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我请你喝咖啡吧。”在异乡空气迷离的咖啡馆,就在她昏昏欲睡的时候,听到很好听的男人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她陷在柔软的红色沙发里,没有睁开眼,意识像被催眠了般,恍然若梦。
“我走了很久,春天的花都开了,可是天还没有暗下来。风不停地吹着,雨开始落下来,我只是想找个歇脚的地方,热闹的、温暖的地方。”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只是那些话有一搭没一搭地从她嘴里逸出来,竟似声声叹息。
“你看,外面雨已经停了,现在柔和的月光照耀着大地,夜色如栀子花般散发着迷人而清幽的香气。”他在她的对面坐下来。
这真是奇怪。这里是捷克的首都布拉格,可是当他一眼看到她的东方面孔时,就直觉她是中国人。然后当他用中文跟她讲话的时候,没有他乡遇同胞的意外之喜,也没有被打扰的不耐烦,她竟也这样顺其自然地往下接话了。
“诗人。”她喃喃地说着,眼睛还是没有睁开。
他呵呵地笑起来。“我不是诗人,我也是走累了,才来到这里。”
“我没有觉得累,我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公寓里。你知道的,下雨天让人想家。”她低低地说。
“如果想家,为什么不回家呢?”
她没有回答,可是紧闭的眼睛已经止不住地流出了泪水。
那些泪水,顺着她苍白的容颜蜿蜒而下,然后她感觉到有人在帮她擦眼泪。她闻到手帕上淡淡的肥皂味,还有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她睁开了眼睛,看到穿天蓝色衬衫的男子,干净清澈的气质,怜悯关切的眼神,咖啡馆晕黄的灯光从他后面照射过来,如梦似幻的感觉。
“你是谁呢?”他问。
“欢颜。”她回答,猛地意识到这是个多么大的讽刺,于是她重重地低下了头。
“欢颜,我是叶朗。什么事让你难过至此?”
她笑,却比哭还难过,记忆狠狠地冲进脑海。
“要不是光夏的爷爷逼着他娶你,你以为他会跟你结婚吗?你根本配不上他!那个站在他身边的女人应该是我。可是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他根本不爱你!”在他律所的新年party上,当她想躲到酒店阳台小憩片刻的时候,他的同事蔡妩真醉意朦胧地拉着她声泪俱下地喊。
她怔在原地,悲伤忽然像肆意疯长的野草,荒芜了心的田园。
没有哭,没有闹,甚至都没闹出微风那么点的动静,她就自己签了离婚协议书,悄无声息地搬离了家。
“离开,离开,越远越好。”她在不断坍塌的回忆中仓皇地逃离了那个有他的城市,来到了布拉格。忧郁的、安静的布拉格,能治疗她的伤痛。
叶朗观察着欢颜。她安静乖巧地靠在沙发上,看起来才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一袭黑色长裙,长及腰季的黑发映衬着苍白细瘦的容颜,就像一个迷途的孩子。他不知道是怎样的一种冲动让他想跟她说话,或许只是想看到她的眼睛,想看看这个梦一般迷离散发着梦一般气息的女子会有怎样的眼神。当她长长的睫毛以蝶的姿态翩然飞起的时候,他看到她寂静绝望的眼神,了无生气。
他的心被那眼神狠狠地撞疼了。
她为什么来布拉格,又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为什么是这样疲惫不堪地绝望着,叶朗对面前的这个女子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欢颜。”叶朗温柔的低唤终于把欢颜从思绪中拉出来。
欢颜的眼泪又流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叶朗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在他面前竟然这样肆无忌惮地流泪。他仿佛打开了她情绪的阀门,悲伤汹涌而出。叶朗手足无措地看着欢颜流泪。在阴暗的灯光下,她是那么无所归依,绝望无助,让人怜惜。他只有把她轻轻地拢在怀里。也许在这个时候,一个可以依靠的温暖的怀抱是她最需要的。
欢颜哭得昏天黑地的。她要的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双永远不放开的温暖的手。可是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无法实现。而现在,竟然是一个陌生人,在这异乡的咖啡馆,给了她一个温暖的怀抱。
2009年的5月2日,这对于欢颜来说是悲伤的一天,情绪来得汹涌,让她无法招架。而对于叶朗,这一天,在布拉格,他遇到了凌欢颜。遇见她,就是这一天最大的意义。
欢颜,欢颜。。。
