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张哲浩忆起从前。
记得六年级那年的冬天,雪下了一天一夜,整个桃城到处白茫茫一片,张哲浩穿着单薄从家里逃出来,亲眼经历一场家人的争吵,钻心的痛苦无人能够体会,他只知道自己除了恨,除了无能为力,除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别无办法。一时心乱如麻,如同千万只蚂蚁在身体骚动。
真想有一个万劫不复的深渊,自己立马跳进去,离开这个鬼地方,也算一了百了。
只见迎面走来一行人,中间为首的就是武强,旁边还跟着几个小弟。
“艹,真是他么祸不单行。”张哲浩暗道。
武强是另一所小学的体育队老大,练标枪铅球,个头高大,体格威猛,自不必说。
因为在一次全区运动会上参加一个项目,武强胜负欲熏心,蓄意犯规,而夺得冠军,不料被张哲浩发现教练并向评委会举报,武强被教练一顿狠k不说,还被取消资格通报批评,而张哲浩顺理成章成为冠军。
据说,武强爹在当地执法部门任要职,要不然武强敢谁也不放在眼里。武达峰听说儿子比赛作弊,颜面尽失,一顿鞋拔子狠揍。
自此以后,这两人疙瘩就算结下了。一直不止不休,闹得不可开交,多余的荷尔蒙就靠这个发泄了~
“哟,这位是谁啊?”
武强终于碰到张哲浩单独行动了,这下自己报仇雪恨的机会到了。
“这不是陶小第一霸,我们张哲浩大少爷嘛。”
旁边小弟一副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嘴脸。
“滚,老子今天没心情陪你们玩。”
张哲浩下巴高昂,两道如豹子的锋利视线射去,武威旁边小弟立马被吓得后退两步。
“啊,张哲浩,上次咱哥俩见还是半个月前呢吧,之后我可一直在找你啊。”
一听就知道武强没占得便宜。
张哲浩只是冷冷地看着眼前这张满是肥肉的脸,全无往日气焰,心情异常冷静。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怎么样,我今天不难为你,让我的小弟和你比划比划。”
最不要脸的就是以多欺少,还说着这么冠冕堂皇。
张哲浩两眉趿拉,闭唇不语,像一只被扒光了毛的落汤鸡。
在平时,即使对面五个人,张哲浩照样不会吃亏一毫,掉一根头发,可今天,他只是觉得无助的寒冷,从内到外的寒冷。
武强一挥手,一小弟上来就是往膝盖一脚,张哲浩打了个趔趄,仍无斗志,冰冷的看着地面。
接下来令武强没有想到的是,张哲浩竟然没有躲,没有跑,任凭踢打,却不还手。
这一帮小弟平时被欺压惯了,有朝一日踩到了太岁爷头上,这下来劲了,没一会儿,张哲浩鼻子口腔全都开始见血。
“张哲浩,你小子他么原来也有今天,怎么不嚣张了!来啊,站起来,还手啊,来找哥我报仇啊,你不是很能耐吗?”
