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奶妈煎好了药端来，本想让她多睡一会儿，但她的额头又烫了，奶妈慢慢叫醒她，喂她喝药。
“奶妈，下雪了吗？”
奶妈摇摇头。
“奶妈，药好苦啊，我问到了。”
“良药苦口。”
她让奶妈放在那儿，她不想喝，她打开窗户，盼望着下雪。他喜欢下雪的晚上拿一只手电筒指向天边，可以看到遥远的北极，她喜欢在寒冷的夜晚睡在暖洋洋的被窝里静静地听雪花敲打窗户，第二天开门就是一个雪白的世界。书桌上还放着他送给她的田螺。
那天晚上，真真正在和室友吃饭，他打电话说：
“我给你刻了一个小礼物，本来上个礼拜让你来取，可是我上火了，牙疼，肿了半边脸，所以也没让你来，我不想让你看到我那个样子，要不明天我给你送去？”
从那次出游回来，真真让她每个礼拜打一次电话给她，他同意了，每次他总是最后一个挂上电话，她问他为什么，他说让他一个人承受挂断电话后的无边孤独。唯独上个礼拜没打，每个礼拜六晚上真真都要等到很晚，上个礼拜她一直等到十二点才睡，心想他一定回来晚了，怕打扰她休息，所以才……
真真有点着急了，
“那你现在怎样？有没有去看医生？”
“我已经好了。”
“那你以后要多注意一下，别熬太晚了，不能吃辛辣的东西，你要听话，怎么说我也算半个医生吧！”
真真还是决定自己过去带，顺便看看他，真真问他刻了什么，他说：
“有山，有树，有人，有房子，还有雪人……”
“是吗，我太好奇了，你刻在什么上了？木头，石头，还是？”
“你来了就知道了。”
“可是我现在就想知道，天哪，你该不会把它刻在钻石上了吧，太贵重了，我会不敢接受的？”
“唉，刻在我脸上了！”
他实在不想让她再猜下去了，两个人都笑了。她做了一夜的梦，也没梦到他要送给她的小艺术品是什么样子。
第二天下雾了，但还没等太阳探出头雾就散了，有点阴蒙蒙的，真真上了车，由于车内外的温差，一进门，眼睛就看不清楚了，镜片上就罩了一层薄雾，就连车窗也一样，看不到外面。真真仍记得从哪里下车，可这次有两个年轻人一直大声激情地议论着中国足球，其他人的声音被淹没了，也听不清公交车上的语音提示。真真不知道该从哪里下车了，她觉得已经坐了很久的车了，也该到了，但仔细听都不是她想要到的那个站牌。他终于等不及了，打电话问她到了没有，她还在车上，问他是否那路车又改路线了，他也很久没有乘过那趟车了，他让她马上下车，否则越走越远，问他在哪个站牌下，他又在那里查看他的那张旧地图。她下了车，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他每隔五分钟打一次电话，有一次没接他还说：
“刚才怎么不接电话，我快担心死了，怕你出事……问问你身边的人……“
就这样真真转了两个来回，还好在车上碰到班里一个女孩子，给真真指路，真真才找到他，他还很担心地埋怨她：
“你说，你都来了多少次了，还不记得路……”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真真都很想见到他，可是见到他之后就想逃。天开始下起毛毛雨，真真以此为理由想离开，但他一直在挽留。他骗她说他把给她的礼物还放在宿舍，于是真真和他一起前往学校。他们两个人站在教室门口避雨，他并没有去取礼物，而是机械地讲一次他去动物园看到了一直让他魂牵梦绕的孔雀，但这只孔雀并不漂亮，而且正在脱毛，于是他捡了一根回来留作纪念。他或许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找不到话题。真真一直没有看他，从那断断续续的语气里就知道，他也是没有表情的，仿佛在背一篇日记，连夹杂的笑声都是那么机械。真真觉得他真的有一点无聊。她很心痛，很不情愿和他在一起，真真淋着雨走了，他一直在后面追，这时对面走来一个大男生，大概是他的同学吧，和他打招呼，并小声问他：
“喂，前面走的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我们是同学。”
真真回头大声告诉他，他笑笑也觉得很尴尬，而他什么也没说。他问她要不要去逛街买点吃的，真真没理他一直往前走。
“早知道我就不来了，还好你没带，就你，能刻出什么玩意儿来，丑的都见不了人，给我也不要了，免得回到宿舍让他们笑话。”
她在激他，希望下一秒他就拿出礼物给自己证明，但他没有，他保护她穿过马路，到了站牌下，他忽然从袖口里掏出两袋熊仔饼干给她：
“饿了吧，吃一点吧，天气太冷了。”
“不要，我不饿。”
真真从来都没有吃零食的习惯。
“要不你带回去吃？”
“不要。”
“看这是什么？”
他像魔术师一样变出一个小东西来，仅让真真扫一眼就攥在手心里，说：
“这就是给你的礼物，但前提是你必须接受这两袋饼干。”
“你昨天不是说你把它刻在脸上了吗？”
“我脸上没有吗？”
