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母亲和妹妹旅行回来了,带着海南的阳光,带着家乡的特产,带着一路的好心情,回来了。乌龙、铁观音、菩提丸、青津果、角梳、绘制花鸟的纸伞。妹妹送给木棉一只珠绣拖鞋,色彩斑斓的珠子绣在丝绒面料上,精美无比。只是木棉不知道这样的鞋子应该什么时候穿,于是作为纪念品把它收藏起来了。
木棉穿着上次和张灵一起买的新皮鞋,开始了新学期的工作。幼儿园的周小宝好象长高了一些,见到木棉就扑过来,象是要咬她的样子。木棉死死的捏住他的两只手腕,“你又想咬我是不是?小样的,不咬皮奶嘴了换咬我了。”
“我不咬你,木棉阿姨你的新皮鞋好漂亮。”
木棉放松了戒备,蹲下身来和他说话,“小宝,你这个暑假都做了些什么啊?”
周小宝神神秘秘的说,“我做的事情要保密,不能告诉别人,不过我可以悄悄告诉你。”
木棉刚侧过耳朵要听他的秘密,就被这个小家伙给咬了一口。他咬完木棉的耳朵,做着鬼脸,得意洋洋的跑掉了。木棉摸着火热的耳朵,气呼呼的想,原来自己的耳朵不但象UFO还象皮奶嘴。
自从上次妹妹给木棉带回一条珠绣包以后,木棉反而感觉不自在了。她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如果是佳佳或者余曼送她东西,她一定不会有这么大的压力。妹妹,这么多年来,似乎成了一个最亲密的陌生人。小时侯和她有一个年龄距离,长大后又和她有一个空间距离。现在即便每天能见面,却依然很少交流。她曾经是一个被木棉遗忘在母亲身边的布娃娃,以为这个布娃娃会永远乖巧的存在,永远简单的没有心事。可突然有一天,这个布娃娃去外地上了大学,结婚了,生孩子了。这一切来的太快太不真实。让木棉一直无法回过神来,而只能把它当成一个发生在梦里的故事。可是,谁又能断定,真正活在梦中的人究竟是妹妹还是木棉呢。或者妹妹才是在现实中的人,而木棉被丢弃在了梦境中,忘记醒来。
木棉对妹妹说,“那个周小宝越来越淘气了,差点把我的耳朵咬掉。”
妹妹笑着说,“看来属小老鼠的家伙容易牙痒痒,把你的耳朵当磨牙棒了。”
毛毛跑过来说,“我不属老鼠,我不爱咬人。姨妈你是不是也是属老鼠的呀,以前老是爱咬我的脸蛋。”
看到如此聪明可爱的毛毛,木棉有时候会想,有个这样的女儿该多好。在她小的时候,让她轻松快乐的玩耍,保护她幼小的心灵健康成长。在她长大以后,可以和她一起旅行,一起逛街,一起臭美,一起愉悦无隔阂的交流。这将是多么美好,多么其乐融融的母女关系啊。如果她晚婚,就顺其自然,一定不会在她耳边没完没了的唠叨。所有的要求只退化成一条,她开心就足够了。但是,说永远要比做显得轻松,指不定真到那一步,木棉也还是处理不好与下一代的关系。如果不走运有了一个如自己一样叛逆古怪的女儿,兴许一巴掌拍死她的心都有。那么自己的母亲,应该说对自己已经足够宽容了,给了她十年有余漂泊异乡的时间。并且不强求她在学业工作上的成绩,有一种依能力而生活的平和心态。那么母亲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简单心愿,希望子女成家过幸福安定生活的简单心愿,又有什么错呢。
