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后。
一道晨曦自东方天际疾射面出,天光划过城廓上的绿色琉瓦,再奔向内城金黄色的宫殿宇阁。
一下朝,文武百官在御驾已离开殿上后,亦随后离去,但今天似乎有点特别,因为离去的只是一部分,仍有一部人没有离开御殿,不仅如此,他们人虽然站着,但人人都是以一种僵硬又紧张的姿势站着。
徘徊在殿中的沉默,沉重浓厚得化不开,但就在皇帝身旁的总管太监手捧着一只金漆木筒,出现在殿门时,一阵阵的抽气声霎时打破了殿上的沉默。
而更不可思议的是,随着太监一步一步的走上前,他们的面上不约而同地不断浮满了忐忑不安,有些人甚至紧张得额上布满了冷汗。
缓缓地朝殿上的大臣们扫视一周后,站在殿阶上的总管太监,仿佛没有见到他们恐惧和祈祷声,面无表情的招手唤来掖庭将方才他一直捧在手上的木桶交给他,随后一手拉起了衣袖,轻轻将一手探进筒里,开始缓慢搅拌着里面的木签。
木签在筒里碰撞的声音,此刻在所有人耳里听来,是格外清晰,就好比是来自地狱里的索命阴魂,正拉长了前来勾取人命的铁链,在地上缓慢拖行的声音。
在筒中搅拌了许久后,总管太监的手停止了动作,随后,他微眯着两眼,再次朝在场的每个人的脸上兜了一圈后,他两指轻拈起一支木签。
当总管轻拈起木签时,殿上大臣们的脸上有开始进行了‘调色’。有的大臣紧张得面色忍不住开始泛红,红的仿佛在发高烧,而有的大臣屏住了呼吸面色禁不住的开始苍白,白的仿佛随时便会昏厥过去。
捞出中奖者,并快速的睇了一眼这一回即将慷慨就义的倒楣鬼大名后,总管太监清清喉咙宣布道:
“吏部首辅大臣沐卿,沐大人!”
中奖者名单一出笼,殿上那诡异的气氛霎时有了转变,几乎所有的大臣纷纷吐出一口大气,再忙不迭地抹去满额的冷汗,随后几乎所有的大臣们又动作一致的拍着胸口暗自庆幸,嘴上不断喃喃的自念道,‘好险、好险,幸亏不是抽中他,’
是的,几乎。
在这片浩劫过后的相互祝贺声中,显然是倒了大楣的沐卿原本就已经是面色发白,当太监报出他的名字后,无法接受这打击的他,干脆两眼一翻,咚的一声,僵硬的身子直直朝后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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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签?”
打从沐卿下朝返家,并告知家中老小,这回他走了什么霉运之后,顷刻间,家中的老老少少,上至老母、下至三妻四妾,和性别属于‘女’的孩子们,全都集齐在家中的大厅里,哭着蹲成一堆。
“你说,皇上为了给那扫把星传宗接代,居然采用抽签的方式来决定那些个家中尚未有出嫁的女儿的大臣选出一名女儿下嫁?”打从接到这个消息之后,已经不知哭昏过几回的沐老夫人在昏醒过来后,想想老天对他们沐家的不公平,又再次老泪纵横地拉长了嗓音喊道。“老天不开眼哪!”
“还不是因为皇上见大臣们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女儿推出来送死,所以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办法--抽签,也不知道是谁想出来的,这个千杀刀的鬼主意。”
“那这回……轮到咱们沐家了?老爷啊,我们的女儿啊!”那一方老夫人哭天喊地的嗓音刚落,这一边,抱在一块泣不成声的几名夫人,在看了坐在厅里面容惨淡,却在传达这是再真实不过的事实的沐卿一眼后,她们又是一阵的哭天抢地。
坐在椅里的沐卿,手执着那支写着他姓名的木签,望了一眼自己的几名正哭着抱成一团,尚未出阁的闺女,已经从这噩耗中走了出来的他开始拚命思索起该选那一位女儿,并如何说服他那位女儿,成为短命的新娘。
“娘亲大人,诸位夫人。”半响之后,在一室的哭声中,他语带哽咽地开口道。
忙着相互抹泪的众人,纷纷转首含泪看着他。
“你们,你们也去准备一个木桶和木签!”他闭上眼,用力别过头,“咱们也用抽签的!”
