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逝,日光已现。暗淡柔和的几缕光丝落在地面上铺展开来,映着白雪,粼粼闪光。风依旧很冷,冷彻骨髓。但秦箫缓缓行来,心情却是酣畅淋漓。
江阔鸿说为他收尸的玩笑话绝不全是危言耸听。但他现在步履稳健,面色平和,全然没有大敌当前的紧迫感。
放眼江湖,谁无时无刻不在风口浪尖处?遇到的事多了,是不是感觉也变得淡漠了。更何况秦箫已是几经生死。
他明明知道自己走的也许是一条不归之路,为什么偏要自投罗网呢?
秦箫此时微微一笑,那笑容如四月的春风,包含了太多的温暖,太多情的羁绊。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抛下那娇弱的女子。他发誓不管千难万险他也一定要把林玉瑶找回来。
静!四周宛然像是偌大的墓地。有时静带给人的是一片安宁,但现在的这份死寂却让人快要窒息。
这里本不该如此安静的,客栈已近,楚春恒请来的人们呢?
秦箫这才收拾心神,绷紧精神,握剑的手已然收紧。
客栈早已成了一片废墟。就在这片废墟旁站着二三十人,每个人都是怒发冲冠。他们围拢起来,虎视眈眈的瞪着居中独站的年轻男子。
这男子一袭如墨黑衣,脸色苍白,目光如刃,冷冷扫视着周围的人。他全身上下透出无与伦比的魄力。
此时此刻所有的人都一动不动的站立着,四面杀机涌动,一触即发。
楚春恒一旁冷笑道:“你想做秦箫的代罪羔羊,哼!就算是你死了,我们还是要把秦箫揪出来问罪。”
黑衣男子冷冷道:“我说过,杀人放火的事是我做的。”
楚春恒道:“你和秦箫本就是串通一气的,这件事说不定你也脱不了干系。”
黑衣男子听罢,目光如炬,厉喝道:“你最好莫要把我和秦箫相提并论,否则我让你立刻死在这里。”
人群中鹰钩鼻子的人低声道:“他和秦箫素来不合,我看不会是同谋。”
秦箫此刻正远远躲在一棵枯树上,废墟周围的情况他刚好看得清、听得到。秦箫听到这男子承认此事是他所为,险些从树上直跌下来。秦箫万万没有想到一向和他拳来脚往、怒目而视的陆恨生竟然为他开脱。
三十多个武林高手一夜之间惨遭杀害,死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那些人身后的亲朋好友和一些唯恐江湖不乱的伪君子。如此看来,这是何等罪过,那人简直罪大滔天、罪无可恕。幸好那人做的滴水不漏,否则真该拿条绳子将自己勒死。而现在真正要死的却是秦箫和横插一脚的陆恨生。
秦箫一腔热血翻滚沸腾着。陆恨生说出的话依旧冰冷,但在秦箫听来却是说不出的舒服。秦箫现在唯有感激。
有人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常戚戚;更有人说江湖上有肝胆相照的朋友,更有惺惺相惜的敌人。秦箫与陆恨生到底是敌是友呢?
他们时而兵戈相交,时而患难与共;时而分道扬镳,时而站在同一个立场上。这种微妙的关系只让秦箫觉得朦胧而又不可深究。
陆恨生正为一群武林高手所困,秦箫此时也为他捏着一把冷汗。秦箫正犹豫现在是否出面帮他。现在出面,会不会正中楚春恒的圈套?秦箫决定先静观其变。
一个身穿道服的清癯老者,手持拂尘,缓缓道:“既然楚镖头亲眼所见此事乃秦箫所为,想必一定不差。陆大侠又何必强出头,毁了自己的身家清白。”
这清癯老者乃峨嵋派的青木道人,在江湖上一向德高望重、人所共钦。但陆恨生看着他只是不理。
青木道人又道:“既然陆大侠执意如此,贫道也多说无益。”
楚春恒道:“对付这种心狠手辣的无耻小人,我们也不必手下留情。”
陆恨生冷笑道:“想杀我也没这麽容易。姓楚的,今日就算我死,也要拉你给我陪葬!”
