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加完同学聚会的叶萌萌闻讯过来参观我,并且顺道捎来一张喜帖,“要说还是咱们团支书啊,真有够无耻的,这次同学聚会快成了她的婚讯发布会了”,她边说边有些喜出望外地仔细瞻仰了我缠着纱布的尊容。
我想了想,当时我和我们班另外一个外号叫章鱼的男生是整个年级年龄最小的,章鱼比我还大半年,团支书应该是比我大两岁,人家都要结婚了,我这些年却一直无人问津,不由生出沧桑之感,然后就想起陆子默,好多天没见着他了,记得那天是星期四,到今天,我掐指一算,不多不少十二天了,他前脚跟我说要追我,后脚就十二天不见人影,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来。
见我不说话,叶萌萌干咳一声,“小白,那个什么……,我怎么听说,韩峥现在跟T大的什么校花在一起呢?”。
我心里一下酸得象洒了整瓶正宗的山西老陈醋,沉默良久,终于假装镇静地抬起头:“你说的可能是许安琪吧,她是挺漂亮的,长得象宋慧乔,不过比宋慧乔个子要高”
叶萌萌两眼放光扑到我身上,“你知道啊?”
我摸索着身后的椅子慢慢坐下,“知道啊,我们前段时间还一起吃饭呢”
她松了一口气,愣了一会儿,愣完了若有所失地说:“你说当年吧,虽然都说你是他妹妹,可照理说你们又没有血缘关系,看他对你那样,真不象干哥哥那么简单,没想到你们还真是纯洁的兄妹关系”
我虚弱地笑了笑,“就算没有血缘关系,我们也是特别纯洁的兄妹,是你们太不纯洁了”
李清照说,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跟韩峥分别半月,除了那两个有些莫名其妙的电话,再没有其他联系,其实,随着年龄一天天长大,我们联系越来越少,他有他的生活,我有我的。
闲下来的时候也会想起他,他现在在干什么?跟谁在一起?会不会也这样想起我?
可是,除非是感情好到心电感应强烈的双胞胎兄妹,一个做哥哥的闲来无事谁会总想着妹妹,除非,那个妹妹是他的情妹妹。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尽量避免想到他总有一天会遇到一个喜欢的姑娘,然后两个人牵着手出现在我面前,如果可能,我一定会提前逃得远远的,只要可以不看见。
下一刻,我第一次在想起韩峥的同时想到陆子默,从那天的楼梯间事件至今,我还没有把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过,韩峥是自从我记事起就在我身边的人,在我二十来年的生命中,他占据了一个如此重要的位置,如果说姥姥姥爷对我的疼爱弥补了母爱的缺失的话,那么对于塑造一个女孩至关重要的男性角色则全部来自于韩峥一个人。
据说跟着姥姥姥爷来到这个海滨小城的最初,我每天都要哭闹几场,吃饭、睡觉、玩个玩具什么的等等等等,那些不起眼的生活琐事每一件都能触动我忧郁而脆弱的神经,我是那么地伤感,以致于很多人都认为新来分管教育的王县长家那个小娃娃怎么看都不象个长命百岁的样子,因为长此以往的话,她很有活活哭死的可能。
有一天,在家休息的刘阿姨听到隔壁的孩子哭得声嘶力竭,终于忍不住敲开了邻居的门,一看,才知道如此悲切的哭声并不是家庭暴力的产物,而是来自于餐桌,年近五十的姥姥满头大汗,无技可施,同样无技可施的刘姨正询问孩子哪里不舒服的功夫,才刚满六岁的小韩峥竟然顺顺当当就把小半碗面条塞进了她的肚子,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韩峥给自己找了个麻烦的小尾巴,也一举成为王县长家最受欢迎的客人。
那年秋天,X县机关幼儿园小二班多了一个插班生,孩子们发现,这个小孩明显受到老师们的偏爱,当别的孩子哭闹时,老师会吓唬他们再哭就锁进小仓库,而这个小女孩哭得三十几个小朋友无一能睡成午觉时,老师却只是到大一班把一个叫韩峥的好看哥哥领过来陪睡。
当然,这些事大部分来自别人的转述,作为最关键的当事人的我并没有亲自记着。
但这并不妨碍韩峥成为我生命中仅有的几个最重要的人。
我失去了父亲,我没有兄弟姐妹,但是我有韩峥。
