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都余预料,徐子易接下来的动作宛如常人,准确地说,他更像是一个npc,走到了闹市之中,规规矩矩地开始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一个说书人。
讲古今传奇,讲人间故事,讲武林趣闻,讲前朝野史,完全是一个本世界土著的感觉。
奇怪。
观察许久,都余却是没能发现任何破绽。这时候他已经跟着几人渐渐走远,到了精神力外放的最大距离,只得收回了精神游丝。
抬头一看,他们已是来到了一方佛寺之中。
“这就是白马寺,来洛阳一定要去白马寺上香,很灵的。”
前世今生,都余都不怎么信佛,但看其他人一副兴致盎然的样子,也随大流入了寺门。
天下间,无论哪个佛寺都是要靠信徒供奉的,买香钱贵一定也很正常啦,当然这时候的和尚没后世那么心黑,虽然香也分级别,但最贵的也没有一两银子,最便宜的只要一文钱,可以说是很良心了。
白马寺的方丈虽不通武艺,但现下的禅宗丛林,因着少林威名和方丈自己的名气,倒也有许多武林人士前来拜访。
都余认识的人不多,没想到还是遇到了熟面孔。
“任兄?”
“……荆棘?”
遇到都余,这人似乎颇感意外,随后脸色一变,埋怨道:“你好好地在你的谷里呆着呀,到处乱跑,小心又伤害到别人。”
???
都余目瞪口呆,任剑南的话没头没脑,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要说当初造刀剑的时候,两人还都是小屁孩,心理年龄比较大的都余自然是一直带着小任剑南到处游逛,那时候他对都余还是一万个崇拜,怎么今天突然转了性子。
“这话却是从何说起?”
不问不要紧,一问像是打开了任剑南的话匣子,他完全是无视了其他人,对着都余疯狂地倒起苦水来。
“奶奶的,还记得我们一起打水漂的石头吗?那是我们铸剑山庄特意藏到仓库里的天外陨铁,比起给你造剑的还要高上一品,你造完东西拍拍屁股走了,过年检查仓库的时候,老子却是被我爹痛打了一顿,还让我一个人下水捡石头。隆冬腊月啊!那可是正冷的时候。更别说,你要我偷的师妹的肚兜,几年之后被发现,我小师妹直接就不理我了,要不是我爹又把我打了一顿,还禁足了一年,我师妹直接就要脱离门派。还有,因为你我爹开始造新兵器,专门请了教九章算术的西席……你知道我煎熬了多久吗?整整两年!”
“可我听起来,这好像跟我没多大关系,你应该恨你爹才对啊。”
“荆棘!”
“哈哈哈哈哈!”
周围的三个人听到此处却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还是谷月轩稳得住,他凝神看了眼任剑南道:“想不到经年过去,当时的小孩子现在已经变成一位翩翩少年,当时你才到我胸口处,如今已经和我同高了。嗯,你的白晶剑还是如此锐利,不愧是铸剑山庄的作品。”
都余撇撇嘴:“师兄你说对了一点,当年他还没剑高呢。”
“荆……棘!!”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傅剑寒急中生智,拿出自己的破剑,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接着深情表演到:“不愧是武林名门,不愧是铸剑世家啊,传说天下名兵半铸剑,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哎,真是好剑,好剑啊!”
本来任剑南听得还是暗爽,直到看得东方未明扯了下傅剑寒衣角,小声道:“傅兄,小点声,你在骂人啊。”
眼见场面一发不可收拾,都余咳了一声,终结了尴尬的局面:“得了,别装了。我知道你很想见到我,铸剑山庄那地方,都是粗人,谁能教你弹琴?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你水平有无退步,我也跟仙音姐学了琴,找个地儿,我们比一比。”
任剑南虽是铸剑山庄传人,但从小就性喜音律,用喜欢来说或许浅了些,几乎是狂热的程度。
而都余当年虽然只会吹笛,但就音乐水平而言已是铸剑山庄第一,之所以任剑南会对都余言听计从,屁颠屁颠也是因为都余会教他音律。
说起这个,任剑南却是陡然变色,几乎要流下泪:“荆……棘哥。”
卧槽,都余吓了一大跳,这小子怎么gay里gay气的。
“我爹……我爹,烧了我的焦尾。”
说至动情处,任剑南已是涕泪交集,几乎要冲上前抱住都余痛哭一场。
都余连连撤步,却见周围几人都是一副看新奇的诡异模样,气不打一出来:“男子汉大丈夫,这么哭哭啼啼地做什么。”
东方未明插嘴道:“就是,就是。不就一把破琴吗,坏了再买呗。”
都余回忆了一下,惊呼出声:“等等,你的琴叫什么?焦尾?是那个焦尾吗?”
