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子弹贯穿我大脑的时候,我感觉到一阵灼热的疼痛,然后是无边的黑暗涌上来,紧接着我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向后方,我在最后清醒的一瞬间记得那后面是高达百丈的悬崖。
是的,我没记错。
几个踉跄之后,我摔下了悬崖。
十年后,一个探险队,一行八个人到达广州的这处偏僻山崖下。
为首的是个又瘦又高的中年人,大家都喊他老梁,老梁其实一点都不老,只是长期风餐露宿的生活,使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很多,他是这个队伍的发起者,从他35岁丢下偌大的一个产业投身到探险者的行列到如今,已经足足有十个年头了。
跟在他身后的是他女儿,女儿跟父亲一般都非常像,父亲热爱探险,女儿更是痴迷于此,20岁便已经跟随父亲踏遍中国几十处有名有姓的险恶山水,这次随父亲来到这个地方,说是探险,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据说这里埋着一位神秘的人物——南越王赵眜。
他们这帮探险者跟一般的探险人员不太一样,不光满足于征服洪流大川,其中还带着一点业余考古的味道在里面,虽然他们并不奢望真的能够发现南越王的坟墓,毕竟这么多年了,专业的考古队伍在这片地域一遍又一遍的地毯式搜索都没有任何发现,他们这几个半吊子自然不会有太大收获的,用老梁的话说,我们只是来感受一下皇陵的气息而已。
一行人走到一处悬崖的时候,老梁让大家休息下,顺便在悬崖边的瀑布下拍几张风景照,他女儿欢快地去了,东拍西照不多时便消失在悬崖下的乱石间。
正当众人准备拿些食物出来充饥的时候,他们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惨叫,老梁听出是女儿的声音,急忙扔下手里的压缩饼干,飞身冲进了乱石堆,其他人也紧随其后。
众人在乱石堆中看到了令他们毛骨悚然的景象,悬崖下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水潭里,漂浮着一大团头发,头发里伸出一只浮肿发白的手,紧紧抓住了老梁女儿的小腿,她已经吓昏了过去。
老梁身旁的一个年轻人拿起一块石头就想砸那只手,老梁却出人意外地拦住了他,对旁边几个人说,“我们把那只手拉起来看看。”
那几个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拉起来,开什么玩笑,谁知道底下是什么东西,几人不约而同地退远了几步,用看怪物一样的眼光看着他。
见他们都退开了,老梁摇摇头,挽起袖子,一个人去拉那只手。
他先把那只手的手指一个个掰开,刚开始的时候还挺轻松的,掰到最后一个手指的时候,他感觉到那只手微微动了下,几乎就在一瞬间,他的手臂已经被紧紧扣住,他刚想挣脱,只见那潭水忽然激流涌动,紧接着水花暴起,一个长发及膝的“人”从深潭里跳了出来!
众人惊恐万分,四下逃窜。
潭边只剩下老梁和他那吓昏了过去的女儿。
老梁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眼里没有任何恐惧,仿佛早就知道他藏在水底一样,他只淡淡说了句,“南越王的坟墓,果然非同一般……对不起……”
后面就没有话了,因为他整个人被掐住脖子提了起来,只听到“咔”地一声,颈椎断了,他整个头歪在了一边。那“人”把他丢在一旁,看着地上躺着的那个女孩,轻轻把她抱起来,一步步消失在密林里。
在这个城市消费最高的一家咖啡馆里,我面对着眼前这个脸色早已变得如同死灰一般的男人,慢慢地讲完这整个故事。
他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流下来,身子半躬着,我知道他在随时准备着掀翻桌子逃跑。
我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他,就好像在老梁临死前看着他的脸一样,我很享受他那种濒临奔溃的表情,我知道自己只要一伸手过去,就能了结这个和老梁一样干瘦的半老头子,但我并不愿意马上这么做,我内心的仇恨与愤怒,不是这么轻轻松松让他死去就可以抵消得了的。
我清楚地记得,这个被称作“文物圣手”的老家伙,便是十年前在我被老梁的枪打中后一脚将我踢下山崖的人,如今他在古玩界已经算是权威级的人物,再不是当年那个一穷二白被老婆从二楼阳台上踢下去的男人,他对如今的地位和财富比任何人都更懂得珍惜,所以,他比任何人都害怕死亡,害怕失去这来之不易的一切。
慢慢地,他似乎也看出了自己几乎没有安然逃生的可能性,索性一屁股坐回沙发上,抖抖索索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慢慢点上,深吸一口烟下去,故作轻松地问我:“后来小梁怎么样了,你该不会也对她下手了吧?”
我冷笑一声,回答他:“我还没到那么狠辣的地步,要不然十年前恐怕掉下山崖的就是你而不是我了,那女孩我把她放在树林另一边的大路旁,等她醒来,所能记得的事情,并不会很多。”
他舒了一口气,似乎放松了点,(我想他的这份放松绝不是因为我说我放了小梁,我觉得他是因为听到我那句我还没那么狠辣,内心又燃起了生的希望,虽然他心里应该很清楚,他和我之间如此刻骨深切的仇恨,是绝无可能轻易放下的)。
他弹了弹烟灰,终于问了一个他早就想问的问题。
“十年了,你难道一直在那个深水潭中生活?”
