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刀一边后退，一边开口说话。
佛剑以为他是要开口求饶，直接没听这和尚的喃喃细语。
但都余却是听得清楚。
“龙，德而隐者也。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遯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乐则行之，忧则违之，确乎其不可拔，潜龙也。”
这……是周易还是？
佛剑这一剑已是穿越了空间，无论后退再多，闪避再快，都免不了受这一剑。
魔刀虽然只是默念着些谁都听不懂的文言，却是一直没有中剑。
“君子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夕惕若厉，阴在下也，终日乾乾，阳在上也，尺蠖之屈，以求其伸，君子中正，阴阳应之。”
都余终于是听明白了，这是武功心法，若是猜得不错，这该是丐帮老头子教给他的降龙心法。
而且都余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魔刀其实是在对他说话。这个念头无端而生，却是挥之不去。
佛剑有些急了，他本以为自己这一剑，天下间无人能躲。
但不见魔刀有什么奇怪的动作，自己就是打不到他。
他在念降龙心法？自己练的是慈航宝典，自然看不上乞丐们的破烂玩意儿，但这和尚嗡嗡嗡念个不停，却是让他有点烦了。
既然魔和尚能躲过这一剑，自己也没必要拘泥于一招一式，不然就算没人看，佛剑也觉得自己这样一直打不到人显得有些蠢。
无面之剑作为必中之招，是剑意厉害而非招式强悍，现在魔和尚以一种奇妙的方式躲开了自己的剑，显然是剑意受了克制，佛剑心中五欲一一流过，情感也到了一个似有似无的极点。
人不是皆有五欲，凡是有成的佛子都已经堪破了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音声欲、细滑欲，对皮相外在不着一物。
但人相欲不是如此，非为了情欲中的形貌姿容，而是遇上了适宜之人。
一朝倾心便舍世所重，顿亡躯命，佛子堕凡尘，天仙动情心，这便是人相欲难以堪破的地方。
佛剑脑海中的女子影像渐渐淡去，整个人的气质也仿佛高远幽深了起来。
而魔和尚口中所念的心法愈发急促，终是到了尾声。
六欲剑法终式，情之为物，空色难分！
这一剑没有剑的痕迹，自然就无处可挡。比起剑意这种虚实结合的招式，六欲剑法最终式已经到了心剑的高度。
无论魔刀的身法如何高妙，人在那里，就一定无法可躲。
心剑之速只有刹那，魔刀尚在张口，心剑已然临心。
都余竟在这一剑上感受到了一些灵能的意味，剑意是招式与精神意志的结合，而心剑以剑为载体，输出的却完全是一个人心念的升华。
心剑不是杀伤，而是类似心智魔种般的同化之术。
中此剑者，便入情之地狱，沉沦生死，没溺三涂，不得解脱。
佛剑悚然一惊，自己竟用出了这样决绝的一剑，这场比斗并非要以生死结尾啊！
但收招也已经是不可能，就算是他想解，也没有任何手段，只有魔刀自己才能从心剑所造就的地狱中挣脱。
佛剑收回了剑，面前的魔刀闭上了嘴巴，呆愣楞地站在了佛身之上。
七情之色一一在魔刀脸上转过，他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此时大概只需一剑就可以让他从这个无间地狱解脱。
佛剑后悔了，犹豫了。
然而此刻魔刀的脸上表情突然变了，黑亮的薄刃自下而上撩过，佛剑睁大了双眼，瞳孔里写满了不可置信。
“或跃在天，或沉在渊。跃而在天，好风助也；沉而在渊，我心意也。或跃在渊，阴阳合也。”
头颅飞在天上，而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了魔刀那一副诡异的笑脸。
可……这怎么可能？
……
黑色的空间片片瓦解，梦已经碎了，但都余心里还残留着一丝疑惑。
原来佛剑魔刀最终的结局竟然是这样，最后是佛剑死魔刀活？
不过这里仍然有很多疑点，这记忆是来自于兵器还是人，若是兵器为何场景宛如身临其境，若是人，佛剑不是已经死了吗？
还有两人之间诡异的对话，总让都余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感官链接，他链接的，又是什么样的感官，可以制造出那一幕栩栩如生的幻境？
他把目光放到了另一件兵器上，是不是与佛剑相同，魔刀也蕴含了某种记忆，会是刚才同一个场景吗，只是换了魔刀的视角？
疑问如此之多，竟让都余有了丝犹豫，这里似乎牵扯到了一个很大的谜团，如何处理才是正确的选择？
信息有些复杂，都余收回了感官链接，拿起了魔刀。
这次的异能更加熟练，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当自我意识体的一小片落到魔刀上的时候，幻境竟然没有出现。
都余的脑袋更大了。
这真的太奇怪了。
“滴，检测到使用者意识，识别中，通过【命令思想】检定。”
“本物品为山德森的避险深晶剑，中等灵能武器，具有避险特殊能力。该武器可以让你察觉到临近的威胁并自行对抗针对持有者的近程或远程攻击。”
