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法事，我们浩浩荡荡的队伍就往山下赶去，要在中午前回到老爸的老家——城南乡。
又是一路燃放鞭炮——是二伯的意思，鞭炮声不能断，李逸云自然照办。
还在很远的地方，就看见了村里派来接的队伍——高高在寒风里飞舞的写着“李”字的五彩旗帜，铜锣一片响，鞭炮烟花一字儿排满马路两边。
车陆续地都停在路边，“为什么不开了？”我问。“得走回去，”雨姨说，“这是风俗。”
尽管已是歪歪扭扭，摇摇欲坠的身子，我还是很听话地下了车，艰难地走了那最后送老爸回家的两里路。
我耷拉着脑袋，披散着长发，只顾埋头走路——我希望很少有人认出我——这个地方，我来得很少，几乎可以屈指数出来——只因为我的奶奶，她并不喜欢我。
虽然她讨厌我和金诗娜，可这是老爸的大事，我想，应该她不会怎么吵闹。
我安静地只顾低头走路，全然不顾任何人。然而，我也是错了。
飞哥领着我们走进堂屋时，旁边突然而来的一个人，一盆冷水将我浇了个湿淋淋。。。我还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又被人推推嚷嚷地扑倒在地上。。。
四周还是闹哄哄的，而我的心却是冰凉到了极点。我想，我一定是非常地狼狈不堪，水顺着我的脸颊滴下来，我的脸一定是比纸还要惨白，我全身，都在微微地打着哆嗦。。。
我就那样跪坐在堂屋门口，眼前，我唯一看见的就是老爸那一副放大的黑白遗像。。。他微笑着看着我，仿佛是在对我说：“别哭，云云，你永远是我最疼爱的女儿。。。”
我的心猛地再次战栗纠结起来，我突然回想起那次老爸的话中话！
眼前的老爸渐渐模糊起来，泪水蓄满了我的眼睛，我在心底悲哀地对他说：“老爸，你们何苦要让我来承担这一切？。。。这不是我的错！。。。都是你们的错！。。。”
雨姨要伸手拉我起来，我也不知道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狠狠地就甩开了她的手，厉声说：“别管我！就让我跪在这里！”周围看热闹的人群明显地怔了怔。
宁远过来了，拿一块软软的干毛巾，细细地擦拭我的头发，我也想扯了那块毛巾远远地丢开去，可是，好几次，都被他捉住了我的手。
“不要管我！”我猛地抬起头，瞪着大眼睛，生气地大声朝他吼，吓得他也立刻就停住了动作，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我，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反常过。
“云云，你起来。”飞哥连忙过来拉我。
“我不要！”我咬着自己的下嘴唇，倔强地说，“我就跪在这里！”
“好。。。好。。。好。。。还犟得很，还有脸呆在这里。。。丢人现眼！”我听出这是我那奶奶颤巍巍还带着哽咽的声音。
“是啊，快送她走，她丢得起这个脸，我们李家丢不起这个脸。”这是赵姨酸溜溜的声音。
人群里立刻又响起了一片悉悉索索的议论声。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毫无退路，也毫无选择，唯有坚持自己的意愿——我是老爸的女儿，我要送他走完最后的路。
如果这时候我灰溜溜地真的如她们的愿离开的话，所有的人，都会认为我已经承认了自己不是老爸的女儿。那样，老爸会看不起我，老妈会用她的唾沫淹死我，李逸云和宁远，还有江成城，他们，都会。。。还有旁人，又要掀起怎样的波澜？怎么看我？
我继续跪在地上，无论身边的人流来来往往。当然，雨姨和江成城一直蹲着陪护在我的身旁。
二伯很快就被飞哥找来了，他生气地朝赵姨说道：“嫂子，看在逸云的面子上，我尊称您一声嫂子，我忙得里里外外转，你就别在建成的灵前别瞎凑合了，好不好？”
赵姨一听提到逸云，立刻就不吱声了，讪讪地退到了老太婆的身边。
“什么？瞎凑活？今天有她就没我！”老太婆一看赵姨败下阵来，立刻就打了吗啡似的来了精神。
和她，我从没斗过，还是很小的时候，见她那不悦的脸色，我早早地就学会逃之夭夭。但我从老妈那里知道，她是绝对厉害的角色，老妈都从不敢和她有正面冲突。
我唯有和她比耐力了，看谁更能撑得住，看谁更能沉得住气。毕竟，她是长辈，是大人，而我，是晚辈，只是个孩子，只要我不冒犯她，相信她也不能再把我怎么样，尤其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在老爸的灵前。