旁边几个小子又是一顿踢打,不分部位,不分轻重,却不见张哲浩吭一声,求饶一句。
武强见状,“算了,只要你叫一声大哥,或者说一声张哲浩是孬种,我今天就饶了你。”
武强看差不多了,觉得张哲浩会开口向他求饶。
武强满是期待,结果等来了张哲浩一个要死不活的一个蔑视和冷笑,“呸”。
“你丫行,往死里揍。”武强怒不可揭。
一顿拳打脚踢,没一会儿,张哲浩脸部早已鼻青脸肿,血肉模糊,皮肤裸露的无一处完好,地上流出一滩血,把雪染的血红血红,可张哲浩依旧一副生无可恋的德行,一如肃杀的冬季。
“强哥,不会有事吧。”
旁边一小弟看得满地血迹,有点儿心虚了。
武强也不想惹事,无非给张哲浩一点儿颜色。
“行了行了,今天算你丫的走运,兄弟们,走。”
原地只留下张哲浩躺在血泊里,浑身瑟瑟发抖,不只是冷还是痛,张哲浩只能感觉到没刚才那么难受了,肢体的疼痛果然比心上的疼好受多了,顿时眼角滑落两行清泪。
此时,艾奇和一发小走在去学校的路上,看到前面躺着一个人,不觉心里一紧,下意识加快了脚步。
走近一看,躺在雪地血泊的这个人身体蜷缩,两臂紧紧环抱自己,浑身微微颤抖,像寒冷的冬夜,迷失在雪原无助的羔羊。
“张哲浩,是张哲浩。”这发小一阵惊慌,纵然是个男生,可哪见过这种血腥场面,何况自己还晕血,立马晕了过去。
艾奇看着这张脸几秒,眼泪便不由自己控制地流了下来,打落在张哲浩脸上。
这一哭,泪水就像决堤的洪水,说什么也止不住了,嘴里还一直失神的念叨,“张哲浩,张哲浩……”
这个女汉子不知怎么的,仿佛一辈子的泪水都要在此刻流完了。
……
张哲浩醒来,自己已经躺在医院,父亲和母亲陪在身边。他别过头去,忽然脑海模糊中闪现自己同桌艾奇两膝跪地两只肿泡眼满是泪水,只记得滴落在自己脸上的水珠异常咸,异常暖。
往事如刀,深深地刻在心里,就像剜掉自己心头的一块肉一样,借着平静的夜色,昏黄微弱的灯光,不觉眼泛泪光。
这么些年,张哲浩第一次说出这些话,还是借着微醺的酒劲。
李京宇仿佛忽然明白为什么张哲浩在知道自己总是被爸揍的时候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了,他沉默着,想着自己的心事,不说话。
“现在好了,我长这么大了,自己想干嘛就干嘛,谁TM都管不着我了。”张哲浩面露冷笑,“不说了,说说你吧,你为啥总挨你爸揍?不可能就只是因为你成绩不好吧?”
“特么的今天是要给过去开追悼会吗?”
两人苦笑,又干了一瓶。
李京宇沉默了半天。
这才没两天的功夫,虽然两人成为朋友,不过李京宇对自己内心的事仍然讳莫如深,但今日借着酒劲儿,压抑了太久的话想找个人一吐为快。
“其实吧,他不喝酒的时候对我挺好。”
“那你三天两头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李京宇声音有点儿颤抖,“小时候,我家穷啊。”
听得出来这个孩子在努力调整呼吸,“他在外面工作不顺,心情不好就去喝酒,结果喝完酒就对我和我妈拳脚相加,后来我妈忍受不了,就自己离开了,他之后脾气就变得更暴躁了……”
李京宇强忍着哽咽,“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晚上从外面回来,二话不说就把我吊到房梁上解下皮带一顿抽打。”
瞬时语塞。
“好了,别说了。”
张哲浩拍着京宇肩膀,眼角泛泪,“那时你还小,没有还手的余地,可现在你都这么大了,可以不用继续忍受他的拳脚了,为什么TM不还手啊?你当时反击阿亮的时候,不是很能耐吗?”
张哲浩越说越气愤,开始吼叫起来。
李京宇沉默不语。
是啊,为什么不还手啊,母亲抛弃自己,任由自己哭喊,仍然独自离去,留自己一个人受这没有尽头的苦,他有什么理由和资格反抗呢。
一如张哲浩宁愿挨打也不还手。
也许,只有在一次次皮肤与骨骼的剧烈疼痛中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还能觉得自己还苟延残喘在这个世上吧。
“你打心里还认他这个爸,即便你母亲抛弃了你,可他这么些年终究一直把你拉扯大了。是吧?”
张哲浩说中了李京宇心坎。
这么多年,李京宇对母亲的记忆早就模糊了,只剩下一个决然而去的纤瘦的背影。而这个总对自己拳脚相向的爸,偶尔还会给他一丝丝的温暖。
“京宇,下次能不这么逆来顺受了吗?你不还手是你TM有情义,不还手躲总可以吧?恩?”
张哲浩对这个和自己有相似经历的兄弟满是心疼。
“恩。”
面对眼前的这个毫无血脉之情的人,李京宇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暖意。
两颗心有多孤独,有多冰冷,相遇相知的时候就有多能体会,多在意,就能感受到对方表面下内在的温度。
从此,世上又多了一对铁兄弟好基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