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久以前开始我便只能面对父亲冷俊的面孔;面对着父亲不再英伟的背影面对父亲隐忍着离别的痛苦而沉默的眼神。而当父亲转过身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总是:“孩子,你要坚强,要坚强的活下去……”一种若隐若现的带有一种危机意识的感觉告诉我这不仅仅是因为我是父亲的惟一血脉而多次嘱咐我这句话,那种不知名的感觉一直牵动着我。于是父亲将所有的怨毒都独自扛下,而我却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话。我,叫夜刈。
平时的父亲是不爱讲话的,即使我犯了几次同样的大错误他也不会吭声,似乎有一种命中注定的事要发生,不是好事,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就这么一直等待着,带着我一直等待着。
我们生活在一个叫做凤凰的古老城市里,严格来说这里其实称不上是一座城市,因为贫穷这里显得不是很现代,所以更贴近古镇这个词,也因为贫穷,这里倒有一种清晰的淳朴气息。古老的城市生活在现代不会再显示出封建社会的繁华,而雄伟神秘的古老建筑却没有因为时代的变化而夭折。空气中古朴的元素在游离,感觉到世外桃园的存在,绿荫中行人的悠闲,河流上船夫吃力的撑船,小而破旧的市场中人们无情的砍价都会让我感觉到这座城市的可爱。静静宁夜中水镜与繁星的映射看似天地合一,如诗如画。我会经常站在长城之上俯视城中,竟发现“天下”尽收眼底。的确,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所谓的天下只不过是这里的山,这里的水和这里的人罢了。走进城内却能用沉重的呼吸带给自己深邃的思考,我总是眷恋在命运这个问题上,即使是做梦我也常常问自己同样的问题:命运由人?我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那样的自己总是在同一个问题上周旋。就像掉进了一个不深不浅的泥沼,进不去,也逃不出来。但,我相信命运,我相信我的存在是命运的安排,不管是否离奇,或者平凡,而我,一直在等待......
“妈,为什么我要叫夜刈,为什么不跟爸爸一个姓?”无数次的提问,无数的方式以及无数的耐心等待,我都试着问这样的问题,等不同的答案,可她给我的答案永远只有一个:夜刈,现在还不能告诉你,直到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你,会知道的......面对母亲隐忍着的无奈,面对母亲横落的眼泪我没有停止追问,因为直觉告诉我这里面就有我一直等待着的东西。直到有一天,直到母亲永远无法回答我的,那一天。
猜想着母亲的隐瞒,却没感觉到母亲体内冰冷的血已不在流动。至始至终命运都在扮演一个太好的演员,它的色泽是我无法看清的。在母亲的忌日上父亲看着没有落泪的我却笑了,带着幸福的神情与从容的心他告诉我或许一切就应该这样......
我开始不顾学业的去揣测命运的由来,甚至去试验!恰巧生活在这种具有传奇色彩的千年之城不用担心没有关于鬼神之类的书籍,走遍大街小巷变不难发现这些书处处皆是,而且便宜的很,总是与艳情之类的小说放在一起,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规则,或是商业机密。
我学的第一种巫术叫‘蛊’,那是一种普通人无法破解或看见的苗族巫术,只针对有生命的物体发动单一的攻击,使其看见的与所能感觉到的变的扭曲,如果用的好可以直接导致死亡,是一种很低等的术法。只是没想到才刚刚学会便派上了用场。那是一次国际旅游活动团来到凤凰旅游时发生的事,很多老外来到了凤凰,一位不知哪国的黄发人在南长城上刻字,从那件事上我发现了中国游客与外国游客的区别,中国游客在刻完了字后会不知道人跑到哪里去了,外国游客会好好欣赏一番后带着留恋的情绪离开。在经过父亲的劝阻后这位外国游客很有“礼貌”的把我父亲推开,我静静走上前去,对着这位绅士说:“FRANK”。然后他就死在了我的蛊术下。看着他紧紧握住自己喉咙,眼睛几乎快要爆裂一般,那感觉——很难形容。
那是我第一次杀人,第一次将蛊术用在活人身上,如此完美,无人察觉。我的心如同一片轻轻的白色羽毛落在宏伟的大山上一般,没有一丝波动,一丝震撼。只有父亲呆滞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内疚。从那以后,母亲的去世再也不能灼烧我的感情、记忆。我已拥有如此完美的力量。
