的是冰纯。你们都是2210年世博版的,超市里正在促销呢。”

“促销?”有个伙伴问道。酒瓶看看大家继续说:“你们每一个易拉罐的头上都有一个小盖子,每个小盖子上都有一个标识,凭这个标识来领奖。大奖是豪华公寓一套,价值一亿元;二等奖是豪华水陆两栖越野车一辆,价值一千万;三等奖可以免费获得100箱同样的饮料,然后继续参加对奖,如果再得到三等奖,还可以得到100箱同样的饮料,然后再继续参加对奖,无穷无尽,理论上的价值可以超越一等奖……鲁强得的就是这个奖。”

易拉罐们似懂非懂地点着头,他们好像在想像着酒瓶讲的话,想像着酒瓶讲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

然后酒瓶又做了个鬼脸,说道:“唱吧,跳吧,易拉罐,别担心,莫忧愁,快乐每分钟,享受每分钟。”于是大伙又都摇滚起来。我发现我们易拉罐天生是乐天派,很快就会忘记烦恼,前一秒可能还在哭,后一秒可能就已经笑逐颜开了。烦恼是没有价值的,快乐是无价的,我心里想。

跳得有点累了,我来到角落里休息,酒瓶就在我身旁。我觉得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于是我凑近了问道:“酒瓶大叔,你从哪儿搞来的那盏灯?”

酒瓶笑了,说:“灯是原来就有的,开关是几个工具们给我装的。三年前,一个工具箱在后备箱里待了几天,几个工具见我整天用手电筒看书读报,就替我装了这个开关,方便多了。”

我越来越喜欢酒瓶,他是这样的平易近人,有问必答。

酒瓶将自己身体斜躺在一摞报纸上,眯着眼睛,很舒服很放松,看了我一眼后继续说道:“小伙子,我呀,跟你们不一样,我的肚子里装的是一种名贵的高粱酒,看看这里,1573。知道吗?公元前1573年的古代酒窖里酿出来的。鲁强花了大价钱把我买来,却又舍不得喝,就把我扔在这后备箱里,已经快有5年了,我呀,遇到过无数个易拉罐。”

“噢。”我不由地佩服起酒瓶来,他什么都知道。“大叔,你怎么会看报纸呢?”

“嘿,嘿,我酒瓶没有别的能耐,就是识个字。没事的时候,我就看书看报,所以我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酒瓶有点吹嘘了,但他知道的事确实多,不得不承认。

“那么是谁教你认字的呢?”我觉得奇怪。

“嘿嘿,文化是我的天赋。你瞧,1573,公元前1573年啊,不得了啊,比耶稣还老!比孔子还老!”

老就有文化吗?不一定,我心里想。不过酒瓶确实有文化,这一点我确信。

我心里仍挂念挂着那四个伙伴,忍不住又问道:“刚才被带走的伙伴现在哪里,他们好吗?”

酒瓶坐起身来,想了想,然后站起来示意我跟着他,于是我跟着他走向角落的深处。他用手指轻轻地掀起绒布的一个小角,又捡起车厢里的一根木棍朝缝里捅了捅,一道亮光透了进来,我忍不住叫了起来:“啊!——”但我很快地捂住了嘴巴,我可不想惊动那两个人。但酒瓶似乎毫不在意,他坦然地说道:“没事,他们听不到我们。往里看。”我朝里面仔细一看,里面是个明亮的大世界,那个男人,也就是鲁强,眼睛看着前方,手放在一个大圆盘上,另一边座位上坐着的是那个母的人,不对,是那个女人。他们中间的地方坐着我们两位伙伴,一红一绿。有个伙伴的脚被压在身体下了。

酒瓶嘿嘿嘿地笑着,我们又回到了原来坐着的地方。他依旧斜着躺在他的那摞报纸上,心满意得地说:“那是车厢,后排座位可以四六分,还可以折叠,所以有那么一条小缝,我没事的时候,就去那里瞧瞧,所以我对鲁强的事是了如指掌。”酒瓶又吹嘘了,但我感觉他心地挺好的,他是个好老头。