他把脸转向她，指给她看。真真笑了说：
“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反正我不会要你的饼干，我宁愿两个都不要，我刚才都看到了，刻的丑死了，不要也罢，免得放在书桌上，看了晚上会做噩梦。”
其实真真心里温暖极了，她感动的想哭，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奶奶给她讲外婆和外公的爱情。那应该是四五十年代的事了，那时候还吃大锅饭，外公在队里当队长，每天队里会发一个好面馒头，外公舍不得吃，揣在怀里暖着，带回家给外婆吃。幸福就这么简单，真爱不需要修饰。可怜的外婆那时已经被生活的落寞逼疯了，整天胡思乱想。在一个孤寂的晚上，睡觉前外她说婆还纺了几个大线穗，妈妈搂着两三个月的真真，睡在外婆脚头，用腿紧贴着外婆的腿，怕她晚上也会跑出去。因为妈妈太累了，睡的很死，等被真真闹醒时外婆已经不在了，妈妈提着裤子就往外跑，就在门口发现了外婆，她早已吊死在门头上了，或许那一刻她清醒了，找到了她认为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死。外婆走了，外公也不堪生活的落寞在一个同样凄凉的晚上喝毒药也永远地去了。对于真真，她宁愿选择熊仔饼干也决不会要玫瑰花。玫瑰花只能用来看，却不能填饱肚子，对于生活应该实际。后来经表姐介绍真真认识了一个男生，那男生是表姐的老乡，所以真真才决定和他做朋友。但这男生在网上一直喊她女朋友，真真问他是不是见女人都这样喊，他发誓说她绝对是第一个。连面都没见过，他竟说：
“我想送你玫瑰花。”
尤其是真真决定要会会这个情圣时他还说：
“见面时要不要买花？”
在这之前他曾说自己是一个感情专一的人。见了面发现他的确是个富家子弟，绝对买得起上好的玫瑰花，爱与不爱，穷人要看有没有钱，至于所谓的情种都是富人家的子弟。他竟是个破子，这一点让真真很同情他，聊了一会儿就知道他原来有喜欢的女生，只是没有追到。他还在真真面前卖过这女人的丑事。天下乌鸦一般黑，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他说：
“……我本来介意她文凭不高，但后来想想她长的还不错，家庭背景又好，她爸爸在政府部门上班，尤其是她爸爸有一辆别克，你知道别克是什么吧？”
他扭头问真真，真真点点头，他接着说：
“那一辆别克得值三十万，我敢确定至少三十万……”
他着重强调了这句话，无需太多的言语，真真差不多了解了这个男生。他是一个多么有远见卓识的人啊，真不愧是一个商人的儿子，连交女朋友都要先考虑对方的身价。他为了追求她，宁愿自己穿普通的衣服，也要到名牌专卖店给她买牌子的衣服，真所谓“放长线钓大鱼”“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这种爱让真真觉得可怕，甚至连做他的朋友，都觉得只是他手中的一颗等待调用的棋子。
“真真还往前走，因为她等不及了，怕到了中午他又要请她吃饭。
“你去哪？”
他有点不解。
“到前面站牌等车。”
“前面没站牌了。”
真真扫兴地往回走。
“其实，我们要乘你要的车，就两站路，不远，我们可以走过去。”
真真答应了，以后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会从前面站牌下车，走两站路过来，省一个硬币。到了第一个站牌他停下来，把礼物给了她。
“真的好漂亮。”
真真惊叫起来，真的像他说的那样，有山，有树，有人，雪人，房子……他们宿舍人见了也很喜欢，也让真真问他能否给他们刻一个。
“对了，我们宿舍每个人都想要一个田螺。”
“你们宿舍每个人？你别吓我，你们宿舍不就三个人吗，除了你还有两个，还每个人？”
起初他不同意，他说也不认识他们，刻了也没什么意义，后来真真反复的乞求，他提出一个条件：
“想要给他们刻也可以，但他们必须来，让我请他们吃饭。”
她室友听了既高兴又吃惊：
“天下还有这么好的事，给我们刻东西，还要请我们吃饭，我们举双手同意。”
因为真真曾拒绝他说：
“我从来没有和男生一起单独吃过饭，我不习惯。”
“可是，你将来要谈男朋友啊，肯定少不了要请你吃饭，你这样怎么行呢？”
“是吗？那我要好好锻炼锻炼了。”
两个人都笑了。
曾几何时。她告诉他，她喜欢游山玩水，在真正的美丽面前，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但我肯定你见了也会感叹。
一个美丽的冬天，一个少女披着飘舞的长发，坐在木屋里看雪景，带着绵绵的情思，从窗格子里我可以读懂她的心事。她一定在等一个人，但是他在哪里？小木屋前面的玉树琼枝上挂满了许愿囊，难怪那次出游他问她喜欢什么样的树。还有雪人，旁边立着铁锹，他一定没有走远，顺着这条路可以走到山里，倘若是春天又是另一番景象，真所谓曲径通幽……真真把它捧在手心里，还怕雪融化了。她时不时伸开手看看，但她仍装得很无所谓，其实心里暗想：
