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五十，我被大爹从睡梦中叫醒。我迷迷糊糊穿上衣服，迷迷糊糊跟着他往外走。
马路上的路灯有很多都被打碎了，幸存的路灯发着昏暗的光，间隔不一地在地面上投射出一个个圆形的光影。一直延伸下去，直到无尽的黑暗。这些微弱的灯光反而更加衬托着黑暗的强大。
幸好大爹在昨天晚上买了两个手电，我们打开手电默默地走着。四处一片寂静，我们的脚步声、呼吸声格外的清晰。这时我完全醒了，象是黑暗和安静给我带来的双重压力，让我感到身上有些许发冷。
快到小东门时，从那边传来的人声竟然让我轻舒了一口气。我开口说了第一句话：“大爹，今儿个怎么安排？”
大爹在昏暗里说：“你跟着我就行了，多看少说话。”
在小东门城墙下，每隔3－5米就有一个人坐在地上，他们面前大都放着些小件的东西，有玉器、也有金属的，还有雕花的小石头。这样的人大概有二、三十人的样子。他们有的旁边点着个‘气死风’的油灯，有的用自制的电池供电的小台灯照着，还有人干脆什么都不用，只有在人走过去时才打个招呼，用手电照一下。
有不少淘货的人正与卖家聊着，所有人的声音都很小，整个小东门鬼市的交易在这不大的‘嗡嗡’声中交易着。
大爹也很认真的看着地上的玩意儿，还不时和卖家聊聊货的年代和品相。我对这些实在是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只是默默地跟在大爹身后回想着在睡觉前大爹说的那些话。我的功夫本事原来都是我爸教的！这让我很自责。
大爹递给我一个报纸包的东西让我帮着收着，然后让我继续跟着他走。
他带我走到一条小街上，在不远的路中间有两个小手电放在地上，灯头对灯头间隔大概一尺左右对照着，在地上照出个一字形的光条。在这两个小手电后面10米左右的地方围着一群人。
有人发现了我们，轻声说道：“朋友先去别处看看，等灯灭了再过来吧。”
大爹停下来向那人回了句：“蚊子兄弟在不在那边？我找他说个事儿。”
那边有个人和其他人说了两句，就朝我们跑了过来。正是那个文德，原来他的外号叫‘蚊子’！
蚊子见是我们，没好气地说：“有什么事快说！我那边正谈着价呢！你别坏了我的生意！”
大爹对蚊子说：“南边来的朋友让我告诉你，你别坏了规矩！没让他先过眼的东西最好先不要卖！”
蚊子马上变了颜色，笑着说：“哪有啊？都是些小东小西的，根本入不了他的眼的！”
大爹也笑着说：“小东小西的还用得着摆‘一字光’？蚊子，南边的人不光讲究时间观念，也讲究信用的！你说是不是？”大爹把昨天下午那蚊子说的牙碜话又回敬了过去。大爹就是大爹！我解气地看着蚊子。
蚊子赶紧说：“好说，好说！我回去散了还不行吗？”他说完就赶紧回去了。
不一会儿，那边儿有人大声嚷起来。“你丫是不是东西？怎么说话跟放屁一样？”一口地道的北京腔。
那些人骂了几句就散了，走过我们时都狠狠地瞪了我们一眼。
六点钟左右，我和大爹又回到了宾馆，我困的把自己扔在床上准备再睡个回笼觉。可裤兜里的东西猛地格了我一下，我掏出来递给大爹。
大爹打开给我看，原来是几个样子很怪的铁钩子。我问大爹这是什么？
大爹拿了一个钩子告诉我：“这是带钩，是青铜做的。”我听错了，以为是‘代沟’，这是当时很新的词。
大爹重新解释给我听，说这是带钩，古时候的人固定腰带用的。大爹知道我还会问买这个干什么？就接着告诉我，这是周老板让他买的。说这是信物，以后交接货时用的。
我拿过来一个看了看，这带钩脏了吧唧的，还有很多锈，大小比香烟长一点。一端是个钝钩子，另一端是个雕着古老花纹的圆墩儿，在靠近圆墩儿的位置有一个足，整体看去感觉就象一个拉长了的阿拉伯数字‘5’。
我困的不行，也没什么兴趣？还给大爹后就倒下睡了。
中午，我被我的呼机吵醒了。是大爹发来的，他已经出去了。信息说：“我去见人，房费已付，回道北等我消息。”
我出了酒店没有打车，坐公交车回去的。自己的钱还是省一点是一点。
到了招待所，钳子他们正吃着烧鸡喝着啤酒美着呢。我也冲上去抢着吃起来。金牙和小九叫嚷着要架着我出去翻‘马车轱辘’。我边啃着鸡边在房间的床上躲来躲去。看的老表眼晕，嚷嚷着让我们住手。
