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01]
某中学教学楼前,穿着宽松服装的男生女生熙熙攘攘。初中三年级一班教室门口,几个女生围着一个转学来的上海女生。这上海女生一身上海女孩儿的打扮,人又长得白皙水灵,气质也不一般,很是亮眼。
明峰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直着眼看那个上海女生。同班同学孙涛在背后搂住他,小声地说:“我也捉住了一只呆雁!”
明峰有点不好意思地回了回头,然后就说:“你是林黛玉么?”
孙涛:“我是林黛玉的男朋友。”
明峰:“咬着舌头了么?!”
班主任来了,学生们一窝蜂进了教室。
上海女生站在门口外侧。
班主任:“同学们好!”
学生:“老师好!”
班主任:“我们班的萧兰芳同学转到武汉去上学了。从上海又转来一位同学,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同学叫汪淑莲,大家欢迎!”
同学们热烈地鼓掌。
汪淑莲先给老师鞠了一个躬,又给全班同学鞠躬。
班主任对汪淑莲说:“你到杨明峰里面空出来的座位上去吧。”
明峰站起来跨出一步,汪淑莲小声说着“谢谢”进去坐下。
班主任:“今天不上课,领课本、作业本,买饭票,打扫卫生。班长和委员们按分工去做就行了。有什么事到我办公室找我。明天正式上课。”班主任说完就走出了教室。
[02]
傍晚。杨家院内。明峰挑着一担水进来,到北屋西头的厨房里,把水倒进水缸,然后把筲和扁担放好,回到了院里。
五姐满面笑容地问他:“你班里来了个上海女生是吧?”
明峰:“是啊,你看见了?”
五姐:“上午我看着你们班门口好几个女生围着她,你在一边也傻傻地看她。”
明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长得那么漂亮呢!——五姐,你猜老师让她坐到哪个座位上了?”
“和你坐一起了?”
“你挺神呀!你怎么猜的?”
“看你那高兴的神采,还用猜嘛!”
“五姐,她爸爸在大学里是教古典文学的,她家里有老多好书。她说以后让我去她家拿我喜欢看的书。你想看什么书,告诉我就行。”
“行。你可是得注意着点,别影响学习呀!”
“请五姐把心放肚子里吧,我一定保持住全年级第一名!就是不知道这个汪淑莲成绩如何,听说上海人的头脑挺精明的呢。”
“不用管别人,你自己把精力全用到学习上就行。”
明峰点着头:“是,是。”
五姐看着妈妈提着一兜子菜回来了,紧走几步上前接过来:“妈,怎么买这么多菜呀?”
杨母:“腌咸菜。这么些人光吃菜得多少钱呀。”
七弟和九妹听见妈妈的声音,从屋里跑出来。
接着四姐也进了院,喊了声“妈!”
杨母回头看着四姐:“你今天不是该上夜班么,干么去来呀?”
四姐:“俺同事找我,有点事儿。”说完没再看任何人就去了西屋。
杨母有点儿疑惑地看着四姐的背影。
五姐也看出了点问题,悄声地在妈妈耳朵边说:“妈,四姐是不是在谈对象啊?”
杨母把身边的孩子推开,和五姐往北屋里走着就小声地说:“昨天晚上,她下班该回来的时候还没回来,我不放心,想到大门外去迎迎她,我刚打开大门一条缝,就看见她和一个男孩子在树下站着说话。我回到屋里不一会儿,她就回来了。我看呐,八成有那方面的意思。”
五姐:“以前她有什么事,和三姐说;三姐结婚走了以后,有什么事就和我说。我想,过不了三天,她准会和我说。我估计,可能是刚开始。”
母女二人说着话进了厨房,准备做饭。
杨父杨子仁兴致勃勃地进了院。
九妹看见爸爸蓝布兜子里鼓鼓囊囊的,欢喜地跑过来:“爸爸,兜子里是什么?”
七弟也急忙凑过来。
明峰和八姐在一边看着。
杨父满脸喜滋滋地说:“莲蓬,今年第一次分的莲蓬,等一会儿让你妈给你们分。和以前一样,吃完了,把莲芯放到我条几上的瓶子里。”
[03]
杨家北屋,冲门是淄博大漆的八仙桌椅和条几,边角处有些磨漆掉漆。墙上挂一幅中堂——在花鸟画的右上方,草书一首孟浩然的《春眠》:
春眠不觉晓,
处处闻啼鸟。
夜来风雨声,
花落知多少?
