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无洲。
公元1610年,即苏国太和十四年,安洪帝国天瑞十二年。
安洪帝国皇城的天牢位于皇城衙署地下,深五米,四面皆钢筑牢墙,除了几口极小的用于通风的小缝外,天牢与地面只有一条窄道相连。
天牢用于关押帝国及其重要的犯人,而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两年。
今晚终于有人来陪我了。
锁链碰撞的声音从牢外传来,我被吵醒。清脆的声音使我打了一个激灵,一下子从木床上坐起来。
果然,牢门开启发出吱吱的声响,六名狱卒拖着一个青年走了进来。
说是青年也差不多,他耷拉着头,头发凌乱的遮在脸上,四肢上被戴了重重的铁环,我是看他的衣着猜出来的。
他穿着一件蓝色黑纹的练功服,穿这种衣服的人不会过三十。
在我的注视下他被拖进了天牢最中间的巨型玄武石旁,六名狱卒十分费力的将玄武石的钢链与他四肢的铁环连接起来。
这块巨型玄武石从我进来时就一直空着,我还纳闷谁会有这么大机缘,原来是这个青年。
六名狱卒拉扯他身上的链子,检查了好几遍,确认没有遗漏后一齐离开,牢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们竟然不管我的死活,见这些狱卒离去我竟然有点愤愤不平,好歹我也是奇门五大弟子之一。
我看了看一旁挂着的绳子,本来另一头是拴着铃铛的,那该死的狱卒长说如果我回心转意就拉绳子,我为了骚扰他们没少拉,那狱卒长不堪忍受我的折磨,直接差人剪掉铃铛。这件事我一想起来就开心,想让我奇门弟子为他皇室服务,他安洪帝国真敢想。
我走下木床,踩着冰凉的地面,走到铁栏前打量着那位青年。
他四肢被缚,身后是加了封印的巨型玄武石。
“我说,你犯了什么事,待遇竟然比我还高。”我措了措词大声喊道,许久未说话,一股莫名的兴奋。
他没有抬头,却睨视了我一眼。
他竟然不理我,我有些微怒,但他是这么长时间来我第一个邻居,好不容易来个人我也不想得罪,于是双手负在背后,冷哼一声不再理他,大摇大摆的走回去,倒在土床上再次睡去。
明明十分困,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我高傲的脾气来了,心里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生气。
过了不到一刻钟,我倏地一声从床上腾起,再次走到自己的牢房边,暴跳如雷,指着他的鼻子大骂:
“老子问你是谁是给你面子,你还******不领情!”
他终于仰起头,身子却靠在后面的玄武石上,双眼无神的看着我。
他的眼神平静,充满死寂,仿佛是一个已死之人。被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浑身都不舒服,语气变得缓和起来。
“我说,我是想问问你是谁,犯了什么事,怎么在这。”
或许是理解了我友善的行为,这次他回了话。
“雷扬,江南宁远城人。”
说完他转回去,抬起的头颅再次垂下。
听他回我话,我非常开心,也向他自我介绍道:“我是罗馗,奇门五大弟子之一,额……他们都叫我大梁才,我家在苏国,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乡,哈哈哈,不过我被他们关起来已经两年了,难得你来陪我。”
他却苦笑一声,神色中尽显悲凉。
“你还会在这里,我不久就被处决了。”
“处决”,我惊讶的叫了出来,把头从牢缝里钻探出来,急切问道:“那个雷扬兄弟,你犯了什么罪,我这么大的事都没有处决,难不成你的事比我还大不成?”
雷扬不再说话,他的心平静下来,想起她,回想起遇见她之前的故事。
公元1600年,苏国太和四年。
一切的故事都从那件事说起。
十月某天,昏迷三天的雷扬终于醒来,他做了一个噩梦,一个十分真切的噩梦。
在梦里,他的好友孙文田躺在地上,肚子圆滚成皮球,衣服被撑开,猩红色的线条在上面游走,他的口张的彷若圆杯,拼命的呕吐,但却什么也吐不出来。他不住的喊他名字,雷扬~,雷扬~,救我。
雷扬坐在床上,额头上不断渗出冷汗。
忽然房门被打开,接着就是一人喊道:“少爷醒了?”。府役快步跑过来,看着雷扬发白的脸蛋儿,递过毛巾,高兴的跑了出去。
雷扬环视四周,发现已经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他的脑海里不断出现孙文田的身影,文田,文田,雷扬霍的一怔。
夏雪兰急切的走了进来。她在雷扬身边坐下,双手摸着雷扬惨淡的小脸,喜极而泣。
“母亲”,雷扬怔怔的看着她,突然问道:“母亲,文田怎么样了?”