“如果可以我会把它写进我的小说里，让更多的人欣赏到这种艺术美。”
“难道你没有试着拿到店里去卖吗？”
他笑着说：
“以前我同学也这样建议过我，但是如果用金钱来衡量艺术，那就不能称之为艺术了。”
“是啊那应该叫技术。”
真真想。
“那你认为什么才是艺术？”
“艺术？我认为就是给你一个小舞台，让你尽现生活，所谓小舞台大人生嘛，真正的艺术就是让你在娱乐的同时明白更多道理。”
“理解的多么深刻！”
真真想。
后来学校举行大学生艺术展，真真把这个带去了，她想带一匹千里马去见伯乐。第一关辅导员就把它拒之门外了，他竟不相信这是刻出来的，真真很耐心地解释给他听，但他仍拒绝说：
“他不是我们学校的。”
真真觉得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悲哀，难道人才也有界限，或许吧，就像中国人只有加入了外国国籍才配获诺贝尔奖。但真真很不甘心，她闯了校长办公室，给校长写了一封信：
尊敬的校长大人：
您好！非常感谢您能从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读我写的自荐信。我是药学2班的木真真，这是我给您带来由我同学雕刻的小艺术品，我还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听雪》。我想您也一定很喜欢，因为我们班很多人都喜欢，不相信世间竟还有这样的艺术品存在。
我们很感激学校能举办这次活动。我认为我们学校是很仁爱和英明的，这次“大学生艺术展”会给很多大学生一个施展才华的机会，然而我同学就没这么幸运了，因为他不是我们学校的，但他的确有着我们自以为是的才能，所以乞求您及学校领导们能给我们这个机会。我渴望您能理解我们只要抓住一丝希望决不放弃的决心。我很理解我同学的感受，因为我也是一个热爱艺术的女孩，不瞒您说我在写小说，写了将近二十万字了，但我没有信心再写下去了，当我同学问：
“你写的小说怎么样了？我们盼望着早一点看到你的小说。”
我觉得信心倍增，决定将小说进行到底，但当有人问我：
“请问你写的小说有人读吗？”
我就有点绝望了，因为我的一切都没有得到他人的肯定，我觉得自己前途一片渺茫。我想我同学应该和我一样，我是他的朋友，他对我也很好，为了我们的友谊，我决定为他拼这次机会，请给我们一次机会吧，我们不是为了要获奖才想展示自己的，我们是想让更多的人看到我们的创作。您也一定相信人才没有界限，我相信我们学校会为很多才子打开校门，为社会抚育更多的人才。古人云：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我相信您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伯乐先生，请给我们一次机会吧，谢谢您！
最后，请允许我再一次向您致敬，表示衷心的感谢！
木真真
**年**月**日
可这件事还是以失败告终的，真真很难过自己无能为力，她打电话向他说了情形，他竟来一句：
“你是不是闲的没事干，我不是什么千里马，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罢了。”
真真觉得这些日子所有的孤单加起来也不及今天的多，她知道他没有责备她的意图，正因为他心疼她所以才不想让他忙这些，怕她受委屈，想让她好好学习。她始终相信，是金子总会发光，就像安徒生在《丑小鸭》里说的说过的那样，如果你是一只天鹅蛋，即使你生在鸭鹏里也没关系。
“你还要走吗？上车吧，难道不累吗？”
“你刚才不是说就两站路吗，现在我们才走过一站路啊，为什么要放弃下一站？对了，你不用送我了，这次我不会迷路，绝对不会。”
“可是我不放心！”
“又来了，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别跟着我行吗？”
“我在跟着你吗？难道这条路只准女人走，不准男人走吗？”
“要不那你走在前面？哼，要不然我会像上次一样把你甩在后面，会让你很没面子。“
“我已经很没面子了，我的面子早被你丢光了。”
“啊？”
“不对，不对，是被你剥光了！”
就这样他一直把真真送到站牌上了车，才转身离开，真真时不时的松开手，看着掌心的礼物，不觉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这时一个女人看见了，感觉挺吃惊的，是的，安德罗说过：在这个世界上什么都可以掩饰，唯有爱情掩饰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