两边有一副仿舒同体的对联:
书到用时方恨少,
事非经过不知难。
条几上有一座钟,两边各放一个蓝花瓷筒,靠右边有一台旧熊猫牌电子管收音机。
杨父坐在右边椅子上。孩子们围着一张长方形矮饭桌坐好。
杨母拿出莲蓬开始分:先给九妹一个,又给七弟一个;给了八姐一个,说:“掰给六哥一半。”然后又示意四姐五姐分一个,递给了五姐。
桌子上还剩一个。杨母对七弟说:“吃完了饭,把这一个给燕子送去。”
七弟嘴里嚼着点了点头。
九妹看着分得不公,有点气不过,便脱口而出:“有偏有向,腚眼子朝上!”
“我扇你的嘴!”杨母冲着九妹一瞪眼说。
看来真是气得要过去打,杨父赶紧过去把九妹抱在怀里,哄着说:“快说以后改了!”
九妹看了一眼妈妈,说:“妈妈以后改了。”
姊妹几个觉着又气又好笑,可又不敢笑。
杨母:“跟谁学的这么难听的话?!”
杨父:“好了好了,九妹知道错了,别生气啦!”
杨母“呲儿”地笑了。
四姐五姐和八姐也都捂着嘴笑了,这才分开莲蓬吃起来。
八姐递给六哥,让六哥掰开。六哥掰下三四个莲子,又给了八姐:“我尝尝就行了。”
八姐掰下一块给六哥,六哥没要。
杨父从条几上拿过瓶子,拧开盖,放到矮桌子上。几个孩子都把手里的莲芯放进瓶子里。
五姐微笑着:“爸爸,你喝这莲芯不嫌苦嘛?”
杨父:“忠言逆耳利于行,莲芯苦口利于身。”
明峰:“爸,后半句应该是‘良药苦口利于病’。”
杨父一笑:“这是我自己改的。”
明峰:“成语能随便改吗?”
杨父:“只要有意义,艺术上又能站住脚,也可以创新嘛!”
明峰微笑着点了点头。
杨父挺有兴致地说:“莲芯当茶喝,清热解毒,益肾强身。其实,莲花从头到脚都是宝。莲花不但给人‘出污泥而不染’的品格上的启迪,给人带来美的享受,还是宝贵的药材:花瓣养心安神,治疗遗精梅毒;莲子益肾固精,补脾止泻;莲房也是药材,消瘀止血,治疗产后腹痛尿血;荷叶的用处也很多,能消暑解热,治吐血,包热食品有一种特殊的清香味;它的根更好——别看藕整天在污泥里泡着,用水一洗煞白!藕不但是人们平时喜欢吃的菜肴,还可以做成药膳;磨成藕粉,老幼皆宜;就连不能吃的藕节也是药材,能通气理肺……”
杨母:“还讲,不饿么……”
话没说完,柳晓燕和妈妈进了屋。柳妈的手里拿着个罗。柳晓燕比八姐小一岁,比九妹大一岁。
四姐起身接过了罗。
杨母:“用着的时候让孩子去拿就行,还送来干嘛!”
柳妈快人快语:“不是借个引子来玩儿玩儿嘛!”
杨母:“吃饭了吗?”
柳妈:“放下饭碗儿就来了。”
杨母从桌子上拿起莲蓬:“燕子,这是给你留的,准备让七弟吃了饭给你送去哩。”
七弟拿过去递给了燕子。
柳妈:“燕子,没喊七哥嘛!”
晓燕:“七哥!”
杨母欢喜着:“你看人家燕子多乖啊。九妹,你也喊七哥吧!”
九妹:“不喊!你给我抱个弟弟来我就喊他七哥!”
“哈——”都情不自禁地笑了。
晓燕看着大家都在吃莲蓬,只有六哥没吃,便举着自己的莲蓬给六哥吃。
明峰笑笑:“谢谢燕子,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杨父:“九妹这个性格也不知道随谁。”
杨母:“谁也不随,都是你宠出来的!”又看着柳妈说:“前头那五个闺女,他可没这么喜欢过,有了六哥和七弟以后好了点;这上了点儿年纪,对八姐九妹喜欢得不得了,从小宠着他那宝贝闺女!”