我紧盯着他的眼睛,仿佛要一直看到他的心底一样,我相信我那一刻的眼神是怨毒并且恐怖的。
“我一直陪在赵眜那老头子的身边,偶尔上来透透气,刚巧碰到了梁轻舟。”
他的脸色更难看了,口中喃喃道:“看来老梁跟我说的都是真的,那坟墓确实非同一般,难怪他非要再去看一次。”
“他没机会了,不过你有。”
他不解地看着我。
“后天夜里,我会来找你。”我冷冷地说。
“你......你说什么?你要带我进南越王墓?为什么?”
“不要问为什么,我相信你不会不去的,因为,这是我放过你的唯一条件。”我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那是一张从他家里拿出来的全家福,上面他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幸福灿烂地微笑着。
他“呼”地站起身来,喉结激烈地滑动了几下,很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去,别为难他们。”
我把照片丢给他,起身离开。
走出大门的时候,一场大雨骤然而至,天地的界线一下子浑浊不清起来,仿佛完全搅在了一起。我冷眼看着这个世界,十年了,我离开了很久,再回来的感觉,竟是如此陌生。
我取下手套,手背上的皮已经脱落了大半,里面露出了截然不同的皮肤,从南越王墓出来,这种蜕皮现象已经越来越明显,我知道再过不久,我外面这层年轻的皮肤就将完全褪去,我的各项生理机能也将迅速退化。
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两天后,我和他,这个名叫王仲量的中年男人一起来到南越王墓所在地,岐山。
他一路上一直在问我为什么要让他回来,我都只是淡淡一笑,不做任何回答,有些谜底,他早晚会知道,我不想多费口舌。
凌晨的时候我们才到达地方,那有一大片亚热带植物组成的树林,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头。
树林里面的路并不好走,他走几步就要打一个踉跄,走了半天下来,直揉着脚踝说疼,不断地要求停下来休息。我心中焦躁,但又不愿在这个地方发作,只好忍着,这样走走停停,直到日落时分,我们才走到地方。
他一屁股坐在身旁的一块大石头上,不停地喘着粗气,我冷眼看着他,等他缓过一口气,就走过去拉他起身。
可手刚触到他手臂的时候,他却忽然一个反手掐住我的肩膀,同时右脚猛力一踹,直接踹在我的肚子上。看得出来,他是考虑了很久才在此地下手的,显然之前的那些气喘吁吁,步履蹒跚都是装的,十年了,这家伙的秉性真是一点没变。
不过他那一脚踹过来,并没有收到预想的效果,他抓住我肩膀的那只手,原本是想在我被踹飞的同时放开的,可惜,我既没有被他踹飞,他的手现在也已经拿不开了。我的肩膀把他整只手深深地锁住了。
他大骇,使劲想拔出来,但越拔我锁得越紧,慢慢的,我都能听到骨头发出的“嘎嘎嘎”的声响,而他的脸色,也已经由苍白变成了酱紫色。
“你……锁骨……不是人,你是怪……怪……”
“你好像还不是很明白你现在的状况,罢了,给你点小小教训也许会好些。”
话音刚落,“咔”一声,他的一根手指断了,他疼得几乎昏厥过去,眼神凌厉而绝望地看着我,忽然对我大喊:“你杀了我!杀了我!我死也不进去!你他娘的有种杀了我!”
这凄厉的喊声在天色渐暗的山谷林间回荡久久,旁人听起来肯定会觉得毛骨悚然,可惜这里没人,只有一群被惊吓的飞鸟,只有夜风吹来,山谷间隐隐传出的一阵阵低沉的呜呜声,如悲鸣,如涕泣。
我肌肉一松,放开他的手,他一下子瘫软在地,握着那根断了的小指,龇牙咧嘴地看着我。
我拎起他的衣领子,把他往瀑布下的那个水潭边拖,他盲目地用手抓着他能够到的任何石块和树枝,拼命挣扎着,尽管他清楚这样的挣扎是毫无用处的,因为他再怎么用尽全力,也无法对我造成哪怕一点点的阻碍。
我来到潭边,一甩手把他丢了进去,他一落水马上扑腾起来,我跃进水潭,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死死地往下按。在水中他呼噜噜地不断吹着大水泡,眼看着就要憋不住了,我拉住他一个猛扎,下潜到水下二十多米的深处。
这里是光线无法到达的地方,四周黑得如同一个化不开的整体一样,置身其中,感觉自己仿佛被冻结在这彻彻底底的黑暗里面了。
我用手摸索几下,手指触到一个松动的石块,用力按了下去,随着一声沉闷的“嗬”,一块一米见方的木板浮了起来,浮到我们身旁的时候,木板的反面慢慢亮起来,发出绿油油的光,好像一把大手电一般,照亮了底下的一个方洞。那方洞上面是一层如同薄膜一样的东西,在水底随着我们搅动的水流缓缓涌动着。
我拉着王仲量,一头钻了进去。
我们一钻过那层薄膜,它立刻合上了,外面那块木板也缓缓沉下来,盖住了整个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