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儿，我要见你。”电话中，陆昊天的声音有些激动。
郑逸凡看了看墙上的钟，还有半个小时就是新的一天了。这天白天，她又同高歌一道在外边跑了一整天，出了些零星线索，几乎还是一无所获。她和高歌都暗暗着急，却又无可奈何。自从和赵子晟重新建立联系以来，郑逸凡就一直觉得心中隐隐不安。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没有启用赵子晟的完全把握。一个念头几乎每一天都反反复复地出现在她的脑海里，那就是：“如果是以‘郑悦’的身份去接近他，应该可以要到想要的资料”。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呢。切莫说她现在的那张脸同以前的郑悦没有三分相像，难以彻底打消赵子晟对她身份的怀疑，就算是赵子晟相信她就是郑悦，又能怎么样呢？在他的个人前途面前，曾经的小师妹，尤其是经常那他快刷的师妹，在他心中的分量难道真的值得他牺牲掉个人前途、放弃已经拥有的一切去帮助吗？郑逸凡不敢想象。她是既期待、又害怕，就像是初恋的少女一般踟蹰不定。
放下电话，郑逸凡提着相机出门了。
在门口等了10多分钟，陆昊天就开着车来报社门口接她了。
“找我什么事？”郑逸凡系上安全带，扭头便问陆昊天。陆昊天并不说话，猛地一踩油门，这辆黑色别克便消失在了东城的茫茫夜色中。
临近午夜，整个城市就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城，除了路灯闪烁和娱乐场所外的霓虹灯外，能清晰听得见的便是东江码头的渡轮声。窗外吹来阵阵凉风，渡轮声越来越近，郑逸凡判定陆昊天的车子是在往码头的方向行进。
一路上，两人都不说话。但两人的沉默却是出于不一样的原因。陆昊天的沉默是为了掩盖满腹的心事和不安，郑逸凡的沉默则是连日来疲惫与不安的自然流露。
依稀看的见码头的灯光了，车子突然拐向了右手边的一条支路，然后径直向前，又七拐八拐地最后驶进了位于东江码头附近的一处别墅区。
一个急刹车，车子在一栋2层小楼前安稳地停住了。陆昊天率先下车走到副驾驶门前，帮郑逸凡打开了车门。
郑逸凡下了车，跟着他走进了这栋在夜色中也分辨不清外墙颜色的小楼。在陆昊天打开客厅顶灯的瞬间，郑逸凡终于开口问他了：“你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陆昊天并不回头看她，只是指了指沙发，然后对她说：“坐吧，我去给你拿点饮料。”
郑逸凡走到沙发前坐下，环顾了一下这栋房子。单从客厅来看，房子的装修风格很简约，屋顶、墙面线条分明而简洁，给人一种很干净的感觉。这时，陆昊天拿着果汁走了过来，一并坐了下来。
他静静地给她倒了杯果汁，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杯，之后便自顾自地喝了起来。郑逸凡感受了他神经的紧张，他喝水，无非是为了缓解一下潜意识的紧张罢了。“说吧，你还没回答我呢，这么晚把我带到这儿来是为了什么？”
陆昊天放下玻璃杯，盯着郑逸凡看了一小会儿，然后突然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安静，郑逸凡虽不感觉可怕，但却觉得陌生。
终于，他说话了：“自从上次在滨江音乐广场那边见到你之后，我一直在我的记忆中搜寻那个曾经的郑逸凡。我现在真的搞不清楚，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你。”
郑逸凡听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道：“你认为呢？如果说你分辨不清，那只能说明你从来都没有真正了解过我吧！”
“也许吧……当我开始想要好好了解你的时候，却发现你早已不在我的身边。我这是自作孽啊！”
这话听得郑逸凡有些动容，她朝陆昊天身边挪动了一点，紧紧握住他的手说：“我说过了，你不必自责，也不要再感到遗憾。这样对你我都是没有好处的。放手，或许才是最好的解脱。”
陆昊天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她说：“可是你呢？你有真正放手吗？”
郑逸凡放开了他的手，坐回原处，沉默了一小会儿后说道：“这是两回事。”
陆昊天摇着头说：“不，这可不是两回事……你这么苦苦追寻，甚至苦苦相逼……就真的有必要吗？如果你已经释怀了的话。”
“是啊，我承认，你说的没错。不过现在支持我走下去的已经不再是我个人同他们的恩怨了。我的背后，是十几条无辜的生命，他们正在生死线上挣扎，可是中天集团就像是一个黑洞一样，还在不断地吸引、甚至吞噬着越来越多的人的生命乃至灵魂。你不明白……”
“我很明白！”陆昊天粗暴地打断了她的自白，说：“可你有没有想过，甚至计算过，中天集团又给多少家庭带去了希望，为多少人提供了就业岗位，满足了他们的基本生存需要。这个数字恐怕要远远多于你所说的那个数字吧！况且，它对东城经济乃至城市建设的影响也是不容忽视的。你……”陆昊天稍稍平静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不起，我太激动了，不过我所说却都是我的肺腑之言，也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得出的结论。”
“是，你说得没错。但就数量上来说是没错。的确，从表面上看，为了那十几个人的生命，而毁掉成百上千个人的生活是不划算的，当然，也可是说是愚蠢的。但是，难道你不觉得生命是平等的，是值得被尊重的吗？生命的价值不同于经济利益，是能够用数据来衡量的。如果如你所说，那对那些孩子就太不公平了。”
