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是经历了太久历史的洗涤的那种白。一大片的白色带给人的是压抑的绝望,以及在绝望中的那一点决绝。随着视点焦距的集中,冰狼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清晰。原来是一片雪地,一片白茫茫的雪地,这曾经在我的记忆里是多么的熟悉。是么,原来我已经死了么,回到了这里来,我的故土?
“小狼,你醒了!”一个声音响起,听得仔细些这声音中有种喜悦。
“这是在哪里?我已经死了么?”冰狼甫一出声,就感到阵痛从胸腔传来。
“啪”、“啪”两声,冰狼还未看清周围的景象就感到脸上突然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疼么?”一个清朗的声音问道。
“当然疼啦,要不你试试看?”对着这个令人讨厌的声音,冰狼生气地说道。
“看来这家伙一时半会还没有死嘛。你们说是不是,冰奇儿、冰灵儿。”这会儿功夫冰狼看清了,一只冰狼正蜷缩着身体坐在自己面前,纯粹的银色皮毛显得比其他冰狼更加华丽。这说话的乃是让冰狼族少年们谈之色变的人——冰珏,他同时也是上一代冰狼王的孙女。在她的身后坐着的两只冰狼冰奇儿、冰灵儿是冰珏的婢女。冰狼记得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冰珏就整天带着他们两个把冰狼一族生存的冰雪之森闹得鸡犬不宁。
现在自己可以说是起死回生,可不能再一失足葬送在这个小魔女手里。
“你是哪个啊?我怎么不认识你?”冰狼索性开始装傻。
“我是冰珏呀。咦?莫非你在极北冰原摔了一跤,连脑袋也摔坏了不成?”冰珏用爪子试着他脑袋的温度说道。
“我不认识你啊!好了,现在我要回去了!”说着并不连贯的话,冰狼从地上铺的白色病榻上站了起来,直接走出门去。
“等等呀……喂,你这个家伙……连向人道谢都不会吗?”冰狼的身影已经走远,冰珏只能在后面骂骂咧咧不已。
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两边是悬挂着冰凌的冷杉树林,成片的冷杉树林在地面上就如地毯一样一字向前铺开,一眼根本望不到头。这景象只有在极北冰原外围的冰雪之森才有,这里是曾经鼎盛一时的冰狼一族的主要生存点,不过由于森林面积的减少,现在已经有不少的冰狼旅行到别的地方去了。银色的半月如同三角的银钗子一样冷冷地悬在高空,不知道为什么极地的月亮总感觉离我们特别远,但是在清冷的月光下前行的道路并没有浑浊不清的感觉,小路上反射着月光的碎石子就像银锭子一样好看,两旁幽蓝色的冷杉树随风挥舞着手臂也是很优雅的动作。夜晚的冰雪之森并不是漆黑一片的,带给人的是幽静的墨蓝。
冰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夜晚的空气,入肺的凉意让他更加清醒了起来。阔别二十余年的自己还是回来了吗?
以冰狼现在的脚力,碎石小路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尽头,碎石路的尽头是一个还算蛮大的广场,广场的周围依然是数不到边界的冷杉。广场上杂乱地散布着四十几个三角形的木屋子,这些屋子的形状就像砖瓦房的屋顶,看得仔细些,确是只有屋顶没有以下的部分,看来这应该不是人类的房子。
甫一出现在广场上,从各个木屋里就走出了十个黝黑的身影,无一例外的是眼睛处都有两点幽蓝。这景象,任谁看见了也会觉得恐惧。但是冰狼见此,却轻呼了一口气:“各位长老在上,小狼回来了!”
黑影们从黑暗中走到了月光下,竟然是十位老者,有的白发苍苍,有的确是童颜鹤发。
“是小狼啊,我还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家伙竟敢擅闯我们冰狼的领地。”其中一个又瘦又小仿若孩童一般的老人说道。不过这老人可真逗,明明是人类为什么说“我们冰狼的领地”这种怪话呢?