这样想着，我便不再跪着，也不起来，只是挪了挪脚，双手撑地，蜷曲着身子坐下——她没有命令我起来，我自然不能起来。
“娘，您身体吃不消，我扶您到里间歇息吧！”二伯只瞄了我一眼，便去搀扶老太婆。
“让她走，我才进去！”老太婆很是固执，“我不允许老三的灵前有她们母女的身影出现！”
老太婆的声音尽管不是很大，尽管外面还播放着哀乐，可门口围聚的这些人还是个个都听见了。
“娘！”二伯提高了音量，“都是自家的家事，晚上再说行不？”
“不——行！”老太婆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以前老三在，护着她们母女俩，现在老三没了，我看还有谁要给她们撑腰！”
我叹了一口气，心想，“她何必如此相逼呢？假若证明了我不是她的孙女儿，我大可以拍拍屁股走人，从此不来便是，脸色无光的人不是她李家人又会是谁？真是幼稚！亏她活了大半辈子！”
我还是平静地跪坐着，一语不发，也不抬头看任何人。
雨姨轻轻地把我搂进她温暖的怀里，那一瞬间，我的热泪无声地流了出来。
“好，娘，我丑话说在前头，你这样做，不论结果怎样，都只会是出我们李家的丑！我看您怎么收场！我随便您！”二伯气急败坏地甩甩衣袖，走了。
二伯一走，我就看见老太婆的身子打了个趔趄，几乎没站稳，身边几个人都连忙伸手扶住她。
我不禁再次在心里冷笑。
“搬个椅子来，我就坐这里！”老太婆可能看出了我心里在嘲笑她，两道目光像冷箭一样向我射来。
我继续低垂眉眼，更懒洋洋柔弱无力地往雨姨身上靠去。
周围的人渐渐散去各自忙了。
我半眯着眼睛，渐渐睡去。。。
“云云，云云！”仿佛才睡过去，就被宁远急促的呼唤声叫醒。
“我没事。”我有气无力地对他说。
“妈，今天如果不是你从中怂恿的话，奶奶怎么会这样闹？”大声训斥赵姨的原来是李逸云，一定是宁远找他来的。
“奶奶年纪已大，身子又不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你就是李家的千古罪人！你怎么有脸面见大伯二伯？你再这样，你就永远别再想见到我！”李逸云甩给赵姨这几句话，头也不回地走向棺木的另一侧，对着外面跪了下来，刚好和我的视线相对。
他还是绷着个脸，也许是生气，也许是怨恨，他对我毫无表情，眼睛只看着地上，也不再看任何人。
“逸云！”赵姨慌张了，丢下老太婆，急忙赶到李逸云的身边，“你误会妈妈了。。。妈妈怎么会怂恿你奶奶呢？妈妈劝都还来不及呢？”
“真的吗？”李逸云冷冷地望向他的母亲。
“是真的。不关我的事。”
“那——”李逸云看了我一眼，“你去和奶奶说。。。”他后面的话是凑在赵姨的耳边小声说的了，我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真的？”这次是赵姨惊讶地在问，而且，她还回头望了我一眼，那眼里的毒辣，是恨不得生生吃了我。
“当然是真的，”李逸云又看了我一眼，才对赵姨说，“我没必要骗你。”
赵姨起身，恨恨地走到老太婆的身边，伏在她的耳边细细说了一会话，老太婆也向我投来一道毒辣的怨恨的目光，然后，一语不发，由赵姨和另外一个女人搀扶着站起来，然后走了。
“云云，你可以起来了吧？”江成城从一旁冲过来，我看见他焦急得眼睛都红了，一点也不像我认得的那个勇敢无畏的男孩子。
“嗯。”我有气无力地应道。
“等一下。”雨姨说道，“我脚麻了，起不来了。”
我也才发现，自己的身子，自己都感觉不到了，还是像一堆软棉花一样，只是瘫在了雨姨的身上。
“起得来吗？”江成城无比担心地看着我。
“我试试。”我说。说是这样说，我根本就无法命令自己的身体动起来，它们都不听我的指挥了。
“宁远，李沐云她，她起不来了。”
江成城的一句话，吓住了正在和李逸云说话的两人。
李逸云的眼里明显地闪过一丝担忧，可迎上我的目光，他就又变得冷冰冰的了。
倒是宁远，立刻就丢了他，转向我。
“成城，你扶你妈妈慢慢起来，云云，我来抱她。”
“你要抱我去哪里？”我虚弱地问道。
“送你去医院。”宁远坚定地回答，不容我有半点解辩的机会，“送葬那天，自然会接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