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主眉头一皱,转头看去,丰雷已抱着云煌回来,一把将云煌扔在桌子上,脸上愤愤之色仍是未消,却也淡了不少。宗主见他仍然如此,叹息道:“自从你继承了世俗客栈之后,果然变了不少……你现在不如去休息一下,有什么话明日再说罢。”
丰雷沉吟片刻,终于摇头走了,宗主目送他离去,才缓缓起身走到云煌身旁,云煌右手仍紧紧握着烈火寒兵,身上衣衫也都有些破裂,只是仍有些稚气的脸上却是一副坚韧,宗主的神色微变,终于微微叹息一声,伸手抱起云煌,进了房间。
蜡烛泪干,早已熄灭,偌大的客栈之内,漆黑一片,只有中间清丽的人鱼雕像上的双眼仍是明亮的看着前方。
翌日清晨,清风阵阵,远方云雾遮挡着群山,群山连绵起伏到极远的前方,近处高楼鳞次栉比,高塔耸峙,连附近街道上的行人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云煌椅在窗前,双手垂在一旁,百无聊赖的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耳中听着街上行人与客商讨价还价,欢声笑语,心中莫名的凄凉。
街上,一个穿着普通粗布衣衫的中年汉子拉着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孩子在街道中穿行,小孩子手中拿着支冰糖葫芦,兴奋的吃着,吃的嘴边都有糖痕,却也掩盖不住快活的面容,中年的汉子虽是布衣之辈,看着小孩子无邪的笑容,脸上也绽放出了毫无防备的笑容。
笑容深深的,刺痛了云煌的眼睛。
心中突然有些悲痛。
云煌双手不自觉的握紧,双眼刺痛,有些模糊了,他轻轻的,轻轻的呼出一口气。
中年汉子,甚至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不论天赋大小,都可以凭着勤奋,刻苦而得到一定的修为,便是天赋极差,也可有所蜕变,可是自己却连这样一个机会都得不到。
为什么。
只是因为那可恶的“千魂聚体”的身体么?
双手握的更紧,双眼中仿佛折射出了恨意。
“吱呀”的一声,客房的门被推开了,云煌双手倏然松开,转身看去。
宗主从门外走了进来。云煌心中忽然感到有些歉意,别过头来,仍旧看向窗外的行人。宗主似是知他所想,也不问,直接道:“不必多想了。”
云煌摇摇头,道:“确实是我不自量力,凭我这体质,还想凭借勤奋和毅力学习狼烟的武技?算了,是我痴心妄想。”话虽如此,语调之中却是深有不甘。
宗主走到云煌身旁,与他一同看向窗外行人,道:“在遇到你之前,我狼烟上下莫不是相信人人天资不限,只需用心刻苦,坚定不移的苦练,就可有所成就。只是碰到了你,连我也都有些疑惑了,到底勤奋苦练是不是一定能让人有所成就。”
云煌轻轻的哼笑一声,回道:“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跟你们狼烟没有任何关系。”
宗主不语,静静的看着窗外,忽然道:“你还记得闪翔术么?”
“闪翔术?”云煌一愣,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记得。”
宗主续道:“我跟你说过,闪翔术是我狼烟神技之中唯一一个不需要苦练而来的武技,你可还记得?”
云煌低声道:“记得。”双眼目光却是仍飘然在窗外,并未在意宗主所言。宗主又道:“我强行带你回来,也是有我自己的目的,害得你如此难过自责,也是我的过失,我倒不如将闪翔术教给你,你可想学?”
云煌轻哼一声,双眼看向别处:“算了罢,我这‘千魂聚体’的身体……我只是一个废物罢了,只有去找个地方消磨时光便好了,又怎么好意思劳烦宗主。”
宗主有些愠怒,斥道:“天无绝人之路,人定胜天,怎么能轻易放弃未来?哼!我还以为你是真的有毅力,原来你也是个世俗之辈!”说完,转身就向门口走去。云煌听了宗主的话,心中忽的感到惭愧,面上一红,急道:“慢着!”回身赶上宗主,略略迟疑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般的说道:“我学!”