“看来，我到底还是没法说服你放弃啊！”陆昊天长叹一声道：“这恐怕是我唯一能够将过去的你和现在的你连接在一起的契合点了。一样的固执、一样的坚持己见。唉呀……”
“怎么，失望了？”
陆昊天的表情终于透出了一丝轻松，他望着郑逸凡笑了笑，说：“有点儿。”
“呵呵，抱歉，再一次让您为我操心了。这一点，是不是也可以帮助你在你的印象中将过去的郑逸凡和现在的郑逸凡做一个连接呢？”
“你呀！”陆昊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了的轻松与开心的笑容。
“既然如此，我看我也不必寄希望于未来过上轻松悠闲的生活了。得好好地帮你达成你的愿望。”
“哟！这我哪消受得了哇。你这话听起来可有些别扭，好像我不出现、不着你帮忙，你工作生活着就很轻松快活似的。”
“还真是这么回事！郑逸凡，我告诉你，我现在是身体疲惫之上又增添了心理劳累。”
“行啦，知道啦，您老人家最辛苦，身心俱疲，可以了吧？”
二人好久没有这么轻松愉悦地谈过话了，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平等对话、像老朋友般的对话，好像还是两人自相识以来的第一次呢。
“对了，中天内部的调查进行的怎么样了，要不要我给你提供点外部支援？”
“倒是进入正题了啊，支援，你准备怎么给我支援？”
“动用一切可能的人脉。媒体那边的朋友也可以跟你介绍几位可靠的，如果你不单单是为了你们报社的利益的话，应该不会反对我的提议吧？”
“想不到，堂堂的陆经理也交游甚广啊。行啊，报几个人来听听，可行的话，我不反对同他们合作。”
“俗话说，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亲姐姐你该信得过吧？”
“哦？以前倒是没机会问问你家人的情况，想不到你还有个亲姐姐。”
“那自然，巧的是，她也是你的同行！”提到自己的姐姐，陆昊天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听你的口气，你姐姐应该很了不起吧，能被你如此赞赏的人物一定不简单。”
“我可没有王婆卖瓜啊。我姐姐的优秀可是业界公认的。”
“业界公认？陆昊天，陆……”郑逸凡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人的名字，让她自己也不由得大吃一惊。“难道说是，陆……”
“《东林财经》主编——陆曼青，就是我姐。”
“什么？她是你姐？”虽然郑逸凡已经有了某种预感，可在陆昊天最后说出他姐的名字之前，郑逸凡依旧默默祈祷，希望不是她。没想到，最不愿意是的人还真是她陆曼青！她不禁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
“你怎么了？我看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休息？”陆昊天关切地问道。
郑逸凡摆摆手，埋着头说：“关于我，她还知道些什么？比如，我是谁？”
“怎么突然问这个？”
“回答我！”郑逸凡的声调突然高了几分，陆昊天不由地有些吃惊。“她什么都不知道。不过，你……”
“那就永远都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包括你的家人。拜托了！”郑逸凡望着陆昊天，一字一句地说道。
“可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
“很想知道？”
“逸凡，我想告诉你……其实，关于你的一切，我都想知道。”
郑逸凡看了他一眼，慢慢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黑夜，抱着双臂说：“我与陆曼青，不，你姐姐，可以说是势不两立。”
“为什么？”陆昊天听到这里心里一惊，也站了起来。
“她，为了把我挖到她的麾下，调查了我的几乎全部资料，可还是被我拒绝了。为了成功，可以如此不择手段，真让人受不了。”郑逸凡忿忿然。
“对不起，我代我姐向你道歉，不过，她对你的了解究竟到了什么程度？”
郑逸凡转过身，深吸了一口气，说：“除了那场车祸和我六年前的那张脸，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
“怎么会？”
“这就是‘狗仔’精神吧！现在看来，我倒要向你姐姐好好学习学习。”
“那你之前在我们公司工作的事她也不知道？”
“如果她一心想知道，迟早是会知道的。我进入《东城周报》时填写的个人简历，刻意抹去了那一年的经历。你姐姐目前只知道我在去韩国前在一家公司工作过，这一点还要拜托你替我保密。我不想太多人知道我的过去，只少在这件事结束之前。”
“你拜托我的事，我自然会尽力帮你，只是，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我希望你真的是从一个客观公正的角度去发掘真相，而不是……”
“你指什么？”
“你不觉得你进来的举动不是针对中天本身。”
“你怎么会这么想？”
“难道不是吗？你现在心中所想真的只是那个问题产品吗？还是当年我们没有看到的那两本账本？”
“你是知道的，产品设计技术保密，短时间内我根本没办法搞到相关资料，我只能从外围入手去活动。”
“是吗？根本是借口！”
“陆昊天！”郑逸凡生气了。
“别冲我嚷。当然没有进展，因为你所想的全部都是从赵子晟那里套出那两本账本，然后，说得严重点，就是搞垮中天。”
“你胡说！陆昊天，六年了，你还是这么自以为是！”
“我真希望我是自以为是。我希望，你不要欺骗自己的真心。想清楚，你究竟应该干什么，然后再决定怎么做。”
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关上了。陆昊天从落地窗内看着郑逸凡情绪激动大步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