“楚一啊,你就别开玩笑了,我们明明都知道来得是小狼。”另一位面容严肃的老者说道。
“冰楚一长老、冰磐长老好。”冰狼向他们打着招呼。
“小伙子不错啊。”名叫冰楚一的老顽童嬉笑着说道。
“什么啊?只向他们两个问好,还没有向我们剩下的八名长老问好吧?”人群中又走出一人来,拍了拍冰狼的脑袋说道。
“冰严长老、冰阙长老、冰心长老……”一个个长老的名字从冰狼口中蹦跳而出。
突然,一只脚带着点点雪花飞踢而出,直指冰狼面门而来。经过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的战斗,特别是这几次和高等级敌人的战斗,使得冰狼在平时也具有了一旦危险靠近就会做出下意识反应的能力。耳中听到拳脚带起的呼呼风声,冰狼两眼变成了两点幽蓝,立刻在攻击来临处筑起了坚实的玄冰甲,于此同时,右臂弯曲成弓状,作势欲抓。
“哦?不错嘛,看来功夫有点进步。”其中一名老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收回了踢出的腿说道,“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名字干嘛,浪费时间!这回不会让你这么容易逃掉了。”
“冰心你少说两句,”站在一旁的冰楚一长老说道,“难得这次小狼回来了,我们大家是不是应该庆祝一下——对了,冰狼,这次你回来,去看了冰珏没有?”冰楚一语气一转。
冰狼眼睛看向旁边,吐了吐舌头。
“我哪一点说得不对吗?”从冰心的身上散发出惊人的气势,“楚一你说说看上一次这家伙不是也溜走了吗?连责任也不敢担当的家伙我可不敢把冰狼王的位置交出去啊,说起来现在他的实力连我的女儿都保护不了吧。”冰心遂又叹了口气。
冰狼低下头去,只是在那低下的眼眸中分明有什么东西在燃动着。
“小狼是小字辈之中的翘楚,纵然有很长时间没回来,可是现在已经回来了。也不应改变当初立他为冰狼王的初衷,族长!”冰楚一带有恳求的语气向冰心说到。
“此事稍后再议。冰狼,现在我已对你没有太多苛求,只求你做好一位冰狼的本分就好。我们也回去吧,各位长老们。”冰心说完,衣袂一扬转过身率先离去。
“小狼你也不要太介意了,”冰心走远后,冰楚一在冰狼身旁小声地叮嘱道,“这老家伙的脾气你也不是不知道,连万年的磐石碰见他也不能不服软。可是现在已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了,他总得听听我们的意见,以你在族中的实力还是很有希望的。而且……”冰楚一说着拍了拍冰狼的脑袋,“你父亲临死前把你交给了我,说什么我也会让你出人头地。”冰楚一幽蓝的眼瞳看向远方似乎想起了很久以前的记忆。
由于二十多年未归,没人修葺的木屋早已被风雪刮烂吹走,应冰楚一的要求,自己只好暂住在冰楚一的家中。
火塘里冒出丝丝红色的火星,给木屋里带来一些暖意,火塘的另一个作用是作为煮东西的炉灶使用。这里每一个木屋里都有这样的设备。火塘周围的家具很简单,一方小小的木柜,最多六人围坐的木桌这就是大厅了。冰狼坐在冰楚一的对面,浅饮了一口陶土杯中的浅色液体,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辛辣芳香的味道从舌尖扩散到了整个口腔。
“怎么样,这雪英茶?这茶采摘的可是冰雪之森特有的雪英二期花苞,以雪水煮制而成。小狼,说起来你现在也才30来岁,离开这里二十余年,这茶应该也只在很小的时候喝过吧。”杯里白色茶叶翻滚着,热气徐徐升腾起来,冰楚一的语调也显得慢了起来。
“楚一叔找晚辈所为何事?”冰楚一虽然年老,可是孩子一样红润的面容再加上比一些孩子还矮的身高,所以很小的时候冰狼就喜欢称呼他为楚一叔。而冰楚一生性豁达,不拘于平常的辈分礼数,于是也由得他这样叫了。
“年轻人就是急躁,我只是想找你谈谈天而已。难道阔别这么多年,楚一叔找你谈谈天还需要什么理由吗?”茶杯边缘印在口边,他却未曾喝一口,接着说道:“你此次回来,真的没有去看冰珏吧?等下去看看她如何,好歹她也是……哎……”
“楚一叔,你这样说可就太过见外了。我只是因为有事未完成所以心情才有点急躁,希望您不要介意。另外此次我本无归来的打算,是在危难中被冰珏那小丫头所救,按情理来说一时半会不能离开这里。”冰狼说道。
“这么说你们见过面了?这可好,按说她可是上代冰狼王的孙女,同时也是现任族长的女儿,你们两家联姻对你当上冰狼王有莫大的好处。”冰楚一认真地分析道。
“其实我小时侯只是当她作妹妹看待,并没有对她心生喜爱之心,况且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认不认得我都是个问题。”
“小时候当妹妹看待足可见你对她的保护之心,时隔二十年,你们才相见感情不浓烈也很正常,不过感情的事是可以慢慢培养的嘛。”冰楚一说着拍了拍冰狼的背脊,“况且在离开的这段时间我听冰珏提起过你哦,小伙子,你还是有希望的。”冰楚一用自以为慈爱地笑着。
“而且冰珏这小丫头性情乖张,你看她似乎一时乖巧可爱,一时却又急躁凶狠,叫人难以琢磨。这样的女孩,依我看还是少惹为妙。”
“感情的事还是看你们年轻人自己,我们也都老了插不了手了。此事暂且不说,你说你这次是受了危难而来的,你在年轻一辈中可是数一数二的身手,虽然说那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但是也不会退步那么多才是。究竟是碰到什么事了?”冰楚一焦急地问道。
“在此之前,我去了极北冰原中心的月光林地。”
“极北冰原?冰圈以内的那个没昼没夜,一直都下着大雪的鬼地方?而且还偏偏其中最为凶险的月光林地么?要知道我们冰狼一族虽说耐寒极强,可也只能住在冰圈以外。这冰圈以内的冰原里席状的大雪掩盖下,连日夜都不能辨,加上越靠近极北越强的磁场,指北针也没有用处,想辨别方向更是难上加难。小狼你去这个地方干什么?”