宗主顿住,道:“跟我来。”于是带着云煌出了客房,穿过二楼的横廊,云煌瞥了人鱼雕像上的九只珠子一眼,心中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来,那九颗珠子,并不堆积在碗中,而是每个都与其他几只相互顶撞,悬浮在半空一般,形如九州的方位。
见宗主远远在前,云煌连忙不再想,跟了上去,不多时,二人重新来到了炼场所在的那一大片空地之上。宗主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欲学闪翔之术的人,都必须进过炼场,而且要有一把狼烟神剑,而且不需根基,眼下你正好符合这个要求。”
云煌双手本已因紧张而微微渗出汗来,闻言心下稍宽,宗主告诫道:“要有自信!”见云煌有些放松了,宗主续道:“虽然闪翔术是师祖留下的一个奇术,但是这法术其实极为简单……”
慕枫城亦在江南,与东海之滨浩阳城并不遥远,来往大道通畅,奇山秀水,分列两旁,青松翠木,飞湍瀑流,行道之人看来,也不觉得旅途乏味。
云煌骑在一匹白马上,向浩阳城方向疾驰,马蹄哒哒,绝尘于身后。
太容易了,云煌在心中欢喜,脑中反复回荡方才发生的事,宗主简单的传授了一下,自己就一试即成,又犹不自信的反复试验了几次,终于确定这闪翔之术在自己学来,易如反掌,一脸兴奋之色挥之不去。又想起宗主之后对自己说的话,嘱咐自己不要将狼烟之事说出,而后赠与自己许多银两和一匹良马。很快,云煌已沉醉在湖光山色中,不再想了。
凉风拂面,两侧景物飞快掠过眼前,辗转几番,已是一日之后。
云煌策马直入浩阳城,眼见灼日正高悬于头顶,已是到了午饭时间,云煌想找个客栈吃饭,心中忽的一动,向一家比较偏僻的客栈走去。
云煌刚走进,小二便迎了上来,道:“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云煌四处看了看,见四周布局依旧,心头一热,道:“住店,先吃点饭好了。”小二引他到了一个桌子前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笑道:“客官吃点什么?”云煌见二楼也有一些桌椅,心中又是一动,微笑道:“我还是上二楼吃吧。”说着,抬步走上了二楼。
小二跟上去,擦着桌子,道:“这位客官是我们这里的常客么?二楼是不是客官原来常坐的地方?我们这里二楼视野极佳,可看大海呢!”
云煌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恩哦带过,坐了下来。小二又道:“客官要来点什么?”云煌道:“你们这里……有什么特色菜么?”
小二把毛巾向肩上一搭,笑道:“浩阳城临海,所为特色,也就自然是海味了,客官要来点么?”云煌笑道:“好啊。”小二微笑道:“客官稍等,片刻就来。”转身离去,却又转回来,有些抱歉似的道:“呦,客官,真不好意思。瞧我这记性,您是要住店的吧,小店现在所有房间都空着,客官你是想自己选一个么?”
云煌点点头,指了一间客房,道:“就是它了。”于是给了小二几两银子,小二便退下。
不多时,海味已上得齐备,云煌吃着,看着四周的布置,窗外的景色,窗外不时有海风吹过,清凉无比,吹起松涛阵阵,让人沉醉其中。云煌看着,心中舒坦许多,心道:“若是能找个向这样的地方居住下去该多好。”想着想着,眼神有些迷离起来。
突然听见一楼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玥师妹,我们又不是没银子,为何找了此偏僻的客栈?”又有一女子道:“玥儿找的这偏僻安静的地方,不正好可以静下心来,安心休息么。”
二人声音俱是很好听,云煌也为其吸引,扭头看去。
只见客栈之内陆续走进了四人,两男两女,四人俱是穿着青白相间的袍子,白青冷色衣裳在红棕色木质的客栈之内显得煞是显眼,只是其中一女子清丽而略带伤感的面容,如夜雨初霁一般在客栈中展现,那女子仿佛仙子下凡一样超凡脱俗。
小二殷勤迎上,也是愣了一愣。云煌看去,竟是心中大恸,那女子赫然便是那夜的仙女姐姐。方才平静的暴躁心情,又如巨浪一般滔天的席卷而来。
世上总是有些事情突如其来,来得太快,让人一时间头脑中空白,再聪明的人也会突然之间脑中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再有涵养的人也会突然之间忘记举止行为,愣在当场。
当云煌的目光落到客栈一楼的众人身上,落到玥略带惆怅的清丽面庞时,就再也没收回来。手中吃的一半的海味,悄然从手中滑落,掉在桌子上,他也浑然味觉。
看海沐风的宁静心情,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云煌脑中嗡然作响,乱作一团,思绪杂乱,不知所措,只是呆呆的看着。
四人找了张桌子坐下,叫了饭菜,高玉绫见玥脸上愁色挥之不去,张了张嘴,欲言又止,轻轻叹息一声。
小二端菜上来,笑道:“菜都上齐了,几位客官慢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就好了。”岳封言起身接过菜盘,微笑道:“好。”小二转身退去,却被玥拽了拽衣袖,忙回身道:“姑娘还有什么吩咐?”