日复一日,在我的杀戮下,越来越多的人死在我的巫术下,而杀人的感觉只有一瞬间,稍纵即逝,即没有悲哀,也没有快乐,似乎只是想观察用巫术杀人的简单程序而已。于是我得到了一个新的名字——夜鬼佑。以至于我可以参加政治上的活动,说来很奇怪:一位说是大人物的人给了我十万元,他说:拜托您先收手好吗?他与先前我杀的那位外国旅客一样显得很有礼貌。我很奇怪他怎么会有这么多钱,后来我才知道这是赈灾的钱。
我收了钱……也杀了人。
随着我的名字越来越多的人知道,整个凤凰弥漫在悲哀哭声中,他们谈论我,看见我就躲,甚至有很多人离开了这座古老的城市。那天,与我青梅竹马的羽寰哭着对我说:“夜刈,你变了,夜刈你变了......”她哭的很伤心。真的很伤心。我有一种丢掉了全世界的感觉,似乎天空都被心情渲染成了灰色。看着她跑去的背影……我不知所措。
还能清晰的看见潜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的那份纯真。
那是小时候的冬天,这座长江以南的城市偶尔会看见洁白的雪悄然从天空飘落,每次都是那么突然,每次都忍不住释放自己激动的情绪。不知从哪儿弄到一包火柴的羽寰特别兴奋的跑到我家里约我出去烤火,说是可以把手“烤”的暖烘烘的。因为害怕我爸,她总是从低矮的墙角那边爬进来,偶尔会带一些她家里的红烧肉给我吃。那个时候的她比我高很多,所以会像姐姐照顾弟弟那样带着我去找废纸和饭店里用过的那种木筷,毫无疑问这两样是最容易点燃的,等找齐了她会很宝贝的抽出她的火柴,点上。我家隔壁的小波每次都是坏人的扮演者,他跑过来把刚点燃的火柴吹灭然后很大声的说:小心晚上尿床!几番折腾后羽寰将仅剩下的几根火柴塞进了库袋里,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其实小波是喜欢羽寰的,尽管他没有跟我说过,但我就是知道。那时候的我很内向,不怎么说话,用现在的话说就是没什么脑子,站起来就和小波打了起来。不过每次都是我输,然后再打,然后再输,打过几次现在已经不记得了,现在想起来却觉得可笑的很。只记得当时因为流鼻血所以头很晕,羽寰则用一堆雪放在我后脑勺,说:妈妈说流鼻血时要用水放在后脑勺就不会流了。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只是很惊奇的看着她,看着她眉飞色舞很大声的补充了一句:是真的!除了冷之外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羽寰看着我,微笑,说:夜刈你真好,以后我就娶你好了,就娶你好了......
羽寰和小波可以说我是童年唯一的伙伴,虽然我经常和小波打架,但长大了之后这种曾经的已经缺变成了一种美妙的回忆,谁会想到呢?他们是继母亲去世后唯一能带给我温暖感觉的人。开始思付起与羽寰豆蔻年华的点点滴滴;回忆起母亲的容颜;试着学会放下巫术;想回到从前,回到过去。可当我想回头的时候才发现已经无法自拔,巫术就像毒品一样缠在我心里,有一种看不见的幻觉在牵引着我。这是我的命运?我的宿命会有这样的安排?不知不觉我已渐渐生活在只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头开始痛,身体开始发热,却发现自己几乎已学会了湘西所有的巫术,学会了冷漠,学会了遗忘,甚至学会打开神秘的冢灵眼,却......学不会自杀。
“孩子,你要活下去,你要坚强的活下去......”我不知道父亲是否知道我会巫术,但我早已厌倦父亲日复一日的重复这句话,面对父亲沧桑的面容我才读懂这句话的玄机。我问“爸,为什么我的名字叫夜刈,为什么我不和你一个姓?”
“夜刈,因为.....因为......”父亲的迟疑让我感到了焦急。
“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为什么要隐瞒!我知道这与我的命运有关,我已经学会了很多巫术,至少你应该告诉我我这样做是否正确啊!”气急败坏的我打断了父亲的话,竟在一瞬间打开了蛊术。
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父亲已经倒在我眼前,他没有了双腿。
独自奔向磅礴大雨的夜晚。似乎连星星与月亮也不愿见到我,他们躲在云端的深处窥视着我,用雨水冲刷着我的全身。当狂风作起、雷声入耳,我的泪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这样的天空,一点不美......