我们都乖乖坐好，可他们一点儿都不老实，这个偷偷捅我一下，那个搡我一把。我不管他们，自顾自吃着、喝着。
下午闲来无事，我去了个离我们招待所远一些的邮局，把那1000块钱汇给了我妈。从今年以来，我每两个月都给我妈寄些钱回去。寄完了钱，又给我妈单位打了个电话。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哭了，问我怎么样啦？胖了瘦了？自己在外面要注意身体。还说我爸其实对我很好的，还曾到郑州找过我。让我别跟我爸治气（注：怄气的意思）了，赶紧回家吧。我怕我忍不住哭出来，没说几句就挂了。
我走出邮局时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几次想给爸爸打电话，都放弃了。我还在赌那口气，虽然我知道了我爸其实对我很好，但我还是怕他再骂我。
在回招待所的时候，我看到一个男人在打他十一二岁的孩子，我本来心情就不好，看着就来气，上去就骂：“你MB打他干啥？有本事跟我打？！”
谁知那孩子却冲我骂起来：“你管我们家闲事干啥？吃饱了撑的？”
把我给骂愣了，我一直看着这父子俩同仇敌慨地骂骂咧咧回家了。我猛地转身向最近的那家邮局跑，我要给我爸挂电话！
我急急地拨着号，几次都拨错了。那一声声的回铃音让我觉得是那么久。直到那边传来我爸的声音“喂！哪位？”
我已经有两年没有听过他的声音了，我急促地喘息着，也许是我的喘息声让他猜出了是我。
“武杰吗？你是不是武杰呀？”爸爸急切地问
“爸！是我。你－－－－你还好吧？”
“你现在在哪儿呢？还是回家吧。大学不上了也没啥，你回来上个中专也可以。可别在外面跑野了啊！”
“我现在挺好的，等忙过这一段儿就回家看你们！”
“你忙啥呀？武杰，千万可别做犯法的事儿啊！你还是先回家吧！”我爸有些着急。
“我没干坏事，我现在在一家公司跑业务，等这单业务合同签下来，我就回去。”我对他撒谎。
“真的？”爸爸有些不相信。
我转开了这个话题说：“爸，你是不是会功夫？”
“你问这干啥？”他敏感起来。
“你和二叔跟我‘砍沙包’是不是在教我功夫？”我继续问。
“那是－－－那是打底子的基本功。”爸爸犹豫地说，他马上又反应过来：“你可别用着打架啊？打伤了谁都不好，武杰，你可要听话啊！”
“谢谢你！爸！”我真心地说。
“跟你爸还谢啥？”他口气缓和了一些，然后诚切地说：“外边社会很乱的，你快回家吧！要不你告诉我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去。”
“我真的没事儿！能我忙完了这笔业务就马上回家！爸，你跟我妈保重好身体。我挂了啊，爸。”
挂下电话，我已泪流满面。
回到招待所，我依旧闷闷不乐。大爹发来了寻呼消息，让老表带着钳子、金牙、烟鬼找他去。让我们在招待所等大壮。
大爹不跟我们住在一起，一是担心我们赶大车时带回来尾巴给一锅端掉，二是还有其他线上的人要与他联系，我们在场不方便。就是因为大爹如此的小心，我们的团伙才在这几年风平浪静，逐渐壮大。
大壮是第二天下午才来招待所找我们的。他见到我就一个直拳打过来：“行啊！石头，露脸了？！”看来他已经见过大爹和老表他们了。
果然大壮从包里掏出两个那晚大爹买的带钩分给我和小九。说这是周老板交接货的信物，还叮嘱我们不要把那些锈刮掉。我挑了其中一个小一点儿的，发现比原来大爹买的时候多了点东西。在带钩中间靠后的那个足上用红绳子吊了个一厘米见方的白色小骨牌，一面刻着个古代的‘周’字，另一面刻着一对儿交叉的宝剑。比原来的样子漂亮多了。
然后大壮给我俩说了大爹的安排：先让老表带着钳子他们帮周老板送一批货到广州，今天就出发。而我们三人则继续在招待所等大爹的消息。
大壮还透露：听大爹说好象有一帮北京人正在和周老板争一批货。需要等那批货落听（麻将术语，意指－就绪、到位。）后才能安排我们的事。
我想起了那夜在鬼市听到的那句北京话，和路过我们时瞪我们的那群人。
看来那帮北京人的来头不小！而且那批货的分量也不轻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