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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十四】 八重樱下的和歌

突然,不知何处而来的飞雪夹着植物独有的清香向我兜头扑来,阻挡了我的视线也留住了我的脚步。

这么早就开花了吗?北樱路的入口,八重樱巨大的树冠屹立着,尽管已经看过多次,但那份无法言喻的美丽还是夺去了我全部心神。孤清的枝干尽力向夜空延伸,背后是硕大的圆月,绚烂的花朵聚集在枝头,虽然不断飘下淡粉的落英,却未见任何凋零的败像。这种从容而决然的姿态,仿佛是耗尽了一生的力量只为今夜的绽放。

晚风从河畔吹来,如雪的花瓣搅着我的头发在风中飞舞着,我摊开手去迎接它们,忽然想起樱花还有一个别名—吹雪。

薄如蝉翼的碎绡飘落掌心,除了有点冰凉几乎感觉不到任何重量,但我无心再欣赏,因为青鳞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个家伙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我沿着北樱路往前走去,一面走一面喊着:“青鳞,青鳞!”,但除了漫天的飞花,回应我的就只有细微的风声。

到底去哪里呢?他一个小孩子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父亲又不在身边,如果出了意外怎么办?想到这里我心里越发焦急起来,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没跑几步,突然撞到了一个人的身上,身体立刻不受控制地往前倒去。

“瑶光,怎么是你?”来人用力地扶着我,我才没有跌倒在地。

我抚着撞痛的鼻子往上看,只见爸爸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是爸爸啊,太好了!”原来自己一味顾着跑,竟然跑到警局门口还碰到爸爸。

“你怎么这个时候跑到警局来?慌慌张张地发生什么事了?”爸爸拿过我手中保温瓶,掏出纸巾帮我擦掉额上的汗水。

“奶奶要我送汤圆给你,那个,那个青鳞不见了……”我边喘着气边说。

“什么青鳞?青鳞是谁啊?你别急,喘口气再慢慢说。”爸爸见我急得有点语无伦次,便拉着我在旁边花坛上的基石上坐下,然后用手轻轻地抚着我的背。

待呼吸平静了下来,我就把刚刚怎么遇到青鳞,然后带他找父亲,然后他又突然在北樱路消失的事情告诉爸爸。

听到我的叙述,爸爸的眉头皱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沉稳:“这么小的孩子走失的确有点麻烦,而且他的父亲也不知道在哪里,不过,不用担心瑶光,我这就通知局里的同事,应该很快就有消息的。”说完,爸爸揉了一下我的头顶,然后对我露出一丝安慰般的笑容。

真的不用担心吗?我有点忧虑地看着爸爸,不过他眼中坚毅的目光很快就打消了我的心疑虑。是呀,爸爸可是我们镇上有名的神探,他说不用担心就一定没有问题的。

这时候,爸爸从基石上站起来对着前方说:“不好意思,端木先生,让你久等了。”

我这才看到原来爸爸身边站着个年轻的叔叔,高瘦的个子穿着件卡其色的风衣,清隽的面容有点憔悴,但身形依然挺拔,未见丝毫疲态。

他听到爸爸这样说便弯了一下腰,然后才回答:“没关系,警官先生,在这样的夜晚孩子失踪了是件大事,您可能马上处理这件事比较好。”

他的举止优雅有礼,声音温润而动听,我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来,这个叔叔是什么人呢?

爸爸扶了一下额上的警帽,语气有点踌躇:“是的,我需要马上回去,不过端木先生你……”

叫端木的叔叔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像是要打消爸爸的疑虑:“没关系的,其实刚才您和您的同事已经把方位和地址说得很清楚,我自己一个人过去没有问题的,您不用担心。”

爸爸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看着我说:“这样吧,凤萧小馆就在我家附近,不介意的话让我女儿带你过去,她一个人回家我也不放心,如果和端木先生一起走的话会比较好。”

“那就麻烦您和令嫒了。”端木对着爸爸又是一鞠躬,然后看着我露出温和的笑容。我注意到他笑起来的时候,眼尾会向上挑起一道细细的纹路,显得他的眼睛分外地深邃。

“请放心,你委托我们的事情,我一定会尽快地查出来。”爸爸看着他郑重地点了一下头。

凤萧小馆就在凤萧巷中,是专门接待外地游客的客栈。因为客栈原本是店家的祖宅,颇有古色古香的韵味,加上老板善于经营,价钱亦公道,所以很受客人欢迎。爸爸要我带端木叔叔去那里,想必他也是外地来的游客吧。