“去找一个东西。”
“是去找冰狼族的上古遗物——月光枪吧?哎,这月光林地凶险莫名,其中更是有巨大的人形古木作守卫,想我冰狼族前几代里也有杰出人物欲夺回月光枪,结果都是有去无回。你此次前去不是以卵击石又是什么?况且这月光枪虽说是冰狼族遗物,实际上却只是一个象征意义的东西,威力还不及有些名刀名枪呢。”冰楚一不住地叹气。
“极北冰原很凶险我听说过,可是这月光林地里的远古守护者我小时候怎么从来没听你们说起过?”冰狼不解道。
“那时候你还是小孩,我们哪好拿那些巨大的怪兽吓你们?听你语气,似乎还待要去?听我一句劝,还是别去了。这远古守护者也算是神使,除非你能练到鬼神无惧的水平,不然去那里都是送死。”
“怎样才能练到这种水平呢?”冰狼眼里燃放着火烛。
“初代冰狼王是历代中最强的,相传有不下于神使的实力。而他的力量传说是在北海寒冰刺骨的海底所得!”
“那么我只要去北海也就能获得这股力量!”冰狼认真地说道。
“此时万不可贸然去北海!要知道这本是传说,其中有多少是真实的没人知道,很可能你到了北海底部什么也没有,只能在黑暗的礁石丛中葬身鱼腹。况且现今冰雪之森的冰狼数量锐减,我们正是在用人之时,难道你真的像冰心说的一样不能为冰狼族做一点事吗?”长长的一段话说中,冰楚一饮了两口茶。
冰狼双手抱拳:“但听长老吩咐!”
“哈哈哈,不必如此。你也应该知道,老夫是怕你又去趟这浑水,到时候若是丧身了,我对你死去的父亲也没法交代。”
两人在屋内说得火热,可他们不知道,眼下正有二人在屋外趴在窗边,把他们所言听了个一清二楚。
“咦?冰浩你听到了吗,冰狼说他要去北海呢。这样就没有人跟你争冰狼王的位置了,而且到时候冰珏那个小妮子我不是手到擒来?”在冰狼、冰楚一看不见的屋外阴影里,一个长得贼眉鼠脸的家伙蜷缩在那里窃笑着,压低声音说道。他的脸上架着一副灰沉沉的老式圆边眼睛,头上那乱糟糟的索拉头发更衬托出他的面目可憎。
“蠢蛋,他是说去北海,不过不是被冰楚一这个老家伙阻止了吗?所以说一切还是按原计划行事。哼哼哼,我倒要看看,这一次你怎么应对了。”被称呼为冰浩的倒是极其体面的一个家伙,衣服甚至是象征着冰狼族里氏的貂皮。里氏是相对于表氏而言,是冰狼族早期为了区分族长的直系血亲和平民而划分的。
见屋内又复归宁静,冰浩和鼠目脸迅速离开了小屋子。
月落日升,木屋内两人蓬松着睡眼就被巨大的敲门声惊醒了。屋外还有人高喊着:“冰狼,还不快快开门!”
冰狼从床上一跃而起,胡乱穿好衣服赤红着眼睛就向门口大步走去。这时的冰楚一衣服也顾不上穿,拦在了他的面前:“小狼,这里凡是有我,这些流言蜚语又能把你怎的?我倒要看看他们眼里有没有我这个族长!”