九妹依偎着爸爸,有点儿有恃无恐地说:“你偏向着七弟怎么不说说呢!?”
杨父在九妹屁股上象征性地拍了一下,嘿嘿一笑:“邪门咧,身上再累,只要回家一看见俺九妹,浑身高兴舒服。八姐呢,我是喜欢她勤快闯势;以前让别人去大明湖饭店买份菜,得等老长时间,后来让八姐去,买回来得不但快,给的菜也多。”
明峰:“俺去买菜,得在外边等着。八姐去了呢,卖票的老头儿挺喜欢她,让她自己到后边去……”
八姐得意洋洋地说:“我一进厨房门,里边就有人喊‘杨八姐来咧,优先!’”
杨父:“看来也是沾了《杨家将》的光哩。”
四姐:“那时候说大鼓书的整天说《杨家将》。三姐引的头,先喊的八姐九妹,后来又加上了六哥七弟,姊妹们都跟着喊,街坊邻居的也随着这么喊起来了。”
杨父:“我以前听老人们说,咱的家谱和《杨家将》的杨姓能续上了。《杨家将》三代人英勇抗敌的故事,是从杨业那一代开始的;当时正处在唐朝灭亡后的‘五代’和宋朝初建的混乱时期……”
“爸,是叫杨业呀还是杨继业呀?”明峰打断爸爸的话问。
杨父:“杨业的本名叫杨重贵,父亲叫杨信。杨信在五代混乱的时候占据了麟州,自封刺史,后来他想结交河东节度使刘崇,把年少的杨重贵送了去。刘崇挺喜欢他,后来就收他为养孙,改名为刘继业。史书和《杨家将》演义的书上多用杨业,说评书和唱戏的多数用杨继业。”
杨母:“行了吧,别讲了!该吃饭了。”
柳妈站起来:“快吃饭吧,俺该走了。”
杨母:“你坐你的呀!”
柳妈:“不坐了。燕子咱走吧!”随说着就往外走。
都站起来要送送,柳妈赶紧说:“谁也别送,快吃饭吧。”
杨母:“叫四姐代表去送送吧。”
四姐和柳妈并肩走着,随走随说:“俺爸爸和俺妈真有意思,爸爸就向着女孩儿,妈妈就向着男孩儿。”
柳妈:“你妈跟我说过,前头有了你姊妹五个,就整天盼着有个男孩儿。有了六哥,两口子高兴得就别提了,真是说书的那话:放头顶上怕下着,放到嘴里怕化了!你爸爸恨不能的什么活也不让你妈干,精心照顾好六哥就行。后来有了七弟,心情肯定和有六哥的时候大不一样了,再加上孩子多,生活上挺紧的,你妈就带领着大姐二姐和三姐纺棉花……”
四姐:“那时候我就记事了。在西屋里纺。我玩儿一会儿,就去和三姐学着搓棉花,把棉花搓成细条。俺妈和大姐二姐就用纺线车子纺线。”
柳妈接着说:“纺棉花的屋里那么脏,又不能把孩子抱过来,就舍到北屋里,外面挡上枕头。七八个月乱爬叉的时候,七弟就掉下床来,摔伤了左胳膊,你妈疼得了不得,哭了一整天。七弟长得又瘦小点儿,你妈总觉着对不起七弟,所以后来就多疼点儿七弟。你们应该理解你妈的心情。”
四姐:“这些俺都知道。也就是九妹小不懂事,大大懂事了就好了。”
说着话已走出了老远,柳妈说:“你快回去吃饭吧,你看都送哪来了这是,快回去吧。”
四姐:“大婶你慢走。再见燕子!”
晓燕:“四姐再见!”
[04]
晚上,明峰在东屋南里间的台灯下写日记:
8月25日。星期一。
今天开学。同桌萧兰芳的爸爸调武汉军区,她随军搬家转到武汉去上学了。我刚听到老师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一阵儿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为什么她走的时候不告诉我一声,我好去给她送行?幸好从上海又转学来了个汪淑莲,填补了我的邻座和我心灵里的空虚。
见了汪淑莲,我才真正体悟到贾宝玉说“女孩儿是水做的”这句话的正确性。可气的是,孙涛竟然把我说成贾宝玉!难道只有贾宝玉才爱看漂亮女孩儿么?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