深山密林之间没有白天,只有黑夜。洞中,听着细微的滴水声,独自想着命运的事,始终逃脱不了那夜色带来的恐惧感。
沉寂在山间,我不敢回去。为了寻找命运的源头,我开始学习占仆,甚至与隐藏在黑夜的恶鬼打交道。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这些长相丑陋的恶鬼对我比所谓的人对我要亲切的多。或许是我与鬼一样没有心,或许我本来就适合做鬼。他们教我如何吸取生命体身上的灵气,教我怎样提高巫术的系别以加强破坏力和诅咒力。可始终没教我占仆或是直接告诉我有关命运的事。直到我向尘问道:“为什么你们都不肯教我占仆术,为什么?”尘是一只修炼了三百年的冤鬼。它低头不语,只用背影回答我。在命运的催促下即使对我再亲和的鬼我也会不择手段。整座山在颤抖,我开始释放灵力,开始将蛊术与新学的黯术架接。不能见光的尘知道我想干什么,震动之中它缓缓向我走来,用右手轻抚着我的左脸夹,说:“夜刈,你要知道,鬼这种东西是很低级的。不是我们不愿教你或者不愿告诉你关于你命运的事,而是不能。确切的说我们没资格。夜刈,你要坚强,你要坚强的活下去,总有一天你会看清自己的命运,我们的确知道你的命运,却无法看清命运的结局。”
说到这里,我恍然发现尘的下身已经开始消失了,“尘,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嘘——听我说,我给你将个故事。”尘强忍着惧痛微笑着。“据说在四百万年前这个世界出现了第一只鬼,它叫缩。那时的天空没有白天夜晚的区分,整个天空与大地都是血红色的,没有空气,没有花草,没有水火。缩就是在这么一个冷淡的世界独自生活着,在他化身变成鬼之前曾有一位仙女经常从天界下凡陪他。很快,他们恋爱了,很奇妙吧,有时候事情总是出乎意料却又常常在情理之中。他们一起许下了永不言弃的承诺。”尘深吸一口气长叹后说道:“但缩死了变成鬼的那天,仙女的父亲发现了缩的生前与仙女的事,于是仙女背叛了缩,背叛了承诺,独自飞向了天界。从此再也没有回来。善良的缩认为一切都来的太快去的太快,他开始认为仙只不过是法力比人高一些罢了,缩对于仙女的思念经过时间的磨化后渐渐形成了怨气,充斥着怨恨存在于天地之间,就连天空也变的灰白。直到某一天,那位仙女带着一个小男孩回到人间后缩才知道仙女仍守护着他们的承诺,直到临死将至,他的身体变成了一团白气,飞向了天界。”
我没说话,一直听着尘很认真的讲述这个传奇的故事。
“我泄露了天机,幻灭是我应得的报应。”说这话时尘依旧笑着,“鬼在死后会化作一团气,据说只要是透明的我们就能够回到人界了,帮帮忙,看清楚好吗?”话毖,它轻轻吻了我的额头。
我看着尘泄露了天机后面对死亡的那份从容,说不出话,眼眶的湿润让我想到了什么。
......
腊月已过,我走出山洞,看着洁白的雪肆意飘落......
医院里,我守侯在熟睡着的父亲身边,我不知道是什么支持着缺掉双腿的父亲活着,想了想,我离开家里已经有三个多月的时间了。用一切与愧疚搭得上关系的恶毒的词来形容我都不为过。望着窗外月朗星稀的夜空,最清晰的记忆像一把利剑般刺入了我的心脏,我倒狠不得这样,至少不用再承担心理上的自责与恐惧。等眼前的一切开始变得模糊时我才发现父亲已睁开了眼。
“爸,我.....”我抽噎着,用双手将爸无力的右手抓紧,“对不起,爸,对不起......”
“谢谢你孩子,谢谢你来看我,请你......请你转告我的儿字夜刈,叫他要......要坚强的活下去.....叫他去......长安。”
听到这里我才发现爸的眼睛已经失明,呆滞的眼神中流淌出的竟是幸福。
“爸,是我啊,真的是我啊,我是夜刈啊!”任凭嘶声力竭的叫喊着,永远也叫不醒微笑着睡着了的爸。他幸福的笑容将无尽的愧疚留给了我,为什么总能猜出我心思的爸在最后的时刻没有看见他的儿子呢?安静的医院里只听得见我一个人喧嚣,却能看见无数人对我的悲悯。此时此刻我多想变些花放在父亲床头,才恍然发现所有的巫术都不能变出美好的东西。既然现实如此,我便只能亲吻对这位临死前也没能看见自己儿子守侯在身边的伟大父亲的眉宇了。
一个落雪的下午,车站前,我终于要登上开往长安的火车,离开这惜人的小镇。暮然回首曾经的曾经,似乎再也无法勾勒出美好的画面。凤凰,我即将离开这座美丽的古城,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一切现在看起来都是那么美。我的离去将会成为这里的节日吧,也许这里并不需要我……也不欢迎我。
她突然从身后抱住了我,轻轻地,轻轻地。
周围,雪花漫天,耳际回旋着她嘶哑的哭声,我能感受到这一刻的空气都变的紧凑。
“我等你,就站在沱江跳岩上。”
我没有回头,强忍着想抱住她的情绪,我告诉自己说,你要坚强,要坚强的活下去。
我,叫夜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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