玥抬眼瞥了一眼二楼,淡淡的皱了皱眉头,只见二楼之上一桌饭菜并未吃多少,而一旁却是有阴森的暗黑色鬼雾散落,间或夹杂着几点白色,从半空之中如飘絮一般缓缓落下,碰到诸如桌子饭菜一类,便都消失不见,不消多时,黑雾已经消弭在空气之中了。
小二顺着她的目光抬眼看去,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不由得疑惑的转过目光。
玥想了一想,歉笑道:“小二哥,你们这里可有空房?”高玉绫接到:“是了,此地偏远临海,竹树环合,倒是休息的好地方,不如我们就在此睡下,明日再去探访龙宫。”说着瞥向岳封言,岳封言却并不理她,低头吃着饭,还向旁边一琼声弟子低声道:“这个好吃,周师兄不妨多吃些。”周姓弟子倒是有些拘束,道:“多谢岳师兄,我自己来就可以了。”高玉绫寻个没趣,轻哼一声。
小二苦笑一声,道:“前些日子云家三少爷被狼烟的人在城外不远处杀死,闹得城内人心惶惶,就连那片森林都没几个人敢去的,这几天来浩阳城的人少得可怜,这里可是全是空房。”
玥道:“那我们就在这里歇息了。”小二道:“不知客官要几间呢?”高玉绫道:“四间。”玥指了指楼上一间客房,道:“我就要那间了。”小二顺着她的手指看去,略略不好意思地道:“刚刚来了一位书生模样的客官先订下了那间客房,姑娘还是另选一间吧。”
高玉绫撇撇嘴,道:“书生?你去把他叫出来,我们给他十倍的钱,让他换间屋子。”小二向上望了一眼,挠挠脑袋,道:“那客官方才还在二楼吃着饭,现在不知到哪里去了……”玥道:“没关系,我换间屋子就是了。”小二点点头,道:“多谢几位了。”转身退去,心中还在琢磨那书生怎么一转眼就没了。
置身于那个熟悉的府邸之前。面前上方的牌匾之上,金黄色的两个大字:“云府。”龙飞凤舞,笔笔雄浑。
云煌低下头,看了右手手中紧握着的一把基本成了剑形却并未开锋的短剑,嘴角轻轻的挂上了一丝笑意。
几个穿着云府家仆服饰的高大家丁内跑出来,为首一个指着衣衫有些破烂的云煌喝道:“哪里来的要饭的!赶紧滚开!”那家丁光落到云煌手上的一半蓝一半红的短剑之上,又上下打量了云煌一番,嘲蔑道:“呦,还带着剑呐!莫不是想来行刺的?小要饭的,连剑都没磨利呢,就到这儿来耍上了!给我揍!”