所以木棉理解了母亲近期又重新发作的“担忧焦虑症”,也许她出门旅行之前还抱着天真的幻想,以为自己无忧无虑的天涯海角走一趟,家里就会发生个什么翻天覆地的大变化。结果她光明美好的希望破灭成一条高墙上的串串灰,黑漆漆的悬挂一百年也还是变本加厉的老样子。心灰意冷的母亲决定老将出马,那天她在木棉房间的抽屉里翻东西,正准备偷她的照片出门进行一次“人才交流”,可是不小心事情败露。于是她又领了以前学校里的老同事来家里,装模作样的喝茶聊天。木棉一出现,那两个老阿姨的眼睛就镶在了木棉脸上。用眼睛当胶卷,咔嚓几声,拍了不同角度的几张照片。母亲在那里王婆卖瓜,平时从不夸木棉的话,现在夸的滔滔不绝。木棉当时心酸的要命,她疑惑的看母亲一眼,这是母亲吗?她一贯保持的知识分子的高贵自尊,终于也在残酷的现实面前垮台了。那个连张口求人都不会的母亲,却要在这把年纪的时候硬着她的老头皮。母亲的同事走了以后,木棉和母亲大吵了一架。她知道母亲的苦心她心疼她,可是又不懂得怎么表达内心的复杂情绪,只能歇斯底里的吵出来。母女俩你一言我一语将积攒已久的怨气彻底爆发。气急了的母亲面色青白,随手将茶几上的几个玻璃杯扫下去。尖利的破碎声,飞溅起的水花,褪色的茶叶尸体。木棉呆呆的站立着,泪流满面。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站了多久,一个小时,或者是两个小时。一直站到她眼里的最后一抹夕阳合拢了光线。她垂下疲倦的眼皮,拖着沉重僵硬的双腿,一点点向沙发的方向挪动。当她的四肢慢慢松软下来时,她抬手擦掉了脸上灼痛的泪痕。
天黑了母亲还没有回来,她离去的背影一直在木棉眼前晃动,一个心酸的背影。木棉做好了晚饭等母亲一起回来吃。她知道母亲快回来了,她也知道等一下自己可以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她已不是当年十几岁的叛逆少女,和母亲吵架可以一个星期不理她。现在她要记得,自己32岁了,不能绝对做到也要尽量做到,少让父母伤心。母亲回来时,木棉叫了一声,“妈,吃饭了。”然后两个人默默不语的吃完了一顿饭。
新皮鞋穿了不到一个星期开始掉浆。木棉给张灵打电话,得知她的皮鞋也出现了同样的状况。于是两个人拿着发票,拎着鞋子去商场保修。售货员说,“维修可能需要一段时间。”木棉还不忘提醒她一句,“麻烦你们尽量快一些。”走出来的时候,张灵说,“不要指望这些人的办事效率,我看他们最快也得半个月。”结果没想到三天之后,就被告知修好了。两个人兴高采烈的跑去取鞋,还一边赞扬着他们敬业的工作作风。鞋子拿出来一看,两个人都傻眼了。原来他们弥补掉浆的办法是在上面抹了一层黑色的鞋油遮盖掉。售货员代表公司赠送了两袋鞋油作为补偿。木棉和张灵谁也没多说一句,拎了鞋子就走人。她们好象谁也没有气力同别人理论。张灵说,“如果换做十年前的我,遇到这样的事情,绝对没现在这么好说话,一定得退货不可。”
木棉问她,“那现在有什么不同呢?”
“原来的棱角被磨掉了啊,只要不是原则内的事,我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就没那么累了。”
“是啊,心浮气躁的年代过去了,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老了。”
“以后要习惯把老换成成熟两个字。”
“早知道他们是拿鞋油来处理问题,我们也不用白跑这两趟了。”
“你说他们的做法象不象是在一张长满雀斑的脸上,涂厚厚一层遮盖霜。也显得太自欺欺人了吧?”
