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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访隐(六)

帻西节度使盖嘉运对于“神射”施卫城的到来,颇为重视,因军中战马紧张,只能暂时调拨五百骑兵与他,令他统领,训练骑射---其实也有试探其能力之意。施卫城并不因统带兵少而懈怠,每日勤奋,传授技艺,亟欲练成一支精兵。

安州城东偏北三十里处,有一戈壁荒滩,名唤花勒滩,地势不高,沟壑纵横,烁石零落,偶见胡杨,中有阔场,可供驱驰,是骑兵演武的极佳所在。这天,施卫城率部来此演习野战阵法,忽得外围哨报,东方十里之外,有一支突厥马队向西北行进,为数约在千骑,中间夹带着百十汉人妇孺,似是劫掠归来,意图北撤的样子。

施卫城当即集合部伍,和副手商议截击敌军。副手说道,双方实力悬殊,如贸然一战,只怕有败无胜。施卫城求战心切,便激励众军道:“胡儿自恃马快刀利,屡屡袭我疆域,毁我家园,杀我父老兄弟,乱我妻女姐妹!这是我辈军人的耻辱!如今敌人在前,我等若畏缩不战,更是耻上加耻!将士们,战,不战?”

众军士沸腾,纷纷呼“战”。施卫城问清地理,判断敌人必由伏牛岭经过,再不迟疑,迅速率部直线穿插过去。

伏牛岭在花勒滩北起七里,数座丘陵绵延,夹峙一条大道,约二十余丈宽阔,并非伏击的理想“天险”。施卫城观察形势,传令副手领四百人马分别藏于两侧,吩咐“待敌来到,便只管游走呼喊,有多大声音便叫喊多大声音!只是不得我令,不许冲锋。”自率其余一百马队,列阵横亘路中。

不大一会儿,胡骑赶到,见施卫城岿然阻住,齐齐勒马停下。施卫城举臂为令,伏兵高呼,旌旗展动,颇是一派庞大气势。

只见那胡骑的千夫长纵马近来,冷笑一声,喝道:“鬼鬼祟祟,闹些玄虚干什么?羊羔吓唬狼群么!”其实胡骑早便发觉施卫城所部的行动。胡人自幼长于马背之上,驰马荒滩,牧马草原,视作日常功课,于马之一道,经验丰富,单单从沙尘扬处,又或伏地听声,便知马群数量----周军虚实,已在掌握。因此才明知埋伏,兀然大摇大摆行来。

那千夫长大概四十余岁,虬髯满面,相貌粗豪,是胡人中一等一的射手,瞥见施卫城马鞍前悬挂的那张大弓,“咦”地一声,“你的弓不错啊!会射箭么?”施卫城怒道:“你欺我汉人不能骑射么?”他所携带的大弓乃曾祖传留,精材淬制,非五石臂力,拉它不开,射发之矢,远而凌厉。

那千夫长仰头大笑,道:“每一个人都会拉弓射箭,可不一定人人懂射箭之道!”

这外表粗犷的胡人汉子说出这样一句,令施卫城一凛,情知遇到对手,素以“神射”自负,看对方意存轻视,当下取弓在握,喝道:“大言不惭!你有胆和本将军比箭么?”千夫长又是一阵大笑,“好!老子就教教你这汉人后生什么是射箭!”

本来施卫城的疑兵之计被敌人识破,一场伏击战势必演变为一场硬仗去打,便有意先取敌方首脑,挽救颓势,力图避免己方过大伤亡,故意借与千夫长答话时机激之,见其应战,喜畏毕集,喜的是敌人上套,畏的是责任重大,心道:“我赴边的这第一战,便关系全营五百将士的生死,实实输不得。”稳凝心神,取后发制人之策,紧持大弓,注视那千夫长的每一个微小动作。

那千夫长意态闲暇,不急不躁,从背上摘下弯弓,箭匣抽出一支羽箭,搭于弓弦,倏然怒目扬眉,暴喝一声:“看箭!”引弓满满,迅即射发,箭随声出。施卫城看清箭矢来路,于鞍桥之上,身形向左侧让,急探右手,擒住来箭,小臂翻转,消化冲力,顺势置弓、引弦,用敌箭反射敌人。千夫长见他接箭、化劲、引弦、射发,手法快捷,从容有余,登时态度改变,不再小觑对手,便以备好的第二支羽矢将其中途射落。

二人催动坐骑,烈马奋鬃,八蹄翻腾,时而擦身相错,时而绕场回旋,弓弦锐响,羽矢星驰,交锋互射,闪避擒捉,挑打点拨,十余箭后,均是奈何不得对方,彼此心下油然生敬。

那千夫长叫道:“好小子,好箭法啊!”施卫城心道:“胡人的一个千夫长,竟有如此精湛的骑射技艺,真不知十万突厥铁骑之中,还有多少高手好汉!难怪数十年边患不能平息呢!”把初踏征程时的一腔骄傲转化谨畏,又想:“我军兵力处于劣势,若久战不胜,拖沓下去,只会于我军士气不利。”

战阵之间,大将对决,胜负生死,系于呼吸一线,施卫城思虑一多,自然不免心神分散,突觉眼前一花,对面敌骑之上,倏忽失去敌人身影,稍稍一愕,突感右腿大痛,被狠狠叮了一口。只见那千夫长哈哈大笑声中,一只手从马腹下探出,攀住坐骑鞍桥,飘然翻上马背,纵马奔来,又是迎面一箭激射。

施卫城吃中敌人一箭,惊怒交加,却不慌乱,疾速伸指由箭囊中夹出两箭,一并搭于雕弓,但听弓弦仅仅一响,两支羽箭竟是一前一后、首尾衔连,成“一”字直线射发。头一支恰恰和敌箭箭头当空触碰,火星蹦溅,双双斜飞,后一支箭直射敌人咽喉。双方战马对面奔近,其势正疾,这一招大出千夫长意外,待得发现,劲矢已趋喉间,正正射中,叫也未叫一声,仰面跌下马去。

施卫城这“一手双fei”的神妙箭术,休说旁观汉军喝彩,便是素以骑射著称的突厥武士,也齐齐瞠目。

那上千突厥游骑尚未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汉军一百骑士已经咆哮着发动冲锋,仓促应战,群龙无首,顿时陷入一片混乱。施卫城乘势传令所伏人马由两翼冲击,独独立马高处,张弓助战,专拣敌人勇悍者射杀。胡骑无心恋战,奋起勇力,夺路溃散,却是五百汉骑拦截不住。施卫城命人吹响号角,通传将令,不许追击。

此役下来,施卫城一部自损几十,歼敌近百,斩杀胡人千夫长一名,百夫长三名,救得子民百余,情绪振奋之中,本身虽小负箭伤,那是不足一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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