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下来,我深深地认识到在这个通下水道都要资格证,磨菜刀都分初级工和熟练工的社会,打牌和麻将是两项多么重要的技能,我们落地办共有八人,全勤的情况下正好是两桌麻将,我的到来显然打破了这种平衡,一旦请假的人数超过预期,那些正常报到的同志们就会显得很忧郁,但令人欣慰的是,对于我,他们是宽容而理解的,于是我帮他们买烟的时候也格外地任劳任怨。
这天上午,胖子和老魏都请假没来,剩下的几位同志到隔壁拆迁办借人未遂,只好改打保皇,已经习惯在这个时候出去买烟的我因为消耗烟草最多的两个同志不在而彻底失去存在价值,我决定出去走走。
一出门才想起外面是三十六度的高温,乍一从空调房里出来,感觉象进了蒸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在这种天气遛马路实在不是明智之举,于是决定回到工作岗位上上会儿网,等电梯的时候碰到一个记者模样的帅哥和一个美女,之所以觉得他象记者是因为他提着一个摄像机,很专业的那种,而美女手里拿着话筒,我看了那个美女一眼,想人生还真是何处不相逢啊,那个美女是方晴。
方晴跟那天休闲的打扮不同,换上了一身职业装,头发挽在脑后,看上去很职业。上电梯时,我们互相点了点头,电梯门就要关上的时候,有人向这边跑来,边跑边说“等一等”,我伸手摁住开门键,那人进来后对我灿然一笑说:“谢谢……是你?”。
我辩认了半天,想起来他叫彭飞,是陆子默的同事兼邻居,他今天穿得也很职业,所以我一时没想起来,想起来后,我冲他笑笑,正想说话,方晴先开口了,一口堪比中央广播电台播音员的普通话把甜美与干脆两种不相干的特质结合得恰到好处:“彭总您好!我是C市电视台滨海视线的主持人方晴,我们电话里约好的”
彭飞说:“你好你好,你们……”然后转向我“是一起的?”,我和方晴同时说:“不是”。
彭飞冲方晴点点头,然后问我:“那你?”
我说:“我们单位是你们影视基地落地办成员单位,我在这边上班,就在十二楼”
这时,电梯到了六楼,上来两个人。
沉默了一会儿,彭飞问我:“请问,我……嘿嘿,该怎么称呼呢?”
我说:“我叫王墨白”
他向我伸出手:“我叫彭飞”
我说:“我记得”
电梯门再次打开,一秒钟的静止,然后,彭飞触电一般放开我的手,转而揪住自己后脑勺上一把头发,这个动作与他职业的外表极不相配,里侧的方晴从她同事身后探头看过来,陆子默站在门口,“茉茉?你怎么在这儿?”
彭飞笑着抢先回答道:“她在落地办上班,就在十二楼,拆迁办隔壁”
我也笑笑说:“今天第三天了”
彭飞说:“真巧哈!”
陆子默瞟了彭飞一眼,上前一步伸出手把我拉出电梯,然后对彭飞说:“你去吧”
不得不说,他穿着衬衣打着领带从容地挥一挥手对彭飞说出这三个字的样子巨有气势,就好象古代的皇帝边让宫女帮他更衣边对他的大臣说“跪安吧”,更难得的是他这个样子一派自然,丝毫没有令人不适的感觉。
我忍不住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尽管已经跟他这么熟,还是不能做到对他的外表视而不见,他这个样子很耐看,实在是很耐看。
我想,我也是个不能抗拒美色的人啊。
很耐看的陆子默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忽然又挑眉向我身后看去,电梯门还开着,里面的人都在看我们,我冲彭飞点点头,他如梦初醒,收回摁着开关的手,电梯门缓缓合拢,我抬头看看,这是八楼。
听胖子说过,这栋楼的八、九两层都被租给了大唐。
陆子默把我从电梯里拉出来以后,自己却接着进了下楼的电梯,说他有事要出去,我反应过来之前,他从电梯里伸出头问我“你中午怎么办?”