木棉没想到张灵竟然豁达到拿她自己的雀斑脸开涮。她侧过脸朝她微笑,张灵也会意的笑了。细长的眼睛弯成月牙,非常美丽。张灵总能给人一种很实在的感觉,心思简单却不乏深刻。而佳佳则不同,她敏感而神秘,一直很谨慎的保护着属于内心的一片隐秘天地。这片天地,如同深邃的海底世界。光怪陆离,亦真亦幻。这样美,却又是这样危险。
木棉和张灵去商场旁边的冷饮店吃冰淇淋。木棉要了三色的冰淇淋球,香草,蓝莓,牛奶三种口味的。而张灵只要了一大团的红色草莓。
“干吗不多要两种口味。都同样价钱,多尝试尝试不是更好。”
张灵说,“味道多了串味,反而不知道哪个口味更好一点了。就好象一个谈了很多次恋爱的人,总是拿不定主意,到底挑哪一个做为伴侣更好。”
木棉想了想,然后俏皮的说,“冰淇淋串味的可能性估计不大,因为它很冰冷,没那么‘热情’。我也是一个谈了很多次恋爱的人。但是我现在苦恼的并不是挑谁的问题,而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落个无人可挑的下场。”
“以前那些恋爱过的人呢?”
“嗯,这个嘛,如果换做别人问我这个问题,我就给他个大白眼。不过是你问,我就给你个大面子。以前的那些人,有几个被我踹在了西天上。有两个把我抛弃在了月亮上。被我踹飞的那些人,我没有兴趣知道他的情况。另外两个人,其中一个是个自以为是的混蛋,去年在街上遇见一次,我没正眼瞧他,装做不认识的走了。另一个,事情就蹊跷了,当年对我说,和你在一起不会幸福了,可若干年后又对我说,只有和你在一起才能幸福。”
“这种情况也很正常,他当年不知道你的好,原因是他还没有受过其他女人的苦。他一旦被别的女人磨砺过,他就会懂得珍惜真正对他好的人。”
“张老师教数学可惜了,可以改教哲学。你说对了,他是离婚之后来找我的。”
“那你拒绝他是因为他离过婚了,还是因为他当年抛弃了你。”
“这很难说,只是感觉他不是以前的他了。我记忆中的他和现在的他完全不一样。我没有办法接受时间,它让我看到一种残酷的东西。”
“是啊,时间,时间。张灵若有所思,念念有词的重复着‘时间’两个字。”
“张灵,你觉得婚姻好吗?”
“老生常谈的一句话,鞋子合不合脚,只有穿的人知道。幸福的婚姻大概就是这样一种舒适的感觉。但有一部分人就是穿着夹脚的鞋在痛苦的生活,也可能他会用光亮的鞋油作为“遮盖霜”掩盖掉脱漆的瑕疵,给周围的人一种虚假的光彩,可他自己,哪怕脚破皮流血磨出老茧都要强忍着。“
“天哪,这是一个未婚人士说出的话吗?”
“光用眼睛看别人都知道啊。我大哥的婚姻就是这个状态。他和我嫂子一点都不和谐。可为了上有老下有小,为了两个人牵扯不清的经济利益。就只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凑合了。”
“每次一听到这些失败的例子,我就对婚姻充满了恐惧。”
“不能这样,不能因噎废食,也不能带着这种沉重压力步入婚姻。就好象我常对学生说,考试过度紧张,就容易发挥失常。所以木棉同学,要放松,放松。”
“是,张老师。我决心轻松上阵,考好婚姻这场试。”
“最近相亲了吗?”
“没有,我三婶说要给我介绍,下个星期去见面。你呢?”
“我也是,发扬三姑六婆的强大人际关系网。逮不到大鱼,逮条小鱼总行吧。”
“我不信你是逮条小鱼就满足的人。”
“我其实并不是个要求高的人,我没有你和佳佳这么好的外在条件,年龄也有一小点了,我妈妈又长年累月的病着,所以生活上我的压力很大,我就想找个心眼好孝顺父母的就行。”
“我一直都觉得你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以前打工赚钱,后来又自学几年考上了大学,多不容易啊,我真挺佩服你的。”
“别夸我了,都不好意思了。你要真觉得我好的话,就帮我祈祷,让我早日嫁出去。”
“没问题。我的祈祷语为,老天爷帮帮忙,让张灵早日逮到一条大鱼。这条鱼不但心眼好又孝顺,还吃苦耐劳会赚钱,并且能满足她三个愿望,只要不是想做皇后,其它的要求一律服从。”
“我好象生活在童话里了?你顺便也祈祷祈祷你自己,到时候我们俩一天结婚,穿上婚纱比美。”
“这个主意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