“老爷!”
“爹!”
话才说完,一屋子的女人纷纷扑至他的面前大肆地撒泪。
“谁让我这么的运气不佳呢!女儿们,是爹对不起你们啊!”沐卿以袖抹着泪,再次看了一眼那支木签。
今天是婚签,送的是自家女儿的性命,那明天又会是什么?会不会送的是自个的性命?
想的此,沐卿就不免想到会有眼下这个局面的罪魁祸首,说来说去,今日,全朝大臣得提心吊胆过日子,全都只是为了一人,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皇帝御封的逍遥侯——秦清然。
话说这个秦清然,祖上代代皆在朝为相,只是到了他父母这一代,他的父母却弃官为商,本以为他们秦家的官运就此结束,不料,身为秦家唯一独子的秦清然出世,并在他年幼时,双亲因船难出了意外后,他们秦家的官运又再次转动。
经过了他父母的辛勤劳动,在他们去世前,沐家已是当地算的大富豪,身为独子的他继承了一大笔财产与领地。按理说,衣食无虞的他,是可靠着这些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的,偏偏,他想学他的祖上,考取功名。而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那命中带克的诡异命盘开始了运转。
首先,教他读书识字的夫子,相继遭他克死,短短的几年,他所住的城镇甚至是其他几个邻近的城镇上的夫子,只要一听到他需要夫子,不是连夜举家搬迁,便是干脆闭门不出,无奈之下,他只有自学,想不到,他竟也考至了状元,自然,为他审考的主考官下场也没有好到哪去。
一路的考试他虽然有惊无险,但对他深受噩神眷宠的事迹也同时在朝中传的沸沸扬扬,深怕他入朝会克死主上,到了皇帝要亲自殿试之前,为了皇帝的安危,他在殿试这一关遭人刷了下来。
但他似乎注定了该是当官的命,只不过读了他几篇应考试而做的文章,皇帝便深觉此人一旦入朝为官,必将所有作为,虽是怕死,但皇上亦不想因此而放过他,所以秦清然成为了启夏王朝开朝一来,第一位可以在野不在朝的官员。
或许注定官运亨通,入朝没有多久,因为他敢言他人不敢言,剖析朝事和谏言又往往命中要害,深受皇帝的喜爱,于是在他年届刚满二十,皇上不禁忍不住御封了他为逍遥侯。
说到此有的人会问,能够得到皇帝的信任,在其每遇不能决断的国家大事之时,就非得听他的剖析与见解不可,只要皇帝再继续这般视他为心腹,照这样下去,难道他就不怕惹来在朝的其他官员们的眼红,树立起不少的敌人?
这话对一般人而言或许有效,但对一个八字是如此诡异的人,朝中每年因他,最少要损失十来个官员,谁还愿意与他为敌,就算朝中的官员们再多,也总有天会被他给全克光……
所以到目前为止,曾与他为敌之人下场,通常就是……死于非命。
回想起,前不久同样被抽中签,如今正在府邸沉痛哀悼他那红颜薄命的宝贝千金的尚书大人,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犹在眼前,没想到这一回就轮到他沐卿的头上了。
一手抹去颊上热泪的沐卿,望着一室的家人都在他的跟前哭成一团,满心不舍的沐卿才打算开口安慰他们一会儿,突然间,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定定落在府中唯一一个置身事外,正坐在大厅角落看书,且一旦定下心来就丝毫不受外界打扰的人儿身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所有前一刻仍在哭泣的人们也全都止住了哭声,与他一般目不转睛地瞧着那个府中年纪最幼,且尚未出阁的,他们沐府养的一个白吃白喝白住的房客--沐汐安。
来得措手不及的沉默,令在场每个人霎时都冷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后,所有人互看了彼此半晌,再有默契地一同把充满算计和希望的目光,全都集中至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