我想了想说“吃饭”
回过神来,只觉他今天的行为有些缺乏逻辑,问的问题更缺乏逻辑,我的回答则严重缺乏逻辑,再想一想,他这个人一向跳出常规,缺乏逻辑,于是慢慢走上楼去。
在淘宝上淘了半天,找到几条波希米亚风的裙子,正待把图片发给苏晓月看看,隔壁拆迁办的头儿推开门,说“收工了收工了,大唐的老总请咱们吃饭,已经安排了新都假日,叫我现在就带人过去”
此话一出,群众们一片热血沸腾,站起来拿手机的拿手机,找包的找包,“哎……,等等等等等等,打完这一局!你们得有始有终啊!!!”,有人发出不和谐音符,是整个上午都在进贡而刚才将将摸了一手好牌的王栋,有始无终的牌友们此刻弃他如敝履,偌大的办公室转眼间只剩了我俩,我关好电脑拿起包准备锁门,见他犹自恋恋不舍地抓着姗姗来迟的那一把好牌,于是安慰他说:“风水轮流转,既然转过来了,下午早点儿开始说不定还能抓住它的尾巴”。
王栋受到我的鼓励,化悲愤为食量,中午这一顿饭吃得很是欢腾。
新都假日就在新都小区的门口,跟我们办公的地方隔着一条马路,是这个海滨小城唯一一家有传说中的神户牛排的酒店,除了暴发户,一般掏自己腰包吃饭的人是不会来这儿的。
进了包间,发现主陪座上是彭飞,方晴跟她的帅哥同事也赫然在座,我和王栋到的有点儿晚,还剩副陪和副陪两边的三个空位,我想了想,没想起来副陪哪边的位子是有讲究的,彭飞看我犹豫,站起来说:“随便坐随便坐,没外人”,我正想随便找个位子坐下,另一边的齐志冲我招招手,拍拍他身边的空位,我过去坐下,他偏过头低声说:“有件事我给忘了,我们单位一新来的小伙子打听你来着,就上次来装电脑那个,那什么你有男朋友了吗?”,我在心里偷偷欣慰了一下,正准备仔细回想一下上次帮我装电脑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小伙子,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悠悠响起“什么小伙子?”,大家纷纷静止,是陆子默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我身后,他对准备让位的彭飞摆摆手,在我右边的副陪席上坐下来。
桌上一时没人说话,还是拆迁办的头儿反应过来,走过来跟他握手,仿佛几年不见的旧相识“陆总裁,您好您好您好”,一双手边握边抖,让人怀疑他中过风,在他的带动下,其余人也纷纷离座过来打招呼,一时间,本来十分宽敞的包间里主宾不分,一片混乱,我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处没动,并且混水摸鱼尝了根开胃的酸黄瓜。
寒喧过后,终于各就各位,席上出现了片刻的冷场,一下子静了下来,虽然不至于能听到针掉在地上的声音,却把我吃酸黄瓜的声音衬得尤其清脆,连同服务员在内的众人齐唰唰向我看过来,我愣了一下,端起水杯假装喝一口水,不料刚坐下时把第一杯不热的水给喝完了,这是服务员刚倒的开水,急痛之下,我噗一下喷出了近一半,另一半呛进气管,呛得我咳嗽不止,服务员见状小步快跑过来,我冲她摇摇手表示没事,不料人家的目标是我右手边的陆子默,受我喷出去的那半口水的波及,他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他不以为意地接过服务员递上的纸巾蘸了几下,然后伸手来拍我的背,边拍边笑,我腾出一只手去推他,他笑着把我的手拿开说:“都怪我都怪我,饿得你吃咸菜”。
我好不容易理顺气息,说:“不是咸菜,是酸黄瓜”。
他递过来一张纸巾说:“好吧好吧,酸黄瓜”。
不知哪位同志忍不住清了清嗓子,整个包间万籁俱寂,连我的咳嗽都给硬生生忍住,此情此景,不觉得尴尬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我几乎不敢面对大家诧异的目光,总觉得该说点儿什么,搜肠刮肚想了半天,愣没想出该怎么说,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同志们突然开始聊天,其热烈程度与刚才的沉默沉度形成鲜明的对比,而且聊的内容答非所问,风马牛不相及,就连方晴都端着手中的白开水说了一句“彭总喝茶”,而彭飞说“先干为敬,先干为敬”
我把手里的纸巾揉成一团,心里隐约觉得刚才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刚才的时候同志们还对某些事情存在好奇,如果能适时加以引导,是可以把这种好奇扼杀在摇篮中的,但是现在,他们都已经不好奇了,我好不容易组织好语言,却没有了说的机会,于是,我预感到自己这顿饭将在纠结中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