位于黄金巷三号的工作室里,欢颜正在裁剪着洋娃娃的衣服,可是她心思完全不在上面。她又瞄了一眼桌上的小提琴独奏会门票,那是叶朗昨天送给她的。原来他是位小提琴家,来参加布拉格之春音乐节的。欢颜一点都不惊奇,那样眉目清朗、气质高贵的男子应该远离世俗的生活,浸润在艺术的世界里。
这正是一个属于音乐的季节,大街上春guang明媚、彩旗飘扬,到处是音乐节的宣传海报。世界一流交响乐团和音乐家齐聚于此,参加这场全球音乐界传统而盛大的节日。
到底要不要去呢?欢颜想起来昨天靠在他的怀里哭得淅沥哗啦的,把他衣服都弄脏了。可是他一点都没有抱怨,反而安慰着她。欢颜是一个奇怪的人,她习惯于跟很熟悉或完全陌生的人打交道。对于那种认识但又不是特别熟的人,她好象很害怕交往。而叶朗,虽然她对他心怀感恩,可是她仍然产生了害怕见面的想法。昨天她哭得昏昏沉沉的,说了很多的话。而今天,当她清醒的时候,她该以什么样的状态跟他说话呢?可是不去呢,又不礼貌,毕竟他特意送了VIP的门票给她,还满怀热情地叮嘱她一定要去。
正在欢颜犹豫不觉的时候,工作室的老板LAVINE老太太已经看到了她桌上的票,以为是欢颜买的呢。不由分说,把她手上的活儿抢下来,热情地把欢颜推出去,让她回家换件衣服去看音乐会。“音乐会是庄重的,所以你一定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去听哦。”老太太还不忘叮嘱几句。
欢颜换上礼服来到德沃夏克音乐厅。音乐厅的正面挂着叶朗的巨幅宣传照,照片中的他闭着双眼,沉醉地拉着小提琴。那抹停留在他嘴角的淡淡的微笑,是那么和煦温暖。“来自中国的天才小提琴家。”宣传海报上大大的字体让欢颜吃了一惊。他竟这么有名么?可是他却一点架子都没有,那么亲切随和。
欢颜在接待处拿了一张节目单,走到座位上。大幕徐徐拉开,叶朗走上台,对着台下深深地鞠了一躬,潮水般的掌声已经响起来了。他真是一个好看得过分的男人,欢颜心想。
一阵悠扬的小提琴音乐响起。欢颜并不太懂古典音乐,可是她却被叶朗的琴声吸引住了。当最后一个音符消失的时候,欢颜随着周围的观众使劲地鼓起了掌。观众还在欢呼着安可。让欢颜惊讶的是谢过幕的叶朗又神奇地回到了舞台上。他演奏了一首曲目表上没有的曲子。欢颜觉得自己仿佛来到了一汪碧绿的湖水边,清幽幽的树影倒映在水里,四周一片安静。渐渐地水起了波澜,琴声变得如泣如诉,欢颜觉得心里的悲伤翻腾了起来,她都忍不住又要流下泪来了。忽然琴声变得高亢而清亮,让欢颜想到欲破茧而出的蝴蝶,不断挣扎却坚持着不放弃,因为不是生就是死。终于,琴声又变得平缓而又悠扬,天高云淡,阳光照耀着大地,一切归于平和。欢颜深深地呼了口气,几个月来心中聚拢不散的悲伤迷雾被冲淡了,有一种重生的解脱与如释重负。
演奏结束,欢颜坐在座位上细细回味久违的这种感觉,久久没有离去。
“欢颜!”一声很欣喜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欢颜抬起头,看见叶朗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装走了过来,神采飞扬的样子。
欢颜对他微笑,忽然发现真正面对他的时候自己的害怕与拘谨全部不见了,只剩下了亲切与快乐。
“你的演出真是太棒了!”欢颜由衷地赞美。
“最后一首曲子你喜欢吗?”
“喜欢,好喜欢!是什么曲子呢?”
“保密。”叶朗神秘地一笑,转开话题,“如果在夜晚,布拉格的人一般去哪里玩呢?你能带我去玩吗?”
欢颜带着一身的疲惫和失意来到布拉格,哪里有心情四处游玩。她有些抱歉地说:“其实我对布拉格一点都不熟悉,我只是在工作室周围活动。”
“工作室?什么工作室?”叶朗好奇地问。
“做布娃娃的,我的工作是给布娃娃做衣服。”欢颜不好意思地说。
“那倒是有趣。能去你工作室看看吗?”
“呃...”欢颜愣了一下,很少有人跟她说这个工作有趣。认识她的人总说她给洋娃娃做衣服是太屈才了。
欢颜带着叶朗来到黄金巷3号的工作室,LAVINE老太太已经下班了。欢颜开了灯,给叶朗倒了杯龙井。叶朗坐在沙发上,双手捧着茶杯,开心地笑起来:“在这里喝到龙井真是好幸福啊!”
“这也算幸福啊?”欢颜看着叶朗一脸满足的表情,很不可思议。
叶朗歪着头笑。欢颜把自己做的布娃娃的衣服展示给叶朗看。当叶朗得知这些衣服都是欢颜自己设计和缝制的时候,经不住发出惊叹声,连连夸奖欢颜的手巧。
欢颜第一次体会到当自己喜欢的工作被别人认同时那种满心的喜悦。跟叶朗在一起时怎么总是那么快乐呢?他真是一个让人舒服又体贴的人啊!可是为什么他不是叶朗这样的人呢?
在工作室坐了会儿,欢颜和叶朗慢慢地走出了黄金巷。夜晚的布拉格仍带着一点喧嚣,远处伏尔屈塔河边的咖啡馆里温暖的灯光下人们在悠闲地聊着天,空气中是拿铁和卡布基诺的味道,夹杂着栀子花的浓郁香气。
让人有点晕旋的夜色。
“欢颜,我还可以找你吗?”临别的时候,叶朗问。
欢颜略一迟疑,叶朗就又开口了:“说定了!等我参加完几个采访和巡演的谈判就来找你,你带我玩吧,哈哈。”
欢颜看着叶朗有些孩子气的神情,抿着嘴笑了:“好啦好啦,到时候带你好好逛逛布拉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