“是!”
一旁的东方未明有点疑惑,不就是一把琴吗,叫什么有什么区别?
都余鄙视地看了他一眼,解释道:“中国古代有四大名琴之说,齐桓公的号钟,楚庄王的绕梁,司马相如的绿绮还有蔡邕的焦尾。如果任剑南拿的是真货,那真该痛哭流涕一场,不仅该哭,更该对历代先圣负荆请罪。这可是东汉的名琴啊,蔡邕死后就收归内库,及至南朝齐明帝之时,天下名家王仲雄得此琴,连奏五天,一创《懊恼曲》,之后南唐中主李煜又赠大周后,死后归于宋室。江湖传言,几百年前的昆仑三圣何足道也曾拥有此琴。焦尾焦尾,本就是从烈火中抢救出来的奇木,如今却毁于火中。真不知道该说你父亲暴殄天物好,还是该骂你保管不周!”
东方未明大张着嘴,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他也能听出这东西真的很珍贵……能卖多少钱啊!
“真是货真价实的对牛弹琴。”
任剑南在一旁小声地嘀咕着。
尽管氛围并不融洽,但任剑南还是死皮赖脸地跟上了他们的队伍。
……
戌时将至,众人提前来到江府。
大厅之中灯火密布,端坐着各大门派掌门与代表,逍遥派来的人少,他们本可以在大厅用餐,但都余他们并不想和这些老头子打交道,索性就坐在了厅外。
除去些小门小派的人,外间多是大派的年轻弟子,他们几个在这里用餐倒是融入了环境,并不十分起眼。
江天雄不愧是河洛大侠,仆人众多,餐点丰盛,就连气度都非比寻常。若是一般的小门小户,要办这样的宴会,就算不要求宾客解下兵器,也会多派门人弟子打点精神,注意安全。
因为酒加上武林人,往往等于随时爆炸的火药桶,更别提这邀请来的人,私底下可能还有矛盾,比如百草门和唐门,又如霹雳堂与海鲨帮。
江府却显得非常从容,众人带着武器,刀剑随意地摆在桌边,饭桌之间人流穿梭如织,也都是些上菜传宴的仆人,未有保卫警戒的子弟。
一方面是因为河洛大侠威名赫赫,没人敢在这时候闹事,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大厅里各派掌门俱在,哪怕暗地里有矛盾争端,在酒桌上也是表现得相当和睦。
谷月轩对这些东西毫无保留,他们桌上没有外人,倒是不用顾忌太多。
“行走江湖,并不是单纯要看武功高低,更要懂得规矩。没有规矩,正道就与邪派无异,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逍遥谷,不被那么多人喜欢的缘故。”
“所以我们并不需要完全按着规矩来咯?”东方未明问道。
谷月轩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规矩有武林的规矩,也有自己的规矩,武林的规矩的确很老套,也显得有些虚伪,但大多数时候按规矩来都能免去许多麻烦,这就是循规蹈矩的优点。可若是武林的规矩和我们的规矩起了冲突,那就该选我们的规矩。”
都余笑眯眯地看着东方未明:“我们的规矩很简单,就是仁。但你来了以后,师傅加了个侠字,看来他对你寄望很深啊。”
东方未明登时涨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
傅剑寒举起酒杯:“不像你们逍遥派,我的规矩就是酒要喝得尽兴,饭要吃得开心,人生在世,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像你们这样闯江湖,太累!”
任剑南也跟着举起酒杯,深以为然。刚想说些什么,就被都余打断:“就你们铸剑山庄那地方,还不如我们,有个屁的自由。”
任剑南苦着脸道:“说得没错……我爹,唉!”任剑南借酒消愁,一口干了杯中的酒。
其他的人互看一眼,哈哈大笑,也跟着喝了起来。
几杯酒过去,东方未明对着旁边一指:“哎?不是说在这里不能打架吗——你们看,那俩人是不是要打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