楚春恒轻蔑一笑道:“死到临头你还口出狂言!”他手已握住剑柄,亢声呼道:“各位武林同道,若要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现在就杀了这人。”
群豪早已剑拔弩张。楚春恒一声怒喝,众人纷纷响应,俱都亮出了兵器。秦箫暗道不好!
虽然其间不乏有头有脸的成名人物,但现在人们都是有仇的报仇,有冤的抱冤,哪里还讲什么江湖道义。
陆恨生已与众人斗在一起。他钢刀一出,寒气陡盛。那把玄铁利刃使将起来,青光流动,恰似一泓秋水。钢刀在他手中,仿佛也有了生气,与他同呼吸、共存亡。陆恨生的追魂刀果然名不虚传,刀光所及,当着披靡。
但此间众人谁又是等闲之辈,更何况还有青木道人和楚春恒这样的绝顶高手。
青木道人拂尘疏忽来去,若是被那马尾扫中,必会身受重伤。
楚春恒剑影飘飞,虽招式中虚多实少,但他出招老辣,每招必是运筹帷幄,实中虚之,虚中实之,虚虚实实,使人眼花缭乱。
陆恨生以一人之勇,应对几十个高手,又有谁抵挡得住这暴雨似的攻击。四五十招过后陆恨生便有了势衰之迹。秦箫见状,再不犹豫,飞身便欲上前助战。
正在此时,一个白衣女子轻纱掩面,身轻如燕,自远处飞来。她不顾一切的闯入敌阵,挥剑和陆恨生并肩迎敌。
陆恨生见到她,冷冰冰的脸上现出关切之色,急道:“你怎么来了?”
白衣女子道:“我来帮你!”
陆恨生原本没有打算活着离开,四十招过后早已心力交瘁、心灰意冷,行动也慢了下来。但见到这白衣女子,他突然一声长啸,精力骤然高涨。他无论如何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秦箫见到这白衣女子,精神一阵恍惚,心中百味杂陈。因为那就是他的妻子李仙影。
虽然轻纱已掩住了她姣好的面容,但仅是这一抹倩影就足以让秦箫将她认出。这是他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的人啊!
可当这个魂牵梦萦的面孔真的已近在咫尺,他又为何感到局促呢?
秦箫觉得在李仙影面前他仿佛永远都是弱者,因为只有她才能触碰到他最柔弱的地方。
李仙影虽为女流,但她的剑法没有人敢小觑。剑身中透出的寒气和她的人一样高贵而又冷若玄冰。她的武功和陆恨生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
李仙影本就是女子中的豪杰,巾帼中的英雄!
但此时此刻就算她再强上十倍也是无济于事。千钧一发,性命危在旦夕间。
秦箫突然出手,莹莹几十道寒光疾射而来。谁都没有料到会有人偷施暗算,秦箫心中打的算盘就是要攻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寒光所到之处,人群中发出阵阵哀嚎。
青木道人拂尘横扫,三枚银针打落在地。而楚春恒早已飘出三丈开外,笑吟吟的站着,仿佛早就料到秦箫会出现。
秦箫趁机冲到李仙影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道:“冲出去!”
没有人追来。在他们三人脱身逃走的一刻,楚春恒力挽狂澜,拦住了愤怒的人群。秦箫隐约听到他说道:“他们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有一天会落到我们手心的。”因为楚春恒这句话,所以秦箫逃得并不狼狈。
秦箫感到楚春恒并不想将他们赶尽杀绝。就像是猫在愚弄它已捉到的老鼠,一次次的追赶,一次次的放逐,有时甚至还假装置之不理。秦箫觉得现在的自己真的已经变成了一只老鼠。
陆恨生在前面走的很快,见到秦箫后他简直就像是在落荒而逃。秦箫也只好在后面穷追不舍了。以前秦箫面对这个人总是无话可说,但现在他却有了一肚子的话。也许他还不知道如何开口,但那两个字他绝不想哽在喉咙里。他想真心诚意的对他说声谢谢!人们都道大恩不言谢,但秦箫不在乎,他若是不能当面说出口就会觉得不舒服。
李仙影却拉住了他,淡淡道:“不要追了!”