然而,我没有办法用一个妹妹喜欢哥哥的心态来喜欢韩峥。
所以,如果当他领着心爱的姑娘走到我面前等待我的祝福而我却生出谋杀那个姑娘的冲动的话,并不能说明我天性就是狠毒的,本质就是残忍的,而是因为我不能不嫉妒。
一直到送走叶萌萌,我都在思考到时候我会不会一冲动就真的想个办法杀了韩峥那个姑娘,当这种假想已经深入到到底是借助于毒药还是交通工具时,突然响起的敲门声结结实实地把我吓了一大跳,也使得我终于可以摆脱这种疯狂的关于谋杀的设想。
一个戴墨镜身穿雪白波希米亚曳地长裙风情万种的美女以略显僵硬的姿势靠在书房门上,看得出,她是想摆出一个杂志封面模特常用的那种造型来着,但是胳膊腿儿还没就位就被我惊得停住了,虽然美女戴着名符其实墨一般黑的墨镜,还是遮掩不住她此时此刻惊讶的表情,回过神儿来,我一下子就认出来她就是我那舅姥爷家的二表姐。
舅姥爷顾名思义就是我妈的舅舅,舅姥爷的独子是我的表舅舅,表舅舅家有两个表姐,大表姐从小听家长老师的话,热爱学习,用姥姥的话来说就是好学生的代名词,是二表姐的镜子,因为有了她,我和二表姐天长日久相互同情的基础上渐渐发展成了一对虽然没有很多共同语言但还是惺惺相惜的表姐妹。
有一个这么优秀的姐姐实在是太可怜了,连我这个一年最多见两回面的表妹听姥姥提起她一回都感觉抬不起头来,可以想见,从同一个娘胎里生出来并且生活在一同个屋檐下的二表姐日子该有多么难过。
就这么着,大表姐一路顺风顺水,首先高中毕业后顺顺当当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大学毕业后又顺顺当当进了当地的财政局上班,到了结婚的年龄又顺顺当当跟一个医学研究生结了婚,去年年底又顺产生下一个大胖千金。
不得不说,大表姐一路走来这个千金生得尤其妙,在我国传统舆论中,生孩子自然还是男孩好,但最近几年因为科技越来越发达,医学手段日新月异,导致新生儿性别比例严重失调,全国上下处在一片男多女少阴阳失衡的阴影中,广大女性即将迎来物以稀为贵的黄金时代,大表姐恰逢其时地生下女儿,使得表舅妈兴奋之余一度重提当年接连生下两个女孩的窘迫,大有一雪前耻的扬眉吐气。
但上帝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对每一位母亲也是,他既然能给舅妈一个扬眉吐气的大女儿,就必然得搭配一个初中便开始交男朋友,高中毕业后就坚决不再踏进校门一步,至今男友已换了不下十二个,而工作也换了十二个的二女儿。
据说二表姐现在自己开了个网店,生意做得相当不错,不错到竟然先大表姐一步成了有车一族,虽然只是辆捷达,但胜在是她自己赚钱买的。
二表姐这次从老家来到这里,是奉了舅姥爷之命来接姥姥回家扫墓的,过两天就是六月初六了,自从前年把姥爷迁回老家入土为安后,姥姥就开始对这些上坟的日子记得分外清楚,除掉清明节、六月六回老家上坟之外,还有一些零七碎八的节日要带我去前面的十字路口摆上水果,烧点纸钱,而且烧纸的时候会顺便汇报一下我们的生活近况什么的,使得我每到烧纸的日子来临前那几天都为自己最近工作生活都没什么进步而倍感焦虑。
这天晚上我安顿姥姥早早睡下,然后就跟二表姐一起帮姥姥检查看看有什么漏带的东西,因为她这次回去要多住几天,我给她多带了几套换洗的衣服,想了想,又塞进去一盒速效救心丸。
盖好行李箱,抬头迎上二表姐欲言又止的神情,看到我询问的眼光,她终于忍不住说:“茉茉,你头发太雷人了,我帮你修修吧”
本来就有些沮丧的我听了她的话就更沮丧了,严重的沮丧情绪之下,我接受了她的好意,因为她很早的时候在一家理发店当过学徒。
她给我围上一条旧毛巾,又找来一张报纸,把中间开了一个天窗套在我肩上,还不忘塞给我一张报纸,然后就拿着姥姥的剪刀开始沉思,一小会儿后,她特酷特深沉地说:“嗯……,我建议你剪一个埃及艳后头,就是费雯丽那个版的,齐流海,底下找齐,长度么,”,她用剪刀在我脖子后面一比“就到这儿吧”。
我觉得,她的表现很专业,无论是语气还是气场都跟阿福有得一比,并且这时候我恰好看到一则关于陆子默他们公司的新闻,反应慢了点,她就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