冰楚一只一身单衣打开了门。
四五个壮硕的冰狼族汉子化为半兽形态冲进门来,冰狼眼尖,一眼就看见了四五人后跟着的冰浩、冰永春两人。冰狼清楚,这个冰浩是里氏的人,说起来可以算冰珏的表哥那一辈,而这个冰永春由于长得贼眉鼠目,是自己和其它小孩小时候欺负过的对象。他们两人为何会在这里呢?冰狼心里思索着。一声暴喝打断了他的思考。
“贼儿冰狼,跟我们走一趟,族长要见你!”大汉说着拿起手腕粗的麻绳就要往他身上去缚。
“这里还有没有天理了,什么也不说就要绑人?”冰楚一气得脸色通红。
“还要我们说清楚么,这厮昨晚上做了什么好事?”其中一个大汉朝地上吐了一口痰。
“昨天晚上小狼一直在我这里睡的,我可以作证!”冰楚一说道。
“族人都说冰楚一从小袒护冰狼,比他亲爸爸还亲,这话果然不假。”这时,冰浩走上前来说道。
“你这家伙说什么?”冰狼说着伸手欲动手,可惜手被两个壮汉捉住动弹不得。
“难道不是吗?你们大家现在也看到了吧,冰楚一现在为何穿着单衣?一定是刚刚从外面回来,准备就寝吧。冰心族长早就怀疑你们两个心有不轨,现在要你们去族长那问话也没甚不可。”冰浩接着说道。
“你这家伙不要胡说,老身是听到敲门声刚刚起来,不及穿衣而已。”冰楚一说道。
“把冰楚一和这家伙一并带走,听由族长发落!”话音刚落,两人就被麻绳缠紧,拖出屋去。
族长的大厅中间铺设着整张的熊皮,大厅里聚集了很多冰狼族人。“冰狼!难道因为我昨日所言你就犯下这等……这等过错!你可知罪!”
冰狼被麻绳捆绑着,不得已跪在地上:“我冰狼不知到底犯了什么错族长要这样对待我。”
“这……这让我如何启齿?”可以很明显地看出冰心的犹疑不决。
“族长,还是让我帮您说吧。”冰浩不知何时站在了族长冰心的旁边,“今天早上族长进女儿房里叫她起床的时候却听见她在痛哭,原来我们圣洁的冰珏公主竟然被人凌辱了!而且连她的婢女冰奇儿、冰灵儿也都被玷污了。”冰灵儿和冰奇儿两人从旁边蹒跚走了过来。
大厅里人声哗然一片。等待声音静下来以后,冰浩才续又说道:“而凌辱她的就是这家伙——冰狼!”
“你胡说!我根本不会去做如此禽兽之事!”冰狼断然说道。
“证据在此,你还有何可辩!”冰浩说着拿出一颗纽扣,“这一定是你在动作激烈之时挣脱的纽扣吧,不信的话把你的睡衣给大家看一下,看看上面是不是少了这颗纽扣。”
一个大汉把冰狼的外衣扯开,众目所见,里面果然少了一颗扣子。
“冰狼,你竟做出此等禽兽不如之事,真是让我太失望了。我昨天对你放下狠话也只是希望你能有出息呀,可是竟然……”冰心说道。
“族长,我只有一句话想问,冰珏姑娘怎么说?她有没有看见昨晚之人的样子,能不能肯定是冰狼所为?”一旁的冰楚一虽未被绑但也跪在地上。
“她说那人蒙着脑袋不让她看出面貌,况且那个时候小女早就心慌意乱,就算是没蒙脸也不一定能看清所对之人的样子。”冰心煞是羞愤不堪,“今天下发对冰狼和冰楚一的处决!冰狼,挖眼、宫刑,永久逐出冰狼族!冰楚一,削去其长老职务,流放至不周山十年!”不周山乃是北方高原与冰圈相接之处的千年雪山,山上终年寒冷,长年飘雪,食物稀少,要在那里呆上十年年青人都不见得能活着回来,更何况是冰楚一这等老身骨了。
“楚一叔,经此一别,您老一定要多多保重身体。在我们再次见面之前,我一定会杀了这羞辱陷害我之人!”冰狼原本幽蓝的双瞳中充满了血丝。
“不要多说,快走,去一个没有人找的到你的地方。”冰楚一压低声音说着。
冰狼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漆黑的漫长走廊中,“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冰楚一对着他的背影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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