秦箫微微叹息,他知道陆恨生不愿见他,更知道李仙影也不愿意让自己见到他。
秦箫注视着远方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运足内力,大声喊道:“谢谢了!”
他隐约看到那人身形微微一顿,继而迈开大步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李仙影已站到了他的面前。他轻轻的揭开她的面纱。他们四目相对,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
她的身子很单薄,她的容颜已憔悴,摇曳在残冬中,美的只想为之心碎。
她抽动着嘴角,颤抖着身躯,眼帘轻轻阖起,两行腥苦的泪水悄然而落。
秦箫的一刀刺的太深、太用力。刀还留在她的心里,拔不出,搁不下。
那又何尝不是同一把利器,以丝毫不弱的力度插进了秦箫心里。如若不是那样,他此刻为什么会心如刀绞?
秦箫为什么假装不爱她,为什么自欺与欺人都是这样的不遗余力。
但现在无论再有千种理由,万般借口,他都不会再自欺下去。冷酷的面具只能掩饰他的面孔,却不能掩盖他的心。
他们依旧没有开口,但那纵情的拥抱已鉴证了一切!
李仙影已经太累了,虚弱让她险些晕厥过去。等她真正清醒过来,她已和秦箫并肩走在山路上。时光仿佛倒流,瞬间让他们又回到初相识的时刻。
李仙影问道:“柳烟呢?她没有和你在一起?”
秦箫道:“我将柳烟托付给了一个朋友。”
李仙影问道:“哪位朋友?”
秦箫道:“我新结交的一个朋友,丐帮的新任帮助江阔鸿。”
李仙影道:“他人怎么样?”
秦箫笑道:“那江阔鸿豪气干云,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真有大侠之风。”
李仙影道:“看来你很欣赏他,既然是你的朋友我倒很想见见。”
秦箫笑道:“我们现在就去好不好?”
李仙影嫣然一笑道:“好。”
李仙影对别人来说就像是千年不化的玄冰,但对秦箫却是千般旖ni,万种风情。
他们并没有看到江阔鸿,因为他已经赶往衡山了。但他们却遇到了柳烟。柳烟此刻已经痊愈,见到李仙影后活蹦乱跳,看到秦箫和李仙影重归于好更是喜上眉梢。她变得像春天的麻雀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秦箫奇道:“我将你托付给江阔鸿,他怎么自己走了?”
柳烟撇了撇嘴道:“谁稀罕跟着那个草野莽夫,我是趁他不注意偷偷溜走的。”
李仙影笑道:“你就是个古灵精!”
柳烟道:“至少古灵精比狐狸精好,夫人让我照顾好公子,我总不能把人给弄丢吧。”
秦箫听出她言语带刺,只是微笑不语。
附近没有人家,所以他们要尽快翻过这座山。那客栈旁边虽有马,怎奈又不能回去去取,所以只有徒步而行。不过三人一路上有说有笑,只觉时间如飞、光阴似箭,哪里还会感到无聊寂寞。
下午时分,他们就已翻过了小山,来到山下的一个小村庄上。村里虽荒凉破败,幸好还有一个似模似样的客栈。于是他们就住进了这个“悦来客栈”。
三人一天滴水未进,现在已又累又饿。山下虽无山珍海味,但他们还是点了一桌子菜。柳烟吃起饭来狼吞虎咽,显然已经饿坏了;李仙影也是各样小菜动了几箸;但秦箫却只吃了几口,好像没有胃口。
李仙影看着他道:“有心事?”
秦箫确实有心事,只是不知怎么向李仙影开口。
李仙影看出他的为难之色,柔声道:“有什么事不妨说出来,一起商量总比一个人承担强得多。”
秦箫凝视着她,叹道:“仙影,我必须要找一个人。”
李仙影道:“谁?”
秦箫道:“林玉瑶。”
李仙影面色微变,惨然笑道:“好,既然你要找,我就陪你一起找。”
她话虽如此说,但秦箫却分明听出了她语气中的幽怨之意。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听到自己的丈夫要去找别的女人,无论什么情况都不例外。更何况他妻子是李仙影,而要找的女人是林玉瑶。这是两个足以让天地失色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