我带着端木往回走去,心里在暗暗地思量着,想开口问他,不过见到他的眉头紧锁,像是思考着什么事情,便不敢出声。

经过北樱路的时候,我的眼睛又四处巡唆着,希望能够看到青鳞的身影,两旁高高的路灯洒下明亮的灯光,宽阔的道路一眼就可看清,除了我俩压根没有第三个人。

就在我沮丧之际,身边的端木叔叔突然停止了脚步。

我转过身,看到他正抬头对着路旁的樱树发呆。

风好像比刚才更大了,吹得他身上的衣服簌簌作响,但他丝毫不在意只是伸出手接住飘落的花瓣。

“想不到在这里也能见到如此美丽的樱花,爷爷,你是因为它们才留在这里的吗?”端木凝视着手中的樱花喃喃自语,嘴角露出一种了然领悟的微笑,但或许正是这份领悟又加深了他某种的思念,淡淡的哀伤随之浮现在他疏朗的眉间。

我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理由可以令一个人有这样复杂的表情,因此我小心翼翼地问:“叔叔,你没事吧?”

端木沉吟了半刻,突然收起手掌放进自己的衣袋,就在那一刻,我看到他指间透出恍若细线一般的绯色光芒。但待他把手抽出的,光芒已经消失了,而端木的脸上已是一片平静:“哦,没有什么,只是突然看到自己故乡的花朵有点惊讶而已。”

故乡的花朵?最近特别喜欢看漫画,知道樱花是日本最受欢迎的花卉,加上‘端木’分明就是日本人的姓氏,难道说他是日本人?

“叔叔,你是日本人吗?为什么你的中文讲得这么好?”我忍不住说出自己的疑问。

“嗯,应该说我只能算半个日本人,因为我的爷爷是中国人,所以父亲会讲中文,我也从小跟着他学习中文。”端木说完就低着头迈开脚步往前走去,语气中有着不愿再继续交谈的冷淡。

我连忙跟上,觉得这个叔叔的性格真是奇怪,之前还非常和善,突然间就变得不爱理人。难道外国人都是这样的吗?

我和端木一路无话,把他带到凤萧小馆后就回家了。

回到家里,匆匆洗完澡就被妈妈赶回房间睡觉了,说小孩子要早睡早起才长得高。也许是走了一晚的路有点累,刚闭上眼睛,就掉入睡眠那绵实而宽广的怀抱。

意识慢慢模糊起来,在混沌的黑暗中一片粉色的花瓣飘过眼前,咦?这不是今晚的八重樱吗?

随着花瓣移动的轨迹,前方出现了一点亮光,渐渐光线散开,如雪的花瓣再次向我扑来。眼前,樱树仍旧落英纷纷;背后,一轮明月依然冷如霜华。华丽的花团在枝头争相簇拥着,像燃烧的火焰向天空发出无声的呐喊,樱花一向给人柔弱的感觉,怎么现在会有这样炽烈而强悍的气势?

视野开阔起来,我看到树下站着一个男子,正抚着树干,低着头仿佛在诉说着什么。略长的黑发掩住他的侧脸,我看不清他的相貌,只是感觉他似乎很忧愁,就像在水中一样,虽然无法靠近,但眼前男子的悲伤如涟漪般一波一波地荡开,抵达我的面前时已分外浓烈。

“你在干什么?”我不禁对着男子问道。

男子缓缓地转过头,淡青色的月色下,那还沾着泪水的脸庞正是端木,不过又有点不一样,他的眼角有颗细小的红色泪痣。

“是你!”我惊讶地说,但是,端木没有理会我的诧异,他忽然隔着纷乱的落英向我说:“帮帮我!”

“帮你什么?”刚想走过去,却发现空气中像有一道无形的固壁将自己隔离开来,我无法向前,也不能后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幕诡异的画面。

“帮我找到他!”端木大声喊着。

“他是谁啊?”我连忙追问道。

“他是……”不知从而来的风呼啸着刮过,花瓣再度扰乱了我的视线,也截断了端木未完的语句。我心里一惊,脚下一滑,身体便像跌入无尽的深渊,在周围旋转一般的景象中,我听到潮水澎湃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歌声:“樱花霏霏落,落花入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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