夏雪兰摸着雷扬脸蛋的秀手一顿,沉默了下来。
雷扬着急,追问道:“母亲,他到底怎么样了?”
夏雪兰忽然转过脸去,视线离开他。“文田已经死了……”
“死了!”,雷扬猛地向后一仰,撞在夏雪兰身上。
雷烈走进房门。“你醒了。”
雷扬机械的转过头,“嗯”。
“起来,随我到议事堂。”,雷烈转身离开。
雷扬点了点头,掀开被子,木然的下床,跟着父亲的脚步前行,仿佛一个没有思想的木偶。夏雪兰望着他的背影,两行泪水留下。
宁远城议事堂。
门开着,雷扬缓步踏入。
“雷扬,我儿子是怎么死的?”,穿青色长衫的孙良恭大喊,他站着,模样仿佛发怒的雄鹰。
雷扬的步伐停住。他抬起头望着说话的那个人,突然啜泣起来,“文田……,我不知道……”
“你给我说清楚!”,孙良恭就要冲过来,被雷烈一胳膊拦住。“你干什么!”
“没什么,这是我雷家”,雷烈平静说道。
“好,好”,他重新坐下,椅子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雷烈目光移到雷扬身上,说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们去了哪,干了什么。”
雷扬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他低下头,嗫嚅道:“我们那天约好去枯峡,路程太远,我们很口渴,在路边看见几个红果子,就拿起来吃了,但是吃完之后……我们的肚子就胀起来,文田肚子胀的很大,他一直喊我名字……”,他哽咽起来,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事实。
“然后呢?”
“然后……”,雷扬摇了摇头。
“然后,然后我儿子死了!”,孙良恭几乎咆哮起来。
听到孙文田的死讯,雷扬再次啜泣起来。怎么会这样,我们只是吃了个红果子,为什么会这样,文田……
孙良恭冷视着雷烈。“吃同样的果子,为什么我儿子死了,你儿子却没事。”
雷烈沉默不语,他欲再问雷扬一些具体细节,但被孙良恭打断。
“我看这是你儿子编出的谎言,什么红果子,哪有这样的红果子。”
“雷烈,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雷烈脸色冷漠,平视着他。“你要什么交代”
“把雷扬交出来。”
雷烈冷哼一声,“凭什么”。
“凭杀人偿命。”
“不可能”
孙良恭的怒气已经冲上大脑,他强行压住。“雷家是江南霸主没错,但你们也太猖狂了吧,太看不起我孙家了吧!”
雷烈沉思片刻,说道:“别的可以商量,除了雷扬。”
孙良恭哼了一声,“我只要雷扬,我要他以命抵命。”
“那便没什么好谈的了。”
“好,好”,孙良恭攥紧了拳头,大踏步走出房间,愤然而去。
雷扬看着他仿若发怒公牛一样的背影,心头一颤,回头看向雷烈。
“父亲”
雷烈的脸色仿佛黑铁。
……
雷扬回到自己房间,坐在凳子上发呆。
孙文田的身影不断的在他脑海里出现:路上他们一起开玩笑,他往前跑,他哈哈大笑,他吃了红果子,他肚子胀的像半个圆球,他在哭……
雷扬至今还以为在做梦,仍不相信孙文田已死。所有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他反应不过来,也无法接受。但他必须接受现实,从议事堂上的质问开始他就必须接受。
可他仍不理解,吃了同样的红果子,为什么自己没事,文田却丢了性命。
他很不理解,想再去那里看看。看看那些红果子究竟怎么回事。
他刚踏出门口,雷烈出现了,并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不能去,最好也不要出府门。”
“为什么”,雷扬急了。
雷烈到桌子旁坐了下来,看着他。“因为孙家想取你性命,孙良恭认为你杀了他儿子。”
“我没有”,雷扬大喊。
雷烈沉默的看着他,过了片刻后说道:“他们认定你杀了孙文田,一定会想办法抓你,当他头七的祭品。”
雷扬的后背发凉,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想起祠堂里供奉的猪头与猪头上惨白的眼珠。
雷烈走出房门,最后再次叮嘱道:“不要出雷府门。”
雷扬在凳子上颓然坐下,眼前的世界一片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