“鲁强他们是人,他们听不到我们的声音,看不见我们的脸,更看不见我们的手和脚,他们只看得见我们的肚子,因为他们只对我们肚子里的东西感兴趣。这一点挺可恨的,不然他们就会对我们仁慈一点了。”这令我不禁想起了这一路上的遭遇,我对自己的命运担忧起来。

酒瓶伸手拍拍我的肩膀,说道:“你这个易拉罐有点与众不同,易拉罐的天性是快乐,不用担心那么多。”可我还是又向他发问了:“酒瓶大叔,鲁强到底会把我们怎么样?”

酒瓶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并不直接回答我,而是说:“鲁强这个人,既简单又复杂。以后再跟你讲吧。不过我知道他不会把你们杀掉的。”

我坐在地上,不再发问,我努力地回想着我从黑暗中醒来后发生的所有一切,我还是对人不放心。首先,他们为什么要喝我们肚子里的饮料?其次,饮料喝完了,我们到那里去?再次,人的手臂上为什么会有毛?公的母的长得为什么那么不一样?

过了很久,我还是想不明白这些问题,于是我还是去找酒瓶。他正闭着眼睛,斜靠在他的报纸上休息呢。我走近他,他居然能够感觉到我来到他的身边,睁开眼睛问:“什么事?”

“酒瓶大叔,你在干吗?”

“我在思考。”

“我以为你在休息。”

“思考也是一种休息,每天冥想15分钟,很幸福,不消耗财富。”

“那你都想些什么?”

“动物呀,植物呀,遇到的事情呀,还有你们这些易拉罐。”

“真的呀,你想我啦?”

酒瓶没有回答,只是笑笑。

“酒瓶大叔,你给我讲讲鲁强吧,求求你。”我真的很想了解人,了解鲁强这个人。

酒瓶坐起来,说道:“好吧,好吧。不然你不会放我过门的。首先,他是个人,是个男人。今年四十左右。离过一次婚,没有孩子。他读过书,高中毕业,有点文化。起先,开一辆大卡车,总是跑长途,挣了不少钱。后来改开出租车,不用跑长途了,可是为了多挣钱,经常疲劳驾驶,还超车,抢道,好象每蹋一次油门就可以抢到一点钞票似的。钱是挣不完的,得有个度,对不对?”酒瓶说着转身看看我,我大概可以听懂百分之八十,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们酒瓶是最懂度的,我肚子里的酒是56度,再高就不对了。”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接着又说了起来:“他一天超负荷工作,像个机器人,一天躺在床上睡觉,像个植物人。”说到这里,酒瓶的声音里充满了同情,“他的老婆和他离了婚,后来,他不再和出租车公司续约了,于是自己买了这辆车。后来,没过多久,我就来到了这辆车,算起来已经将要5个年头了。差不多同时,他开了现在经营的这家小店,专门出售盗版文化产品,生意不错。三年前他交了个女朋友,叫提子,就是你说的那个母的人。”停顿了一下,他咧着嘴,转身看看我,说道:“其实,他们人是说男和女的。”我也咧了咧嘴,虽然我并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玩。

“他们俩的梦想就是买饮料中大奖。所以他不断地买饮料,因为买饮料中奖吧,即使不中,也可以享受饮料,不会一无所得。所以他就买呀买呀,一年要买上百箱。于是他就喝呀喝呀,不停地喝,喝得人都慢慢地变了形。

“虽然他是个勤奋的司机,可是他却是个没有头脑,甚至是个没有灵魂的可怜的人。他喜欢喝饮料吧,就没日没夜地喝;想中大奖吧,就没有分寸地买。

“照理说,他是个读过高中的人,也是有一点知识的人,可是他仍然是个没有文化的人。虽然外表过得去,内在却空虚一片。哎,酒瓶我替他可惜啊!”我不知酒瓶为何替鲁强如此惋惜,我只是全神贯注地听着。酒瓶转身看看不解的我,摇摇头,说道:“有些事,以后你会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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