云煌也打量了这些家丁,却发现全都是生面孔,想来是自己逃脱,云府将上下一干家丁全都换了,正想问个明白,忽听为首的家丁说自己剑还没磨利,心中忽的一痛,抬眼怒视而去。
众人听命,七手八脚的糊了过来,云煌苦笑一声,知自己打不过,转身逃离开去。众家丁装模作样的追上来几步便折返回去了,指着云煌背影一番轻蔑嘲弄,哈哈大笑着回了府内。
云煌心中憎恨,独自站在街道上,自语道:“总有一天我要杀了你们!”吐了一口气,收起了烈火寒兵,转身走开,漫步在熟悉的浩阳城街道之上,行人客商来往不止,络绎不绝,很是热闹。
云煌添了一件崭新的书生服饰换好,从旧衣衫中摸出一把普通的短剑,想起那小贼,心中暗笑一声,将之收进了新的衣服中,开始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
两侧小贩叫卖商品货物之声,此起彼伏,云煌忽地顿住,心道:“以现在的我,确是不可能杀掉云龙雨,更别说生擒,便是有可能,让他说出实情也是遥遥无期的,我怎地这么笨,以姐姐冰雪聪明,怎么会不知道?现在去解释一番,至少让姐姐不去误会我也好。”
打定主意,云煌抬腿向那客栈走去,却渐渐没了信心,又开始犹豫起来,却终究是到了客栈,只得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却并未见那四人,叫来小二问道:“方才在这里吃饭的四个人呢?”小二看了他一眼,道:“他们吃过饭,刚刚出去。客官您是要找他们有事么?他们在这里订了房间,晚上应该是会回到这里的吧。”云煌听了,虽不能完成心愿,但心中却仿佛有个包袱放下了一般,长舒了一口气,谢过小二,转身离开了客栈。
艳阳高照,大地焦黄,空气中有若隐若现的火热气息,在半空中蒸腾,旋转,连远处的景物都有些摇晃,模糊的看不清。世俗客栈之内很是热闹,诺大的大厅之内,只剩下几张桌子是空的,其余都是坐着食客,也无怪这里生意好,这烤人的时候,谁都想找上一处避暑之地。
丰雷矮胖的身子,无聊的坐在一个椅子上,一只手无聊的住着脑袋,另一只手上也无聊的翻来覆去的摆弄着一枚铜钱,宗主坐在他对面,闭目养神。
客栈之外走进几人,除了当中一少年身着华服,剑眉星目,腰间别着一柄宝剑,气宇轩昂之外,剩下几个都是身着黑衣,面无表情。
丰雷微微睁开眼睛,站起身来,头也不回的向一个客房走去,“吱呀”一声开了房门,走了进去。
二十三看在眼里,悄悄贴近宗主,轻声道:“副宗主他……”宗主站起身来,道:“没什么。”又转向那华服少年,展眉笑道:“别来无恙啊,三少爷请。”说完,也转身进了丰雷走进的那间客房。华服公子也行了礼,提步跟了上去。
十四和二十三对视一眼,示意剩下的黑衣人没什么事了,那些黑衣人都各自进了客房,或是找了张桌子坐下喝酒。十四和二十三才随华服公子之后进了客房。
宗主示意那华服公子坐下,躬身道:“皇子一路辛苦了。”华服少年摇了摇头,笑道:“依先生言重了,狼烟护卫的周到,都不必我出手。”想了想,脸色渐渐变得凝重,又道:“我之所以要逃出天都王城,想必依先生也都知道了。”
宗主微微点头,道:“近日王城内的九幽活动频繁,妖星也不安分,羽帝驾崩前,大皇子和二皇子也不太正常,九公主早已被人带出王城,不知生死。”
华服少年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不错,大哥和二哥的病似乎都在一夜之间好转,我也怀疑是九幽阴阳符所为。”顿了顿,续道:“眼下情势似乎有些严重了,按例一年以后,大哥就将封禅继位,我现在需要的,是一只能征战天下的军队,久闻狼烟炼场,不知我这个皇子有没有天缘得以历练呢。”说到后来,华服少年笑了起来。
宗主也微微一笑,道:“八百年前,狼烟之所以建立,也不过是为了暗中保护皇室中有德行的贵族,稳定天下,狼烟的一切,便是皇子的一切,皇子此言,让狼烟上下羞愧。”
说完,瞥了一眼丰雷,丰雷似乎是早已有此心,立刻站起身来,道:“三皇子,请。”说着,领着华服少年出了房门。
宗主目送二人离开,忽地一扬眉,对十四道:“十四,看你脸色不错,不杀云龙雨,你难道这么快就不想了?”十四苦笑一声,道:“不是不想杀,而是杀不了,这倒也给我些安慰了。”
宗主“哦”了一声,饶有兴趣的追问道:“怎么?”二十三道:“本来一切进展顺利,在黑骑扫光皇子亲卫时杀掉全部黑骑。但就在和云龙雨交锋的时候,突然杀出一个蒙面人,劫走了云龙雨。”
“蒙面人?”宗主若有所思的重复了一遍。
“是。”二十三续道,“那蒙面人只是凭空挥出一掌,就打伤了十八,好在他不恋战,抓起云龙雨就走了。”
宗主道:“没事了,你们先去休息吧。”二人行礼,转身退下。
宗主斟满一杯茶,茶香顺着烟一般的水雾弥散开来,宗主吹开水雾,缓缓饮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