“哦，见鬼！在这种时候就不要说这些废话了。有幸或者不幸捡到这把武器的人，如果你开启了这把武器的【命令思想】，想必你是遇到了和我一样的情况，被不知道哪里来的神抓到了这个堪比地狱的战场。哎，他们都在战斗，我只能向我的剑倾吐我的心灵。”
“我从未见过如此残忍又冷酷的战场，这里连天使都像是一只烤鸡一样，被那些东西抓到就撕碎吃了。等等，那个是传奇武僧吗？哦法克，他也被撕裂了！额，前面的那个辉光，天哪，那是沃金女神？？？”
一阵长久的沉默，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这个附在武器上的录音似乎持续了很长时间。
“咳咳，我要死了，没想到一个弱小的心灵武士可以活这么久。在战斗中我遇到了一位战魂，并在他的指引下走上了塔拉利克之道，在血战里得到了成长。现在我领导了一支军队，并了解到了一些世界的真相。”
“这是个无尽的轮回，我们永生不死，当然这和那群肮脏的巫妖魂匣不是一个概念。我们是被创世神制造出来的士兵，无论是记忆还是躯体。把我们扔到这里的神上神，如果祂真的存在的话，是个很抠门的家伙。”
“祂明明拥有多元宇宙的一切，却把我们当成可以重复利用的材料来对抗祂的敌人。”
“这把剑已经破碎不堪，但或许它还有机会回到我的家乡。凡是拿到这把剑的人，记住一句话，当你听到‘你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你想真正地活着吗……’这个问题。”
“一定不要选择是！”
“这是我唯一的忠告。”
……
以都余的认知，这似乎是灵能武器自带的心灵噪声，可特么谁见过有日记这么长的心灵噪声啊！
都余正准备将这两部分信息合起来好好思考一下，却又听到一个新的声音。
“荆棘少侠你好，我是魔刀。”
“如果你能听到之前的声音，那你也应该能听到我的这些话。”
“我知道你没听懂那个外域人在说什么，我曾经也不懂，直到我想了很多遍。”
“我无数次死在与佛剑决斗的那一天，又无数次地开始自己的轮回。直到我学会了在这把魔刀，不对，在这把山德森的避险深晶剑上留下信息。我思考了一万五千七百八十二次，终于差不多搞明白了这个世界的真相。”
“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一个虚假的世界。依靠魔刀的力量，我有几次在决斗中苟活了下来，并躲在无人关注的角落观察这个世界的发展。”
“我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其中就包括你，注定会走到佛剑魔刀面前的人。”
“还有你的师弟，东方未明。这个世界不是为我们而生，而是为你们所创造的，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影响着整个世界的发展，当你们的故事落幕，世界也会随之涅槃重生。”
“这个我们以为存在了无数个岁月的世界，每次毁灭的时间都相差不远。而我真正的生命，不过是从拿到魔刀开始。在此之前，这个世界是否存在，如何存在，都是未知的。”
“我甚至怀疑这个世界的轮回时间不超过五十年。一个疑点就是这把刀，从我的记忆里，这把刀是庄主用天外陨铁所打造，但事实上你我都知道，这把刀本就存在，它属于那个叫山德森的外域人。”
“在这个世界上，似乎还存在一些其他的知觉者，他们的表现也有些古怪，在知道真相的同时，仍然安分地扮演着属于自己的角色。当然，我也是，可他们的表现太过于正常，好像和我知道真相的方法不一样。”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即使读了那么多佛家典籍，我也没能找到能够横渡彼岸的船，更别提从这个虚假的世界中超脱了。说实话，我不知道自己在这个虚假世界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呵呵，我知道在这里说话也没有用，没有人能像我一样开启这把魔刀。我观察过你很多次，很可惜，虽然你也影响了一部分故事的走向，但你和我们一样，都只是凡人。我很孤独，也很恐惧，我不怕无意义的轮回和死亡，但我怕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凡人知道真相。”
“哎，说了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处。这一次轮回我又听到了山德森所说的那个神灵的问题。生命的意义，真正地活着……”
“我犹豫了。”
“或许这次我会选择接受。”
“对了，如果我接受的话，我会真正地杀死佛剑，我不知道这是自私还是什么。过去我试过告诉他真相，但他不像我拥有这把刀，结局还是一如既往。或许这就是缘法吧，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大概这就是这方世界的本质。”
“不过佛剑好像并没有彻底的死亡，他的那把剑或许也有些特别的地方。希望这次改变能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魔刀，第一万五千七百八十三次更新……或许这是最后一次更新了。”
“我……想真正地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